小 文
2003年,小文十二岁,还在上小学,还没有小学毕业的小文,在这一年里,经历了她人生的最大苦难,这都结仇于煤,那曾让他无家可归的煤。
那个晚上,她梦见了外婆,那个曾经给她温暖的老人,在寒风雪夜里把她带回家的老人,她像一只无家可归的流浪猫,被主人抛弃了,幸而天无绝人之路,她终究还是活下来了。
(一)小文
在小文的家乡,有一个近乎变态的传统,村子里的阿婆说的话,村里无论老少,地位高低的人民们都会盲目的相信。小文就是在阿婆不吉祥的预言中长大的,她从生下来的那一刻起,就注定要带着命运的符咒生活。阿婆说她是克亲命她就是,谁也不会为了这刚刚坠地的纯净的还未染上尘世的孩子说句公道话。即使读圣贤之书的老师也只会说是命。虽说“人之初,性本善”。但谁会为了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什么都不懂的婴儿说话。小文知道,也许这才是人类最初的本性,谁说不是呢?
小文从小就是一个体弱多病的孩子,似乎从生下来的那天起就开始了。父亲和娘亲为了给她治病,花掉了所有积蓄,连修房子的钱也花光了,他们真的信了,就算开始有些怀疑,这些年小文的表现早已让他们的怀疑变成根深蒂固的真理,认定小文就是个不祥的孩子。六岁那年,小文发高烧,特别厉害,父亲是铁了心不管她的死活的了,他让她在冰冷的床板上睡了三天,但小文就是不断气,小文她那可怜的娘亲,她也是个信命和认命的女人,她不忍心小文就这样死去,或者说小文终究是她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于是拼了命地把小文背到隔壁省的一家著名的私人的诊所,那个医生是远近闻名的医术高明的医生,她把最后的希望寄托于一个学现代医术的医生手上,小文想,她那时也许都放弃她了,但是娘亲颤抖的双手却还在挣扎,所以小文活下来了,在以后的六年里,小文虽没有其他孩子一样拥有一个充满爱与幸福的童年,但也过得还算风平浪静。
(二)父亲与煤
十二岁那年,小文的父亲,那个曾经高大而伟岸的男人,他在当地的一个私营煤洞中终结了他的一生。那天早上,在去下工之前,他曾告诉小文娘亲,他说“孩子她娘,今天不知怎的,总是心里乱糟糟的,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一样,心里总觉得不踏实。”
“是不是生病了,实在不行就不要去了,我心里也是不踏实,刚才煮面还把碗打碎了,也不知怎的,右眼一直跳个不停。”小文的娘亲关切的问道。
“没什么事吧,都做了这么多年了,要出事早就出了!没事,没事……你去忙你的吧!”
“那我忙去了,你自己注意点。”到底是夫妻,虽说他们之间并无爱情,但亲情已在他们之间搭了一座桥梁,除非桥断,不然便是一生相敬如宾。
小文的娘亲和父亲的婚姻原本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在如今这个物欲横流的21世纪,他们的婚姻,本身就存在一定不合理性,不过这也是后话了。
那日小文父亲下井后就再也没有出来,小文在门后偷听他们的谈话,竟是她最后一次听到的父亲的声音。
之后煤场的老板以小文父亲损坏煤洞里面的电缆为由,给了一定的赔偿金,遇见这种事的时候一般都是私了,钱可以摆平一切,在这个金钱至上的时代。即使有人说钱不是一切,但没有钱却是万万不能的,就像在某些饱学之士看来,写作也只不过是为了钱而已。谁说呢不是呢,谁又说是呢,全凭个人价值观决定。
1997年,村里的陈老板把煤场盘给了一个来自湖北的余老板,他从自己的家乡带来许多老乡,那可都是些壮汉,也都是因为家中贫穷而来到这个唯有煤生的村庄,在这里,他们可以赚到在别的地方你要四五天才能赚到的钱,唯一的条件就是这个煤场什么都是最不合格的,特别是在安全方面,他们的生命与金钱从来不是呢对等的,但却有很多的人为了它奋不顾身。有好几次,煤洞里的工人又死了,他们都用一个拉煤炭的破车拉走那些死在煤洞里的人。母亲说,有好几次,在她赶集回来的面包车上,总是能听到那些煤匠讲说水洞子煤场(当地煤矿名)又死人了,但煤场还是继续营业。没有人会去管这些死的人到底运到哪里去了,因为那些人大多是湖北老板从老家带来的,大多是没有家室的年轻壮汉,死了也没人过问,因此,无论其他煤矿因死人停业多久,这个煤矿永远不会停业。说实话,这个职业是很赚钱,但老命永远是系在裤腰带上讨生活。在外人看来,他们是赚了很多钱,可是,死了以后呢,,像那些连家都没有的单身汉,拿这些钱又有何用呢,这个世界给他们怎样的公平呢?谁又会为那些孤单的灵魂一个归宿呢,谁又会给那些活着的人一张护身符呢?
