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回西洲是因为父亲的去世，这个消息是天彤托出版《西洲曲》的南方书局告诉我的，那时我心像沉到南塘深底的一块石头。

回到西洲，西洲依旧，但我的心中的痛楚却不能言传，短短不到一年的时间竟然这样物是人非，家已不是我的了，我和天青先只好先来到姐姐家，姐姐见到我们泪如雨下却没有说什么话，姐姐身上充满母亲的影子。

父亲安葬在了山顶的桔园，以后的日子我就要在祠堂前的母亲的小院里偿还他生前的债务了，家产被族中亲戚刮分殆尽，分给我继承的那部分除去还父亲生前的帐债已所剩无几，由于我的过失和亲戚们的无情，姐姐没有得到任何遗产。但姐姐没有任何怨言，平静依旧。

她的小院里开满石竹，那些明丽骨感的花朵，重重叠叠的花瓣簇拥着绽放在细细的枝头，在风中摇摆，飘散出些许苦涩的清香。那美丽的花朵沾满露珠，在每一个清晨绽放，那时姐姐的一双儿女就会花前牙牙学语的指指点点，姐姐一面打理着家务，一面照顾着他们，那明媚的笑容就像初开的石竹。石竹心重、石竹苦、石竹爱孩子，就像我的姐姐一样。

我每天都在用遗产一点一点还债，今天这一幕好像是父亲有意安排的，让我看看倘大个家业是如何被我渐渐败光，据说父亲在我们走后，就一病不起，更是无心打理生意，终于成了今天这样。伤痛在我心中涌起，冷漠让我的伤痛成倍增长。

整个西洲都以我为不齿了，我是个名副其实的败家子，所有的债务还清后，我们从姐姐家搬了出来。来到我们的住处，就是那唯一剩下的祠堂前的那个曾属于母亲的院落，那曾是个多美的院落呀，四时花开，还有佛声阵阵。但由于这段时间无人打理，已破败异常，天青走进去后，在那架老茉莉前踱来踱去，仿佛是在丈量小院的长度，其实我知道她在丈量母亲的生命。

从此我的天青和我一起生活在这个小院里，除去荒草，花朵又见阳光，纷纷生长，渐渐坐蕾。时局动荡，松沪之战的爆发，南方书局歇业，我们的书已然绝版。西洲太闭塞了，天青找不到工作，我的收入也非常微薄，只好在小院门口挂上一块小匾，“西洲花坊”出现了，我们开始卖花为生。

周围的许多城市都陷落在战火中，西洲还是那么平静，平静得不知像个白痴还是像个圣人，也不知它还能平静到几时。天青有孕，不能做太多事了，我在花园中放了一把竹椅，让她坐在那里看我做事，天青笑着说，我像个优秀的园丁。

我推着小车去街市上卖花，酒肆买去，是因鲜花灼灼厅堂生辉，青楼买去，是因脂浓粉香人比花娇，从浪子变成了花匠，我倒没有神伤，只是席卷中原的战火，和西洲古镇不合情理的平静，让我心中不禁慌乱，同时也生出“商女不知亡国恨”的自惭。而我没想离开西洲，我祈祷让这平静尽量长远，因为我的天青已身怀六甲。

多日不去南塘了，南塘已有秋色……

此刻我深深的思念天彤，但我再也没有见过他，他的妹妹天紫告诉我他早去了法国，而天紫也将远走北平，西洲更少了年青人的活力，南塘诗社解散了。

年底，天青生了一个女儿，美丽可爱的女儿，天青酷爱兰花，我为她种了很多兰花，西洲花坊花事繁盛，可从来没有售出一盆兰。春兰生芽，娇嫩圆润的小芽破土而出，健康茁壮，就像我的女儿，所以我给她取名叫“兰儿”。

战争还在进行，战火还没有沾染西洲。

此时天彤从法回国，旅居香港，并出版了一本新诗集《历程》，那是让诗人终日作歌的苦难历程。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