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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娃的爱情(中篇小说 上)封期任

发表于-2013年06月22日 上午11:39评论-3条

荷花跑了。

这个消息像根毒刺直入水娃的心脏。一时间,水娃像泄了气的气球,瘪瘪的丢弃在满是污渍的角落。他觉得很累,来不及思考什么,来不及把这来龙去脉去琢磨清楚。

水娃21岁时,已经是个骨骼硬朗的汉子。春耕刚刚接近尾声,而他爹也死了四个月。水娃有些木然地端着一碗剩饭在灶房门槛上大口大口地吃,他看见一个人步履蹒跚朝他家走来,自打爹爹死后,来走动的人并不多。

“水娃……在家没有啊?”远远地,就听到一个老妇的喊声。

水娃一听,是杨三婆,腮帮子打转,连忙应到。

“在呢,在呢,杨三婆快来家里坐。”

杨三婆是马村数一数二的媒人,只有天上的星星月亮说不下来的,没有她说不来的媒。她来水娃家也是受水娃爹的请她为水娃找个婆娘。结果,媒还没说成水娃爹就先两脚一直,死了。因为拿了水娃爹不少好处,只是吃人家嘴软,拿人家手短,碍于邻里的闲言碎语,杨三婆皱了皱眉,加紧了说媒之路。

杨三婆坐在灶前的小板凳上,喝了一小口茶。

“水娃啊,你爹上次托我给你说媒可算有着落了,苦了我这条老命啦。人家女方是咱临村一户姓宋的姑娘,叫荷花,人呢长得一般,但贤惠又勤快。我把咱的情况跟她家人说了,他们都没有意见……现在就看你的话了。”

水娃有些木讷的脸上因为兴奋有些颤抖,他放下饭碗。说:“好嘛,人家姑娘都没有意见,我还嫌弃人家个哪样。”

“要是没得哪样了,那就找个日子把礼物拿去把婚事定下来。”

“要得。”

水娃边说边转身进屋拿了500块钱来递给杨三婆。说:“三婆,那就麻烦你了。”

“左邻右舍的,谈那些没意思,包在三婆身上。”

杨三婆接过钱,转过身点了点,放在口袋里,又和水娃扯了些淡吃萝卜闲操心的事。

农历四月的天虽然黑得晚,但最终还是黑了下来。杨三婆要了截葵花杆点燃起身走了,水娃送她到院坝边,杨三婆还不忘说一句:“放心,包在三婆身上!”

水娃唯唯诺诺,仿佛在应着某位神仙的忠告,一轮圆月悄悄从大柏树另一面中起,静静地挂在马村的上空……

几天后,杨三婆捎来口信,日子定在农历五月初三。

水娃听到这个消息,霜打的茄子顿时变成了雨后的春笋。院坝边的石榴树花开得格外的火红,异常的鲜艳,像分散在枝头的炮竹,时机成熟便叭叭地响起,迎接喜事的到来。不要说女人是什么空气,男人和女人就是如鱼得水,这样的光景在水娃家就缺绝了十一年了。水娃娘在水娃10岁时,不幸患病撒手人间,有几次媒婆曾想搓合水娃爹和一个寡妇的,但是水娃爹嫌寡妇带的三个孩子,顾及到水娃以后日子可能要吃穷,自此,水娃爹又当爹又当娘,默默抚养水娃到21岁,即使有几回条件都符合,水娃爹还是回绝了,他说,年纪一大把了还娶啥婆娘,要遭笑话。

水娃开始张罗自己的婚事了--他觉得应该先把门前的杂草扯了,夏季的太阳如火般烤着水娃,水娃光着膀子,汗水大粒大粒从额头、手臂、背上滚落,头发也被润湿了。若大的院坝水娃整整搞了两天才算扯完。接下来,他把房子周围打扫得干干净净,从远处看,水娃家变得光鲜不少,接着他又从山上背来泥巴把六间房的地面重新垫了一番,原来已经阵旧的泥巴在凹凸不平,经水娃重新夯实后变得平平整整,焕然一新,他还买来白石灰刷在变黑的墙板上,好让房间变的敞亮。