小文的父亲就是这其中之一,前几年把所有的家当都拿来给小文治病了,这几年来,小文父亲一直在煤洞里干活,每天对着暗无天日的煤炭,呼吸着这个世界最有金钱为的黑炭空气,身体就越来越差,白天又要干其他的活,导致那几天上班总是精神疲倦,提不起精神。但是为了生计,他一次又一次的硬撑着去上工。以至于在挂钩(就是在煤洞里运煤时所用的无盖长方体铁车边缘有一个铁扣,在装煤时必须用煤洞中的问号样式的铁钩勾住,这样车便不会滑动,以利于装煤)的时候忘记自己还没有挂,但他也是问过和他一起的那人的,但那个人却告诉他挂好了,这样,一连三天,父亲都把在煤洞里运煤的车子放了空车,不仅撞坏了煤老板的安全电缆,幸而没有其他人出事,不然倾家荡产,一辈子也换不清,但即使是这样,煤鬼究竟是把他带走了。
以前的拉煤炭,是用一个木制的像船一样的叫做“船子”的工具从煤洞里把煤炭啦出来,那时候,煤洞只有板凳那么高,像小文父亲那样一米七五左右的高个子,只有睡在污泥里才能把一船煤炭拉出来,像狗一样地爬出来,就是为了那一船五块钱的煤炭钱,只是为了生活。小文给父亲送过饭,父亲像个黑猫一样从洞口爬出来,满身汗水和淤泥地坐在小文身边,吃着娘亲做的油汤泡饭,那种满足的神情,连小文都觉得是造孽。真的是有钱人风花雪月,无钱人钻地刨煤。
父亲死了,验证了阿婆的预言,村子里的人最恨不吉祥的人,说小文会给村子带来灾难,逼迫小文娘亲把她赶走,否则就放火烧死她,娘亲别无他法,赶走总归比烧死强,只好狠心把小文赶出了家门。
开始那几天,小文总是在村子的边缘转悠,她总希望会有奇迹出现,娘亲会心疼地把她领回家,但终究,几天过去,除了村里的几个顽皮的孩子会跑去欺负她,说她是扫把星,克死了自己的父亲之外,其他人都对她避之不及,唯恐她的霉运沾到自己。终于小文因为几天的不吃不喝,晕倒在了村外的破草堆里。
是外婆,在得知外孙女被抛弃后,千里迢迢来到这座迷信的村庄,带走了年仅十二岁的小文。从此,小文跟着外婆,开始了她的养蚕生涯。
(三)蚕为生计
小文离开的那天正式大年夜,那晚的鞭炮声那么响亮,在后来的梦里,总会记得那响亮而可怕的响声,每次醒来,看到外婆慈祥温柔的笑脸,终于还是忍不住痛哭失声。
外婆的桑园在一片荒山上,春天到了,小文就会早早的起床和外婆去对面的桑园采桑叶,在那里,没有邪恶的诅咒,没有阿婆的预言,只有山间的潺潺流水和花儿的芬芳、与鸟儿的歌唱。她爱那片只在春天绽放的桑叶,那时她最喜欢把大把大把桑果摘回外婆家中,给那些年纪比她小的弟弟妹妹吃。在后来的日子里,当小文看到那些在街上用十五块钱买一斤桑果吃时,总会记得二十岁以前,在外婆的桑园里,和小朋友一起采桑叶、嬉戏、打闹,和外婆养蚕的日子,那些时光就像一出电影,在小文的脑海里,记忆里终于散场。
