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11月23日，凌晨。

1号的舍友同昨晚一样下陆战棋，2号的舍友同昨晚一样欣赏综艺节目，3号的舍友同昨晚一样打魔兽，4号我同昨晚一样喝着白开水。

我们以学生的身份做着许多不是学生的事，大学里这种淡白的生活也快三年了。

看着那简单几行的三段论，我觉得自己第一次用理性证明了这个一向被理性否认的命题：命运。

那种愉快并没有往常的持久，因为我突然想到该证明也是被决定的。我从来没有并且不能改变什么。

房子外面吹着挺大的风，一张很大的落叶横在干净的校道上。

我用一夜的睡眠和各种真理或歪理说服了自己，命运存在与否和生活无关。

一个星期后，在一个阳光灿烂的早晨一个和阳光一样灿烂的男生被蛇咬死，地点是一环校道。

两个星期后，在一区二栋宿舍楼一女生跳楼自杀，当晚既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

两个星期零一天，中午，我经过行政楼，看到很多扛着摄像机的人堵在门口。

两个星期零二天，校报大热。

有关领导发言：近来学校发生了些不愉快的事，经调查那个不幸被蛇咬死的男生和那个不幸失足坠死的女生两人没任何关系。

外界媒体发言：一个月两条命，学校施压过大，教学有误，校方要反思。

有关领导反驳：蛇咬男是11月尾早逝，而失足女是12初，这根本就是两个月的事，所谓‘一个月两条命’显然是扯谈。

另有关领导称：大家对我校的考核制度是知道的‘学校施压过大’分明是诬陷，对此我校将向相关媒体部门追究相关责任。

辅导员训言：这两起事件本来就是两码事，都是大家不愿意看到的意外。这就是个偶然，希望大家不要在心里产生什么阴影。

另一辅导员训言：大家要乐观向上珍惜每一天的美好。如果有什么不良情绪，而且自己无法排遣，可以求助我校的心理援助机构。

心理老师说：生活上，端正自己的态度是很重要的，特别是年轻人生性冲动，好奇心过强，很容易做错事。

另一心理老师说：态度是要培养的，平时生活习惯就显得很重要；多做体育运动。

社会学教授指导：多看健康节目，心情不好时，尤其要多看新闻联播，因为它会让你明白自己身处的环境是多么的幸福。

于是当晚我看了新闻联播。　

2012年9月15日，周一，入夜。粉笔声顿停、教学1号楼204骤暗，校园寂静。

周二，入夜。照常我去上选修课。其实《周易》很玄，无论白天黑夜，在阳光中还是在台灯下，我都读不懂。

初次见他，吴老师就说“周易玄，佛学玄，佛度有缘人，所以周易亦度有缘人。何人为有缘人？总而言之，天机不可泄露！”这句话的意思应该是，如果你有聪明过人，不用我讲你也明白，至少我讲了你就一定能明白。

吴老师又说“易’有如道可道，非常道。又如无即是有，有即是无。懂吗？不懂？没关系，懂的自然会懂，不懂的我也会人为使你懂。重要的是有缘，有缘便能度。有缘的自然就有缘，没缘的，我就没办法了。而易是中国传统文化的精髓，我把这门课称为‘文化精髓的探讨’易非易，希望各位认真参与。总而言之，易经,就是这么回事。”

第一节课里很清楚了我非有缘人。因为除了知道台上讲的是中文偶尔参杂些非英外文外，既不懂他的言中理也不明其话外意。特别是他会突然用一句“总而言之”让你连提问的机会都没有。我猜他是政治专业的，因为“总而言之”正是政治书的经典的句式。它总能在没什么道理的论证下“总而言之”出一个很大的道理。

我选修《易经》既没有学习推算自己前世今生的妄想，也没有眼看传统文化的日渐冷落而挺身横出为它擦拭暗尘、把华夏璀璨发扬光大的雄心；为了毕业，我确实做了许多没有目的的事。

上课之前我决心那只是件换个地方发呆、顺便拿个必不可少的学分的事，第一节课后我更坚定了这份决心。于是坐到课室最后排，并打算充分利用课间时间把论文写好。如果该老师不是异常喜欢念别人的名字，我想以后都不敢参与这“文化精髓的探讨”了。