一阵忙活,五月初三近在眼前,马村有规定,凡是有红白喜事,皆不请自来。初二这一天早上村民们扛着桌子板凳陆陆续续来到水娃家。水娃乐得合不拢嘴,向前来的众人打招呼、递烟……,至于家里没有的东西,就叫伴郎去买,要么几个朋友回家去拿。

虽说自由喜庆,但越这样水娃越觉得无事可做,族里的长辈对他说:“水娃,去给你爹娘烧点钱纸(冥币),告诉他们你成家立业了。”

“嗯,要得。”

水娃提着檀香,钱纸,刀头(猪肉)走在去往爹娘墓的田坎上。青山一派葱绿,田里的秧苗疯狂成长,蜻蜓、蝴蝶成群结队地不高不低地飞着,给乡村增添了不少美丽。水娃爹娘的坟是并排着的--一新一旧,让水娃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最后还是决堤了。

水娃摆了祭品,点燃檀香,半蹲着烧钱纸。

“爹娘,水娃来看你们了,明天儿子就成家了,要是你们在该多好。”水娃回想起儿时,父母在田间劳作,自己在一旁玩耍的情景,一家三口其乐融融,胸口有种莫名的疼痛,痛得他要喘不过气来。

按村里惯行的仪式,婚礼顺利进行。

水娃满脸红光,穿戴一新,水娃在帮忙的人群中格外显眼,年纪相仿的人说一些老掉牙的或下流的话逗水娃。水娃只是憨厚一笑,笑容里揉杂着一些兴奋与局促。

水娃和一大群站在院坝边等待新娘的到来。唢呐声越来越近,直至可以看到迎亲的人扶着新娘走来,一群簇拥着新郎新娘走进正堂上拜天地,下拜爹娘,仪式结束后,新娘被送回洞房,水娃则留下继续为来道贺的人磕头,据说这是为了捍卫爱情的尊严。这个说法虽然缺乏合理的科学依据,但这一习俗一直在乡村流传着。

夜早已深了,两个年轻的后生架着烂醉如泥的他进入洞房,新娘荷花站起来替水娃答谢,并送走客人,忙到9点,人们才带着各自带来的东西回家。因为水娃喝醉了,所以闹洞房的事就被取消了。

荷花端了一碗酸汤,扶起水娃给他喝下,水娃昏乎乎地又躺了一两个小时,看见荷花坐在床边背对自己。荷花长得并不像荷花,脸上却也有几分清秀,长长的发髻盘在脑后,发髻上还茶了一朵红花。还没见识过什么女人的水娃也睁睁地看了很久。

“荷花,饿不?”

荷花摇摇头,不回话。

“你困不?”

荷花仍摇摇头,也不转过去面对他。水娃坐起来,把荷花搂住,看着她的脸说:“你怎么了……不舒服?”

“有点。”她终于说话了

“来帮忙的,道喜的人我全部送走了。以后喝酒别这样憨……”

“以后我不喝了,咱们好好过日子” 水娃说。“保管以后不喝了,只喝你的奶。”

“真不要脸,说那样肉麻的话……”

水娃更加有力把荷花搂住,顺势关了灯,三下五除二地把荷花脱得光生生的,一只粗糙的大手压在荷花的胸脯上,一股暖流瞬间传遍全身。水娃顿时像一头强悍的牛,在土地上不停地耕作,如猫叫般的声音此起彼伏,宛如一曲天籁之音,围绕在水娃耳畔。水娃更加卖力了,好像要将一生的精力都用掉......