春天是个令人精神焕发的季节,因为每年的春天,小文和外婆总要忙上那么一阵子,在蚕来时精心喂养它们,让它们在织茧时不费吹灰之力便可结好一个完整而优秀的茧。
因为养了蚕,外婆有了钱,便送小文去去上小学,小文是十三岁才又开始上小学三年级的,小文以前在家的时候,爷爷总是说女孩子读书无用,何况小文还带着阿婆的不吉利预言,于是拖到了十岁才让小文去上学,父亲只会干活,也不会心疼小文,就连十岁上小学也是母亲千辛万苦求来的。外婆送小文去上文去上学时,学校里的老师都说小文年纪有些大了,在外婆的哀求下,学校老师答应让小文上学,但小学毕业后,能不能上中学他就不敢保证了。但无论怎样,小文是能去上学了。
小文每天放学后,就帮着外婆喂蚕桑叶,大多时候是去山上的桑园才桑叶,每天都要采很多的桑叶回来,有一次,小文背着一大背篓桑叶,在下山时不下心踩滑,摔在了山腰的
那棵大桑树下,直到外婆天黑不见小文回来找来,才找人一起去找小文,把摔伤的小文带回了家。镰刀似的的月亮高挂在空中,似是知道小文受伤了,特意出来为她照亮回家的路。回到家后,外婆说:“小文,以后你别去采桑叶了,这次要不是老天保佑,真不知道我怎么像你死去的爹交代。” 似乎小文的母亲是个绝情狠心的人,但外婆多想告诉小文,事实并非如此,她的母亲一定是不得已的。
“ 外婆,我真的是扫把星吗?”小文躺在床上,无奈地问道。
“ 不是的,小文,你别胡思乱想,是那些人,不想你生活在他们的眼皮底下。”我的孙女怎么可能是扫把星呢?外婆想。
每个漆黑的夜里,当小文一个人在小屋子里睡觉的时候,总会想起在村外露宿的日子,那个时候,没有谁愿意和她说话,没有人管她到底是否会饿死,每每想起,心底总是揪心的疼,她总是幻想,有一天,母亲会笑盈盈地出现在她的眼前,带她回家。
夏季下旬的时候,蚕要上山(吐丝结茧)了,那十多个日日夜夜,小文和外婆几乎每夜只有两三个小时的时间合眼,蚕结茧必须有适宜的温度,特别是晚上的时候,如果温度太低的话,小文就会就会按照外婆所说的去做,在蚕结茧的菜杆旁边生火,给蚕取暖,每个这样的夜里,陪着蚕儿结茧,自己的心也结了茧。有时候遇见天气不好,六月的那几天都下雨的话,那就意味着今年蚕结茧不会太顺利,而且结出的茧质量也不好,价格当然就低,那么小文的学费就凑不齐,这时,小文便把平时凑的啤酒瓶拿去卖了,还有她上学时在路上捡来的塑料瓶,这些都可以卖些钱,凑合着交了学费。每当这个时候,外婆总是抚摸着小文的头,眼泪禁不住地掉下来。
这样的日子,虽然辛苦,但也还安稳。
当火红的枫叶又一次次飘落在空中时,又一个夏天过去了。就这样,五年过去了,小文上初二了,外婆老了很多,满头的白发,小文在给外婆梳头时说:“外婆,人老了都会像您一样长很多的白发吗?”
外婆说:“傻孩子,这是命中注定的,人总会老的,如果不长白发,不会死,那不成了老妖怪了吗!”