我就是在这可有可无的课堂上认识了江风。他坐我前面，穿戴斯斯文文的很青年才俊，一上课就埋头苦写，时不时流露出思考的背影，还会抽空深邃地向外看看夜景，张眼闭目、皱眉扬额、付腮摇叹，各种经典神情微动作配合协调，虽带点故作的稚气，总体还是一副大师的样子。突然他明知故问地问我有没有橡皮，声音大得能让他同排另一边的女生听到。我当然是没橡皮的。然后他煞有其事地四周一顾，很淡定地走到那个女生面前明知故问地问她有没有橡皮。她当然借给了他。见他涂涂改改的，我忍不住去看他在写些什么。原来他是在画些什么，是个女生的素描，从视角上看画得应该就是那块橡皮的主人。我不得不感慨此人厉害，既能观看美女，又能明目张胆，还能彰显才华。课后，他还了橡皮，却没送画。我大声问他，这画怎么不送。他低声说，不急。这时，出借橡皮的女生倒急了。她说刚才没留意，这是块新橡皮，不是她的，搞错了。他很有把握地说，没搞错，原来那块已经严重损毁，这一块是赔的。女生叹一句哦，突然疑惑，她的怎么会损毁。他说修改的幅度有点大。这幅度也太大了点，于是她表示对内容的好奇。他顺理成章把画亮了出去。此人是写实派，功底也到家。但女生还是问了一句，这是谁。然后他送画了。女生带点惊带点疑带点接受又带点抗拒，难以适从地看着画里的自己。最后接到手里很天真地问，为什么画我？江风认真地说，他喜欢画美好的事物。

忘了是第几次课，我前座的青年才俊突然给我展看一张精美信纸，问可以否。上面写着：

你就这么躲在角落

你就这么藏着傲气

那边确实低调

却隐没不了你的气息——美的气息

我不该看见你，更不该招惹你的气息

那种弥漫了我世界的非雾非花

于是我的眼前朦胧了，看不清许多东西

除了你

可我懊悔已晚——

我不懊悔，不懊悔看见你

尽管你让我迷路

我很客观地说，意境不错但貌似漏骨了点。他说现在就是讲究漏。于是我当了一回信使。

第二节课后有了回音。写道：

让　你　迷　路　是　我　不　对　但　我　也　是　路　痴　怕　不　能　和　你　一　同　探　路

我是第三个看这行字的人。当时江风很失望，面目痴呆完全是一个高考落榜的姿态。从女生接信的故作吃惊到回信时欲盖弥彰的微笑，我觉得这两人是有戏的，而且她递信后是双手掐着腰离开的，这完全是一个挑战的姿势。所以这句话是有别有意义的。再细想，从送画到献诗都是男生在卖弄才气，所以她给个回击是正常的，这说明她是个聪明的女孩。我把这想法告诉江风。见他没多大反应，我猜着给他解析。

这行字没有标点且字字间有明显的空格，所以自主可以加标点，不同的标点有不同句意这是古来常有的事。江风和我初次的读法是这样的“让你迷路是我不对，但我也是路痴，怕不能和你一同探路。”意思很明显。但如果这样读“让你迷路是我？不对.....但我也是路痴，怕不？能和你一同探路？”我把加上标点的纸张交回他。他看后很怀疑地说，行么？我只能同样怀疑的回答，行吧。然后我再当了一回信使。

于是当晚江风请我喝饮料，因为他真的又收到了回音，并多带回了一串数字‘4　2　1　9　7　6　8　5　3　（）’

我老实跟他说，可能情况没他想的简单。他说，这次要真心较劲。他没见过如此女子。

其实我也没见过如此女子。

原来她是数学专业，而且是第一志愿。我问他对这串数字怎么看，他说还没去分析，不过找数字规律是他的强项。我分析过，但没头绪。这串数字全是只有个位，所以个体中是没规律的。但数数间还是两两相邻做加减乘除都没什么特别的。出题的第二个周一，江风找我，问我怎么看那串数字，我表示无解。他说他也没能解开。我跟他说反正明晚才给她答复的。他说她几天来都有提及。我问他怎么知道她提及。他说天天都有联系。

我听他说天天联系了心里有点不爽，但安慰他说，都天天通信了，答案就不重要了。

他说他不能显得不行。我问他这几天怎么逞能的。他说他们从苏格拉底谈到康德。

第二天我有了个答案，但有点牵强。这些全是个位数，规律只能从整体或局部整体上找。4　2　1　9　7　6　8　5　3　（）整体上大小无序，但如把它们3个一组划分，4　2　1，9　7　6，　8　5　3　（）就是从大而小的序列了，一二两组并有2,1的间差的共同点，但第三组却是3,2的间差不服从这规律。况且10个数三三分组也不合，但这种分组的局部整体的方法应该可以试试。三三分组，一二组既然有规律就保持。后面是四个数，所以两两分组。即8　5，3　（）。这样跟据间差就可以给出（）填的是0。但这样一来，所有的数并没有服从唯一间差的规律。这个答案的解析只能是这样，三三分组到两两分组算是一种大到小的序列、而每一类分组各自遵从各自的差间这也算是一种规律。总体看来解析得通但有些牵强，不过这不是考试，只是讨女人喜欢应该可以应付。我花了不少功夫搞出这个生硬的答案，准备跟江风讨论讨论。结果他说找到答案了，是个0。当我听到0时，以为找到了知己这太巧了，乱套都会套到同一个圈。可他的解析让我吃足了惊讶。因为答案太简单了，他说，自然数基本组合就10个数，0——9，已经给出九个，就差个0。听完他的解析，我沉默了我的想法，这解析够简明的。