农历五月,昼长夜短,仿佛人们刚刚进入梦乡,雄健的公鸡就站在柴堆上“哦-哦-哦”开始打鸣,拢坡甜美的或令人颤抖的梦境。

虽然春宵苦短,但水娃没有迷恋舒适的被窝,因为他从小就听惯了一句话,早起的鸟儿有虫吃,他牢牢铭记于心。坐在门槛边,他很是享受地抽着烟。烟雾被清风轻轻吹散开来,化为虚有。天蓝得像一潭水,纯白的云朵飘浮,四处游走,一轮太阳露出耀眼的光芒,但很柔和,不是水娃望着身边的一切,觉得太满足了,嘴角扬起来了,眼睛像两棵向日葵,随时追赶自己的生活。

烟抽完了,水娃接过荷花送来的洗脸水,利索地洗起来,三下五除二便完事了。他操起细竹子扎成的扫帚,清理院坝里的垃圾,几只小麻雀在他不远处叽叽喳喳地觅食,似乎当他不存在一般,当扫帚以秋风扫落叶之势快扫完院坝时,麻崔惊慌失措地乱飞,吓了水娃一跳,荷花刚好看见,嘿嘿地笑了很久……

水娃找来柴刀,在磨石上磨,不一会儿,锋利的刀闪闪发光,他用手试了试,感觉到位了才停止动作。

水娃进屋,把凉的茶水倒入背壶。

“荷花,荷花,我去山里砍柴去了……”

荷花在灶房边烧火,应声答道:“要得,早点回来。”

草上的露水还没有被太阳晒干,水娃没走几步,鞋子就湿透了,经过马村中心地段处,时不时会遇到村人,村人无论老少,见了水娃就拿他要趣说,“水娃昨晚犁田累不,要当心哈,自古只有累死的牛,可没有犁坏的地哟”,或者干脆说,“水娃,你婆娘那ru*房像他妈猪心子那样,摸起舒服不?”……水娃不生气,在马村这是微不足道的,但到了必须回答时,他也只是口齿不清地说:“就-你-烂-舌-根!”听的人哈哈一声。

村人亦不生气,也不会使脸色给水娃看,在马村,人与人的交往就是这样,有点像城市人的问候。水娃走在前面。村人慢悠悠地在他后面走着,水娃不会说话,舌根浅,马村很多人都明白。调侃水娃没有什么好玩了,跟在后面的村人嘴没有闭上,继续谈论不温不火的话题,尽扯与自己八杆子不沾边的事情,偶尔他们重复村子里的轶事,站在一个旁边者的角度去解读,话到深处,他们为了形象,或者谈得很完美,会说一句,杀了我也不干哪事。

林中很寂静,风中夹杂着很多水份使水娃感到有些冷,清脆的鸟鸣时断时续,有点像儿时把两片树叶含在嘴边吹出来的声音。坐在地上休息的水娃,想起了很多玩伴,他们大多在经济浪潮中证明了鸟为食死,人为财亡的道理。

感伤之后,水娃站起来,准备砍柴了,他去拣那些经济价值不高且长不大的杂木树砍,或者爬上树剃树枝。

日上头梢,是马村该吃午饭的时间。水娃砍了两大捆柴担着回家,背壶里茶水殆尽,腹中呱呱直响,一想到回到家热汽腾腾的饭菜在等他,他脚步仿佛更加有力了,大步大步地向前跨。遇到早上那几个村人,他们又调侃他,“水娃,跑这么急,是你婆娘等不及了,还是你憋不往了?”

然后就是一阵哈哈大笑。

夜晚的乡村总是各位的宁静,少了城市的霓虹和喧嚣,只有一轮镰刀般的月亮,静静地挂在夜空。

水娃搂住荷花没睡着。心里暗暗琢磨,爹没死时,吃穿都不用自己愁;一个人单独过时,也无所谓。但是娶了荷花后就是硬生生地多了一个人,多一个人就是多一张吃饭嘴,多一双花钱的手。自打爹死后,田地全租由村人耕作,虽说吃饭不愁了,人难免有个生病的时候,即使不生病,以后要有了个娃肯定是要花钱的,水娃在心底想着不如去省城打工。