“可是外婆,小文不想你离开小文,如果外婆也不要小文了,小文不知道该怎么办?”小文的眼里藏着压抑的泪水,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就是不掉下来。
“嗯,外婆答应你。”
(四)外婆的死
外婆有三个女儿,没有儿子。大女儿就是小文的母亲。外婆曾嫁过两次,她也是个可怜的女人,在六七十年代那个婚姻封闭的年代,一个女人嫁过两次,这是一件多么耻辱的事,外婆在嫁给外公之前与前夫生过两个女儿,但都夭折了,于是前夫的家人便劝她丈夫休了她,丈夫耳根子软,把外婆休了,就是说她生不出儿子,生的女儿养不活,给家里带来晦气。
外公是个教书先生,承蒙外公不弃,外婆嫁给了他,但在母亲八岁时,外公因为不忍病痛的这么上吊自杀了。留下外婆一个孤身女人带着三个女儿。幸而外婆是个坚强的女人,硬是一人把这三个女儿养大成人,并成家立业。
在小文没来之前,外婆一直住在她的小女儿家里,小女儿家境不是很好,后来外婆把小文接来之后,因为不让小文受苦,被小女儿挖苦,欺凌,便带着小文搬回了老房子住,这几年外婆带着小文,虽清苦些,并未受过寄人篱下的苦。
在小文没来之前,为了躲计划生育,小文的二舅即外婆的二女儿曾把自己的孩子放在外婆这里喂养,但因为是住在小女儿家,虽然小女儿当面不说什么,但私下里去让那孩子吃了很多苦,外婆看在眼里,疼在心里,都是她的心头肉,怎么也拉不下这老脸,说小女儿的不是。直到孩子七岁的时候,二女儿把孩子接走。那孩子兴许是被欺负惯了,刚回去的那几年不爱说话,也不理别人,就连自己的爸爸妈妈都不说。有时候被骂也不说话,总是默默承受着,爸爸妈妈也拿她没办法。外婆说要女儿多些耐心,多关心她,后来才渐渐好些了,但那孩子像是心里有阴影,还是不怎么爱说话。
因为这样,外婆在小女儿不愿让外婆把小文领回来便搬回了老房子,外婆这几年来,为了小文,辛苦了许多,但心里总是快乐的。
春节的时候,外婆给了小文一个红包,小文从小到大还从未得到过红包呢,这次外婆的给了她红包,别提有多开心了,虽然每年养蚕结束后,卖蚕茧结束后,外婆都会给小文除了生活必须之外的零花钱,但真正意义上的红包,这还是第一次呢。
每年的春节,小文都和外婆一起过,外婆不去女儿家过,虽然她也想一家团圆,但为了小文。没有人谁比外婆更清楚小文心里的痛。节日里的万家灯火,欢声笑语,还有和小文一样的青春少女脸上兴奋欢笑的表情,在小文的脸上,外婆看不到。外婆带小文出门散心,和她说起了母亲。
“小文,怨你母亲吗?”外婆语重心长的问道。
“……我……”。小文脸上难过的表情外婆全看在了眼里。这孩子只是很难过,她竟不怨自己的母亲,这还好,要是怨,这以后她母亲祖母把她带回家。
“外婆不想替你母亲说多少好话,但文文你长大了,像你一样年龄的女孩子大多结婚生孩子了,但外婆知道,文文爱读书,而且成绩那么好,外婆也不知道自己还有几年好活,如果外婆不在了,小文要好好照顾自己,你妈妈,如果以后外婆不在了,小文不要去找妈妈,除非妈妈来找小文,答应外婆好吗,小文?”