那个女生的答案是什么我不知道，总之那串数字之后他们的关系就亲密到不再用信使了。看来答案真的不是很重要。

江风再没怎么拿数字的问题跟我讨论，听说那女生渐渐不给他出数学怪题了，他们探讨的更多是关于心理和生理的深层问题，对于这方面江风绝对是高手。

这晚江风并没有向往常一样来上课，那个数学女生却来了。课后她问我有没有见着江风，说昨晚分开后就不见人。挺忧愁着急的样子。我说不知道。她自言自语说会不会是谜题害了他。更忧愁着急的样子。我看她似乎很有问题，就问她出什么问题了。她说也没什么大问题。

2012年9月15日，周一。一环校道，吹着不大的风，稀疏的树木伴随着有点凉的暮阳，秋天的傍晚很安静。江风靠着一颗大树，望眼欲穿的眼光伸向路的另一头。小依还没来，虽然她说了会晚一点，现在以过了20多分钟，江风开始不能安稳。他从这棵树走到那棵树，踩着张张落叶，心里浮起各种猜测，然后从那棵树走到这棵树推翻之前的种种猜想。天边的阳光在慢慢熄灭，路灯悄悄点起，江风倚坐在石椅里，心里凌乱。

路的另一头来了一辆自行车。小依责怪他怎么不带手机。江风说急着出门都忘了。她笑得很幸福，说没想到他等那么久。他也笑得很幸福，因为她相信他会等这么久。她把迟到的理由陈述完毕后就不知该说什么。江风说了理解后也不知该说什么。两人慢慢走着；其实一起走着没什么话有时会是一种很大的幸福，但有时会是一种很大的尴尬。这时互联网起作用了，小依说她近来看到一个有意思的帖子，她用手机打开给江风看：

猜想一：理性是完美的存在。

结论一：　逻辑不存在悖论。

推论一：运动具跳跃性。

推论二：时间不可逆。

推论三：空间是有序运动的整体。

结论二：命运客观存在。

证明：略。

江风附和说挺有意思的，不过不怎么认可，因为悖论的例子赤luo裸存在。小依觉得该帖子很有想法，就像伽利略，就是利用逻辑的矛盾证明了重量与速度无关。所以悖论并不是对理性的否认，而是一种对新观念的证明。江风看着她话音间认真的眼神，跟着认真地重看了帖子。良久，他突然心生一种要证明它的念头，而且很强烈。他对小依说明天给她答案。小依见他那变得闪烁而深幽的眼光，默认了这是她给的谜题。

‘明天’到了，江风却不见了踪影。　

三天后，关心他的人被告知，江风回家了，精神很不稳定，原因不明，需休学一年。

对此我感到很遗憾但不难过。小依侧很自责，并认定是那个帖子害了他，她想知道原因，她想帮他。于是她找我帮忙解析这个段子。当我看到她给我的帖子，我一下子惊的定住了。这个贴子正是我一年前发的。

因为这个经典悖论：假设兔子的速度是乌龟的10倍，乌龟在兔子前方的1000米处，这样当兔子跑了1000米时，乌龟就又跑了100米，当兔子再跑100米时，乌龟又跑10米，当兔子再跑10米，乌龟就又跑了1米，兔子再跑1米，此时乌龟又跑了0.1米……　所以兔子永远追不上乌龟。但事实说明兔子能追上龟。

兔子追不上乌龟是因为龟总比兔子先走无限小的一段距离，但兔子追上了龟，这说明了龟不能比兔子先走无限小的一段距离，即是在某个无限小的距离差时，龟是不动的而兔子是运动的，于是可以得出结论，运动是不连续的而是跳跃性的、物理书错了、速度不是瞬时的量而是表征了运动的时间间隔。但这需要一个前提就是，逻辑是不会出错的、悖论出现时只能说明错的是前提。当我想到这些，觉得悖论就可以成为了某些命题的论据。因此，‘枪杀祖父’就证明了时间的不可逆，一但时间不可逆那么所有属于该时间领域内的事件发生就会变得有序，即将发生的事件会被已发生的事件所决定；而对于已发生的事我们一定能找到它非发生不可的原因，即它非发生不可；于是将发生的事件就非发　生不可。所以命运存在。总结起来是这样的：理性完美——悖论是论据——时间不可逆——命运存在。