有了这个想法后,水娃更睡不着了,他推醒荷花,告诉她自己的想法。

荷花满脸疑惑,揉了揉眼睛说:“在家不也过得好好的么?干嘛非要去打工?再说我听从外面回来的人说,世道变了,坏人很多,你这么憨厚,我怕你会吃亏。”

“现在是挺好的,但我想去挣些钱,争取等有了娃后把房子拆了重新修,如果不修房子,钱多点不也很好?怕吃啥亏啊,常言道‘吃亏是福’,我是读过书的,不怕坏人。”水娃指着柜子上的书说。

“你就在家收拾家务,种点菜,养头猪来过年就行了,不要太累。”

荷花依然有些忐忑。

“要不,还是别出去了,就在家找点事做……”

“没啥。我这么大个人还怕被人吃了不成?再怎么也是没有吃人不吐骨头的人。”

“竟瞎说,”荷花拗不过水娃,半天才说,“那出去可得当心,什么时候去?”

“等身份证办好了就去。”

“睡觉吧,都深更半夜了。”

荷花刚说完,水娃就像一只饥饿的老虎捕在她白花花的身上,窗外的声音低沉了不少,屋内却一浪高过一浪,直到有人从云端坠落发出一声“啊”才嘎然而止。那轮弯月也沉了下去,夜晚的单调无味慢慢呈现出来。

水娃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照相。他以为还是老电影里演的那样,照相时会有一团巨型烟花散开,同时伴随着一声“哧”,他很紧张地坐在一块蓝布前,神色严肃,只见一道白光如闪电闪了一下,照相师傅就喊,好了。接下来,他亲眼看见照相师傅在一台机器处理“自己”,过了十几分钟上,八张照片就出来了,他也是后来才知道,那只机器叫电脑,和电视一字之差。

水娃拿着照片到派出所办身份证,方才知道,身份证也分长期与临时,迫于时间,他不可能再待在家里半年等身份证,于是他对民警细声细气地说:

“办一个临时的,再办一个长期的。”

民警面无表情地操作着,嘴上叼着一支香烟像个流氓。幸亏是闲天来,要是赶集时来,照民警这速度,指不定要等多久,水娃心里嘀咕。

“一共105块钱,临时的35,长期的70。”

水娃本能地掏钱,双手递给民警,民警一把抓过钱,一边把户口簿、临时身份证给丢到服务窗口内。水娃捡起身份证、户口簿等东西,朝里面笑了笑转身离开。

有了身份证,水娃开始盘算去打工的日子。他原本是想邀几个同村人一起去的,但是村里人大多不愿背井弃乡,固守是一代又一代忠于田地的农民最根本的思想。无奈中,荷花也曾几次劝诫他不要外出,犟牛般的水娃依然要外出。

那天下着雨,很大。水娃背着简单的行李走出家门,荷花本来要送他上车,结果因为雨太大,他不放心而坚决不许作罢。

荷花站在门口目送水娃消失在雨中,心里五味杂陈,消失在雨中的这个男人,这个对自己各位贴心的男人,要是和他这样过一辈子,是不是……荷花立即告诫自己停止这样的念头。

水娃先坐汽车到邻县,然后再乘火车去省城。几番折腾下来,像被抽走发条似的挤下了火车。眼前的一切都如此陌生,直插云霄的大楼比村里学校的旗杆还要高好几节,车辆穿梭在大街小巷,年轻的女子穿着低胸衣,半截ru*房露在外面,超短裤短到等于没有穿……水娃想起了荷花的话。世道变了,坏人很多。

水娃第一次感到自己的卑微和渺小。硕大的城市,宽广的街道,他竟有些眩晕和恐惧。想回去吧,怕被耻笑,找工作吧,不是要文凭就是要技术,除了力气大之外,其他的与他毫不沾边。