“外婆,……,这是为什么?”小文不解地问道。
“小文是个好孩子,不要问那么多,你只要答应外婆就好了。’
“哦,嗯。”
春节过后,外婆因为二女儿的孩子生病,必须去看一趟,这才不得不离开小文,让小文一个人在家好好照顾自己。
春天到了,田野里,山坡上,到处都焕然一新。开 柳条摇曳在枝头,小文采了一支,她在书中学到,古人都用柳条赠给远行的朋友,以表达自己对朋友的不舍和想念之情。小文走在山间的小路上,忽然想起学校里那个安静如水的男孩子,忽地脸就红了。
开学了,小文背着书包,去学校报名,今年过后,小文就初中毕业了,她的成绩那么好,一定可以考个好的高中的。无论是老师还是外婆,都对她抱着很大的期望。
学校里同学,大多来自乡下,只有那个在小文眼里特别的男生,听其他同学说他是城里人,他父亲是个富商,因为忙着生意,没时间照看孩子,才把他送到外婆家来,并在这里上学。他和她一样,都不爱讲话,也没有什么朋友,开学的时候,老师把他们的俩调在一起坐,让他俩互相学习。第一天,小文就试探着问他:“你是不是也住在外婆家?”却不曾想他会回有如此反应。
“滚开,别和我一起坐!”他把小文的书摔在了教室后面的垃圾桶里。
“你……”同学都在起哄。
“哦……哦……吼……!”
这时,老师进来了,问这是怎么回事。
小文说是自己不小心把他的钢笔弄坏了,他才丢她的书的。老师说下次注意点,同学之间要互相帮助,不要闹别扭。小文连连点头说是。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谁也没再提起。小文也再也没有问过关于他的事,像这种城里人的孩子,大多有怪癖,小文不喜欢和这种人做朋友。
那是一个阴云密布的日子,天空很晦涩。就像西游记里白骨精要吃人时那样,满是令人心情郁闷的天气。连回家路上的山间小路上的柳条都不在那么令人欢欣了。
然后在离家不远的地方,看到了挂在了自家门前的分为六个小结的白旗(人死后,人们会根据死之人的年纪做一个旗子,叫“望山旗”,代表死之人的年龄,也是通往阴间的标志和对生前没有完成事情的仰望)。她拼命的跑回家,拼命的跑,那一天,明明只有千米左右的路程,她却跑得那么漫长,那么漫长。怎么也跑不到家。跑到家的时候,很多人围在家门前,她慢慢地走过去,气喘吁吁地,扒开了人群。那张白布下,躺着她的外婆,那个无论在春夏秋冬都为她操心的外婆,她就躺在那块白布下,她头上的帕子还是几天前的摸样,脸还是那么慈祥,还是你,那么令她喜欢,纵然那是一张铁青色的脸,可在她眼里,她是那么美丽,那么和蔼可亲。她就这么跪在外婆的床前,抱着外婆,抓住外婆的手,就像溺水的人抓住最后的一根救命稻草,怎么也不放手,人们把她拉开,告诉她外婆已经死了,她乱抓别人,“你才死了,外婆没有死,她没有死,外婆还没有带我回家呢,她不会死的!”
很多人看在眼里,泪珠滴落,浑然不知。这个孩子,他们不是没有感情,只是她一直带着那个诅咒、不吉利、不祥。她刚来的时候,人们还是闲言碎语,后来,看着这孩子勤快,善良,辛苦地活着,也不说什么了,她是个苦命的孩子。人们都这么说。这时,人群中走过一个三十五岁左右的中年妇女,她难过的程度,不亚于小文。
外婆死于心肌梗塞,人们外婆从车上下来就蹲在了一棵电线杆下,身体蜷缩在一起,是村里赶集的人看到把他送去医院的,但医生说他们送迟了。
外婆死后,小文便没再去上学,一个星期过后,学校老师来叫她上学,小文说自己不上学了,老师说:“怎么能不考呢,以你的成绩,考个最好的中学是没有问题的。”
小文苦笑:“考上又怎样呢,谁来送我上学呢?”“老师,谢谢你,你不用劝我了,我过几天就要和村子的姐妹们出去打工了,还谈什么上学呢?”
老师无奈,问她:“你什么时候走?”