今天发生的事往往会和昨天或前天或更前一些的日子有着推脱不清的关系，如果我们细致地往回追索，会发现身后藏伸着一根长长的锁链，它来自那无法触及的深处，一环扣一环，镶嵌着我们生活的每一段，链着我们的手我们的脚我们的心，我们的路。环顾四周这种链子无处不在，缠着每个事物，纵的、横的，世界成了网，一张、两张、无数张。遗憾的是，我们并不是织网的巧妇也不是破网的风浪，而是囚于其中的鱼。

我没有把以上的论调告诉小依，只跟她说那个贴子是我在一年前发的，只是因为当时无聊。江风的疯应该与贴子无关，因为它不会有那么大的影响力，其实大家都知道发疯这种现象是很普遍，大概是就业压力过大。

我不知道她是否接受这样的解析，因为很长一段时间我再没见过她。其实有时我是想念她的。

又过了很长一段时间。

“贴子是你发的，所以江风疯是因为你！”

“过了这么久你还记着它干什么。”

“我和江风和你和他不同。”

“记得我说过贴子是无力的，我怎会意料到它在一年后的功效。”

“功效？你什么意思？”

“只是用词问题。‘我只是没想到它一年后的后果’这句行么？”

“理性告诉我，没什么事是偶然的，总之他的事你脱不了关系，我恨你！”

“如果你非要这么说。我也不想压抑了，或许是因为你”

“你胡说！”

“你为什么选修易经？”

“你想说什么”

“我想让你明白，为什么是因为你。”

“因为别的课满额了。”

“别的课满额，你说是客观的还是主观的？”

“客观的。”

“即是说你非选易经不可了。虽然原因不同，但我选易经也是因为客观原因，即是非选不可，我想江风一定也有他非选不可的原因。”

“　非选不可又怎样。”

“这就让江风不得不见到你。我想他喜欢你也不会是偶然的，就像你喜欢他一样。既然不是偶然，即他非喜欢你不可。”

“而我坐在得那个位置是为了写论文，写论文是因为...总之我当时的位置也不是偶然的，于是我发现江风的种种举动也不是偶然的...所以我不得不参与你们之间。”

“我不得不发现你的特别。”

“我不得不...心生喜欢。”

“我又不得不不可以喜欢。”

“所以你弄了个贴子？！”

“我说了那是一年前弄的，我跟本不知道一年后还会有人看，恰恰是你。”

“所以你因为某种不得不的原因给了他看，而他又由于某种不得不的原因去追溯，然后不得不就疯了，最后我有了去喜欢你的机会。不得不...你知道吗，就像序列，这是注定的。”

“你住嘴！”

我没住嘴。

“以你为主体，我们把事件倒着看，如果江风没去证明那命题就不会发疯，如果他没看到命题就不会去证明，如果他不喜欢你就不会看到命题，如果你没见过他他就不会喜欢你，如果你没选修易经他就遇不见你，如果你不是这里的学生就不会选修易经，如果你高考好点就不会落到这个学校，如果、、、、、”

“你住嘴！别说了、、、”

我没住嘴。

“而以我为主体，如果、、、”

小依突然寂静下来，眼有点泪，面现土色，双手慢慢梳理着那本来就很顺的头发。

我住嘴了。良久。

“其实这一切并不是我，也不是你，的过错。”

2011年11月30日，早晨，一环校道一男生被蛇咬。

2011年12月6日，午夜，市区广兴大道一沙井盖被偷。

2012年4月8日，晚上，‘非诚勿扰’产生一对佳偶。

2012年8月12日，中午，伦敦奥运落幕。

、、、、、、

而我一直找不到他们存在的联系。

2012年11月5日，凌晨。1号的舍友同昨晚一样下陆战棋，2号的舍友同昨晚一样欣赏综艺节目，3号的舍友同昨晚一样打魔兽，4号我同昨晚一样喝着白开水。

我们以学生的身份做着许多不是学生的事，大学里这种淡白的生活也快四年了。此时我想起过去发生的一串又一串的事。

也是此时，在很远处一间灰暗的放映院里，两个年轻男女交换了一张稿纸。一张画了一个安静的女孩，一张写了一串数字：4　2　1　9　7　6　8　5　3　（）。

当放映院骤亮，两人相见如故，透过无数疯子和嘈闹。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