接二连三碰壁后,水娃有些心灰意冷,想回去都难了,剩下的钱除了能买几个包子,连车票角角都买不到。在省城转来转去,没有半点思路,再这样下去难道要被饿死不成?既然那些要文凭要技术的厂不要,我可以去卖苦力,水娃突然想到。

跑了几个建筑工地,还是瞎子死儿--无望。水娃又跑了几个地方,最后找到一份搬运工,管吃、管住,月底还能领1000多块钱,找到事做是水娃来省城一个月来最开心的事。

所谓搬运工,无外乎就是给挪个地方,但就算做得好也要挨些骂。也水娃做得十分认真,拿人一分钱,为人做三分货,在他心中是杆天平,时时称着良心。

工作认真,很快得到老板的认可,试用期内就直接转正了,工资翻倍,与他一起进来的,或早或几天的工人们都羡慕他,甚至有点嫉妒,尤其是工头对他很是不满,三番五次的找他麻烦。一次工头喝醉了,和外头的工人发生了争执,被打的头破血流。出租车本来就不愿意拉工人,看流了那么多血更是没人敢停车。后来水娃一个人把他背到医院,还垫付了医药费,好在工头伤势不严重,没几天也就回来继续干活。对于水娃,工头感谢不已,大家对他也都敬重起来。

这些人大多也是来自农村,骨子里透着一股农民特有的气息。他们很快就熟了,不仅工作上连下班也时常矛在一堆,用新学的方式玩扑克,累了就各自躺在各自的床上聊天。

水娃不玩扑克,也不聊天,每天下班后,在食堂吃了饭,别的工友都出去“看世界”了,他一个人走进宿舍,繁重的体力劳动丝毫没有使他减轻对荷花的思念,荷花就像空气,在他周围占据了他心底很重要的一部份。虽说思念,但荷花对于他仍像一个巨大的迷,他无法了解到关于荷花的以前,更读不懂她的眼神,她的笑。胡七乱八地想了一通,水娃渐渐进入梦乡,同事们什么时候回来的他都不知道。

迷迷糊糊中,水娃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他梦见,每晚他睡着后,荷花就悄悄起来,东翻翻西找找,不知道在找什么,在屋里转了一转后,荷花变得很着急,四处张望,突然,不知道从哪里传来一阵阵婴儿的呼唤“妈--妈--妈--”回荡在屋子里。

荷花听见声音,忙应着,娃,别哭,妈来了--随即,荷花推开门,一惦脚飞走了,消失在黑夜里。

水娃大喊,荷花、荷花……猛然坐起来,满头大汗,嘴里喘着粗气。

“还好是梦,还好是梦。”水娃自言自语 。

“你做梦了?”睡在下床那的工头问。

“嗯。”

“什么梦?说来听哈。”

水娃一五一十地把梦见的断断续续讲了出来,同时倒吸了一口冷气。

“梦由心生,从主观来解释有时有一定的合理性,但不可全信,你俩有过娃?”

“没有啊,我们刚结婚不久。”

“……”

工头不再问下去,他说我给你讲件事吧,有一回,我也做梦,梦见我婆娘跑进一片苞谷地里,我也跟着进去想看看她没事跑到苞谷林去干什么,我在里面找了好久也没有看见婆娘,不知从哪里跑出一狗追着我咬,然后,我被吓醒。你知道后来出了什么事吗?我婆娘跑了,带走了我的全部钱还给我欠下高利贷。

“荷花不是那种人……”

“又不是说你婆娘,急什么,不和你说了。”

水娃顿才感到有些过了,忙道歉,那人没理会他,蒙头大睡。他靠在床边,想的还是荷花,以及梦里的事情。他想,杨三婆是不会骗人的,由她说媒,很多人现在都过得好好的,没有理由到他这里偏偏出事。杨三婆不会干那种自搬石头砸自己脚的事的。