“大概一个星期后,等外婆的事情告一段落就走,这里没有了外婆,我也没什么可以想念了。”失去了外婆,小文像变了一个人,仿若一只飞入迷宫的小鸟,没有了方向。
老师说:“你等我,我一定让你有机会再读书!”老师说完便走了。
小文坐在门槛边的矮板凳上,一遍一遍地想着那些和外婆一起生活的的时光。记得有一次,半夜的时候,外婆要她睡觉了,她却一直生火守着蚕,它们慢慢爬上菜杆,她的火就慢慢烧到天亮,后来醒来发现自己在床上,外婆却在火炉旁睡着了。
(五)苦心人,天不负……
离开那天,和她同去打工的姐妹的父母亲人都来车站送她们,只有她,一个坐在候车室里,孤单地仰望家乡的天空。怀念这片曾养育过她的土地,怀念外婆做的春节时包的汤圆,难过地低下了头。
“走了,小文!”同伴在叫她了。她起身,回望了这片土地,突然看到了那个丢她书的家伙,但她还是钻进了车里,看也没多看他一眼。
“等一下,等一下,郑小文,郑小文!’小文转身便看到了自己的老师挥着手跑向自己。司机停下了车:“要说什么赶快说!真烦人!”
小文下了车,老师便激动地告诉她:“有位先生愿意资助你上学,只要你好好学习,其他什么都不用管,只要把学习搞好,那位先生就会很开心了。他说只要你把每个学期的成绩单寄给他一份便可以了,还有,这是哪个赞助你的人地址。”老师吧地址交到她手上,拍了拍她的肩膀。
“文,这是多好的机会啊,好好学习吧!也不枉老师这几日的奔波。”
小文看着手里的这个信封,突然跪下了。
“老师,谢谢您了,谢谢……”顿时哭得泣不成声。
此时的天空,突然变得好亮号清晰,在不像那日外婆离开时那般乌云密布,忽然间豁然开朗了,云彩轻轻在空中飞舞。老师把小文扶起来,小文笑了,她的心也在空中飞舞起来了,从未有过的轻松和快乐,大抵这是外婆去世后最开心的一件事情了。
周围的人看着喜极而泣的小文,不禁都笑了。
2010年,小文大学毕业,找到了一个合适的工作,回乡看望她的恩师,这些年,老师没少帮助她,无论是精神还是经济上,她很感激这位老师,他就像她溺水时的稻草,把她从汪洋大海中送到了岸上。她感激他,更尊敬他。他将是她这辈子最大的恩人。至于那个在背后资助她上学的那个人,她已然知道,那个曾在车站出现的男孩,他为她所做的一切,她都记在心里。
(六)回乡
在工作了两年之后,小文觉得自己应该回看看那个把她狠心丢掉的母亲选了个假日回到了家乡。
那天,村子里正在办喜事,是隔壁王婶家的儿子结婚。
晴朗的日子,冬日里的阳光昏昏沉沉地洒在树梢上、房屋上、山尖上,村子镀上一层金色的光辉。很多人都不认识她了,有个小孩子还问她从哪来的。真是:
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
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
只是这心境截然不同,她当初可是被祸害一样赶出去的,如今回来了,却没有人认识她了。当年说她是祸害的阿婆也死了,那些曾赶过她的人,如今也满头白发,谁也不认识谁了。小文坐在自己家的屋子里,她看到了母亲和外婆一样的白发,那双浑浊的眼睛眼睛,满脸的皱纹,那些岁月的痕迹,把她变成一个最普通的老妇人。她的那些藏在内心深处的怨言,就什么也说不出口了。她也只能可笑地问道:“妈,这些年,你一个人过得好吗?”
似是只有这样,才能赶走那些住在心底蠢蠢欲动的怨念。
“我……”,母亲想起自己当年做的错事,不禁潸然来下。
“对不起,对不起……小文,是妈对不起你。”母女俩抱在一起,不知道这么些年来的苦难究竟该怨谁。
是阿婆,是村子的人,还是命运的不公。没有人能给出一个确切的答案,没有谁给她们一个明确的交代。
或许明天什么都不会变,什么都会改变,但那血溶于水的亲情,谁也割舍不掉。
很多年后,当小文向自己的儿女讲起这些陈年往事时,还是会感伤,难过那个时代,为那个时代的女孩难过,重男轻女的思想旧禁锢着人们不得不做出一些伤害亲人和令自己遗憾终生的事。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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