找到了自我安慰,水娃心情舒服了不少。望着窗外的城市,黄色的灯光照亮的路,他觉得舒适,要是有钱了,把荷花接来多好!想着到年底可以拿着一叠钱放在荷花面前,水娃挂满了喜悦笑,那是一种被女人崇拜的笑,沉溺于幻想中,他很快又睡熟了,大街上的声音渐渐归于寂静,回到田园般的时光。

日子犹如一部旧电影,内容从来不会变,只是随时光流逝,和大部分人一样,水娃过着朝九晚五的生活。以前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而现在全乱套了,昼夜没有了明显的界限,在一个特定的圈圈里,水娃像一头拉磨的马,每天重复着相等的半径。

秋风来了,叶子落了,冬风腐蚀了落叶,吹来了雪花。水娃看着公路上,观赏树下,以及每个角落都白茫茫的一片,他边干活边想起了马村,那里应该也下雪了吧,肯定有不少松树被折断了。他自言自语道。其实,他还是想起了荷花,但碍于年代限制说不出爱,荷花一个人在家是否好,是否习惯,很长时间没看到了,当有两个同事忙里偷闲聊到回家的事宜,给婆娘带什么,给娃买什么,或为爹娘添置点啥之类的时,水娃突然意识到该回家了,年关接近了。

水娃有了回家的念头并没有立即申请辞工,而是选择有条不乱的上班。只是,工友们都发现他有些不对劲了,晚上下班后他不再第一个回宿舍了。

有天上班时,工友逗水娃,“怎么最近火气大,出去找鸡泄火去了?”

“去,去,你火气才大呢。”

“难道找婆娘了?嘿,好看不?”

“找个屌,认真做事。”

下班后,水娃依然没立即回宿舍。

草草吃过饭,水娃消消背开同事,消失在车水马龙的街头,他径直朝一个夜市走去,夜市同样是由一群天南地北的人做的小生意,买盗版光碟的、黄色书刊的、衣服鞋子的、算命的、卖身的……杂七杂八的叫卖声不绝于耳,为招揽生意,他们不惜用任何讨好的手段,目的都一致:生存。

水娃在夜市上走着,各种各样的商品,使他眼花缭乱。他恨自己笨得连荷花喜欢什么都不知道。思前想后,他觉得还是实用点的好,逛来逛去,他被一个徐娘半老却风韵犹存的女人拉到了服装店,尚未明白怎么回事的水娃还在发呆,那女人就是一通夸大其辞的介绍。

“大哥,我店里新到各款香港最新服装,在这里仅此一家,价格便宜。”

水娃胡乱看了一眼,有几件他见老板穿过,自己根本就不配穿,也没有必要,他四下看了看,眼睛定格角落的墙上。那上面挂着一件做工精美,色泽光鲜,朴素中不尽高贵的呢子衣,他暗自想,如果荷花穿上它,肯定比马村任何一个女子都好看。

那女人读懂了她的心声。

“大哥是要给爱人买呢子衣?”(“爱人”就是指婆娘,也是水娃听说的)

“先拿来看哈,可以不?”

“可以。”女人取下那个呢子衣,说:“大哥,眼光就是好,知道拿最好的。”

水娃听得美滋滋的,仔细打量衣服后,确定荷花穿上差不多了。

“老板,这个要好多?”

“今晚你是第一个客人,给128算了。”

“太贵了,少点嘛。”

“这件,一分不赚,108。”

水娃做出一副要走的样子,说:“100行不?行我拿走。”

“算了,当帮个忙,100就100。”

水娃没有应答,勿勿穿梭于熙熙攘攘的人海,她只顾低头行走,身边的一切仿佛与他无关,他提着衣服,时不时用手摩捏着,仿佛是在抚摸荷花的脸。

转眼已是腊月,城里人对过年的态度不热不冷,水娃看不到别人杀年猪、磨豆腐、推米粉之类的场景了;要是在马村,此时,每家每户都开始忙活起来,村子里处处皆有年味,年味就像空气弥漫在村头村尾。

小娃们身着土布红衣,三三两两聚在一堆,闻啊闻啊,乐此不疲,他们唱自编的歌谣。

“杀年猪,过大年,娃娃乐开怀。

推米粉,打粑粑……”

水娃仿佛记得几句,其他都忘了,他想知道荷花现在是否也在准备年货,家里杀猪没有,她一个人能否忙得过来?宿舍里同事该走的都走了,只剩下一两个过年不回家的。水娃铁定是要回去的,之所以还没走,是因为他们多挣点钱,出来一趟也不容易。

年关将近,水娃决定辞职,尽管老板开出丰厚条件让他不回家,但归家心切的他毅然拒绝了。老板亦不强留,把所有工资结给了他,从办公室出来,摸着厚厚一叠钱,他眉开眼笑。

水娃去了超市,买了很多在集镇上买不到的东西,顾不上休息就往火车站去,在售票厅排了几个小时的队,终于搞到一张站票望着售票厅内的人群,他有点同情,或怜悯,身处异地哪个人都吃了不少苦,受了不少罪。

奔波了两天多,水娃又回到原来的土地,在集镇他没有逗留,日过中午,如果逗留将走不回马村。水娃扛着大包小包向马村奔去。车上的疲劳已抛九霄云外,想着快要到了家,可以看见荷花他别提有多开心。

在落叶小径上行走,落叶已经发出“沙沙”的声音了,一脚踏下去就是水钻出来沾在鞋子上。苍松翠柏失去光鲜,与其他光秃秃的树丛间却显得格外耀眼。

临近马村,天完全黑了下来,像一床巨型黑棉被盖住大地,水娃用打火机照路,缓慢地行着。

“是水娃哦,发财转身了?”

水娃回头看,是同村人,笑呵呵地说:“发哪样财哦,……”

“怎么,你婆娘没和你来?”

水娃顿感疑惑,心想你吃孟婆汤了,我婆娘在家呢。

“我婆娘没出去啊,在家喃。”

“哪就怪了。”

“哪样怪了,哪样事哦?”

“水娃你狗日的装憨,分明是把婆娘接去了还装不晓得?全村谁不晓得啊。”

“到底哪事哦,全村都晓得了。”

“你狗日的刚出去一个把两个月,你婆娘就和村里人说你找到好工作了,要把她接出去,她把猪卖了,山林卖了,田土转包了……大房子都卖给别人拆走了。不过后来还发生了一件奇怪的事,你婆娘走后没多久,杨三婆也走了。”

“哪样?你狗日的莫乱说。”

“真的,不信你回家就晓得了。”

水娃和村人都不说话了,水娃的心里乱烘烘的,除了一个小偏瓦房孤零零地立在那里,大房子的地基上尽是瓦片散在地上,水娃撞开耳房门,打开灯,桌子上、柜子上……布满了尘埃,且空荡荡的,桌子中间有一个碗压着一张纸,他拿开碗,捧起纸。上面歪歪扭扭的写着:水娃,我对不住你。我已经是有家的人了,为了给孩子治病,不得已骗了你。下辈子做牛做马也会报答你。

水娃疯了,脸上有些抽搐,他大喊“杨三婆,杨三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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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辑点评 ☆
枫叶飘落一夜点评:

一篇很好的中篇文章,很喜欢作者的风格,看了上篇有一个感触就是为什么同村的杨三婆会去欺骗水娃呢?文章曲曲折折,抱着为了老婆可以获得更好的生活条件的这个梦想,去到了城市里打拼,只是没想到的是当他回家的时候却已经是人去楼空,让我们为了这个残酷的社会现实而悲哀。

文章评论共[3]个
月下的清辉-评论

我自倾怀,君且随意。晚上好,啊。。at:2013年06月23日 晚上9:40

封期任-回复谢谢文友! at:2013年06月25日 下午6:11

封期任-评论

谢谢点评!at:2013年06月25日 下午6: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