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日的阴雨天气,搞得人心焦灼,情绪也潮湿起来。大学刚毕业的小儿子突然问起我这个家族的家史来,闲着没事,我把我所听来的和自己所经历的事慢慢道来——
上篇 流 离
“黄河九十九道弯,弯弯河道住神仙。”
据老人们说,周家洼是黄河的第79道弯,这里住的是个骚神风流仙。所以,周家洼的俊闺女都吓跑了,远远地嫁到外面去了,那外村的好姑娘也不愿嫁过来。落下的周家洼的后生们,打光棍儿的一抓一大把,其中不乏才貌双全的好小伙儿。我爷爷就是其中一个,他老人家名讳正,因为长得好,人常称他做“俊周正”。
十五六岁,我爷爷就长得人高马大,细腰乍背,被我爷爷的爷爷调教得“上坡能耕能担庄稼,下水能捕能捞鱼虾”,尤其是乘船扎筏,已是很有名气的好手。十八九岁上,家人正张经着为我爷爷说门亲事,那年的六月初九上午,突然郑州花园口的黄河大堤就被炸开了,咆哮的黄水就像脱缰的野马一漫东南奔腾下去了。映黄了一大片天,淤盖了一大片地。按说花园口决堤,周家洼是轮不到被淹的,但那决堤的水没有直往正南流下,而是一奔东南斜着漫下去,周家洼就有了灭顶之灾了。周家洼没影儿了,我爷爷的家人也全没影儿了,只我爷爷一个人抱着一棵大树桩在黄汤里起起伏伏、叽里咕噜地流,昏了十次、醒了十次,在水里泡了十天,最后总算活过来了。
流浪的人如潮水,我爷爷欲哭已无泪,衣不遮体、灰脸长须,顶着一头稻草似的黄卷毛,晕晕乎乎、摇摇晃晃走在黄沙道上。
“快呀!那里有片萝卜地……”正走着不知是谁喊了一声,人群涌动卷了过去。据爷爷后来讲,当时很有些像饿狼看到小羊后的样子。一时间跌跌撞撞、推推搡搡、哭叫连天。我爷爷正走在一个高坡上,下面是一条沟堑,虽不很深,也没有水,但湿漉漉地,常年属阴。人群一挤,正把他挤下了坡。虽然同时被挤下去的有好几个人,但人家都有亲人帮手,往下一滑或一歪,拉的拉拽的拽,又都上去了。只有我爷爷是一个人,一仄歪倒下便顺坡往下滑,没人认识他,也就没人帮他。他哧哧遛遛滑到坡底,一个自然大空翻,屁股着地、四蹄朝天给栽在又软又湿的沙泥里。
许是后来的我和我爹牵系着他的“神识”不让他死,“祸兮福之所倚”,我爷爷他毫发无损,还意外地收获了十几个真正的“野萝卜”。原来那些狂奔去挖萝卜的人,到眼前看到的是一小片瘦瘦的艾草棵,挖不出根也吃不下叶。
又走了几天,我爷爷想:“我必须停下来找个活干挣点吃的,不然,会饿死在路上的。”停哪儿呢?到处是沙碱地泛着刺眼的白光,稀稀落落的破烂村庄,在阳光下无精打采地倒挂着似的,又有什么活可干?
他离开人群一个人忍着饥饿溜达了两天,终于找了一家大户人家做了长工。一年后,爷爷手里有了一点钱,便伙同几个年青人去倒弄点儿小生意。比如租人家的车马运粮,购来一些镰刀头,自己装上木柄再出售,等等。在一次贩卖镰刀时,因为夜里贪走路,在没有换“路条”(类似通行证一类的证明)的情况下从一个势力军管区到另一个势力军管区时,被当做“探子”给扣住了。在当时,不听分辨,也不讲证据,只要怀疑你是某方的“探子”,就可以活埋或者勒死你。那时正值抗日战争全面展开,真抗日的、假抗日的,一股股队伍有大有小,一个个山头有好有坏。爷爷和他的两个小生意伙伴眼睁睁地被捆绑好,推到土坑里,开始填土。他们已经绝望了,喉咙喊哑也没人听,等土埋到胸口时,突然埋土的士兵停手了。爷爷他们并没有敢于奢望命运能逆转,因为只需要再往里填几锨土,土埋过了胸口,不等到埋过喉咙,人就呼吸困难或者窒息了。爷爷只是看见那个当官的从爷爷他们的小粗布包裹里分别搜出几个野菜窝窝头儿,那人掰开一个放在鼻子上闻了闻,然后一摆手说:“停!停!停!可能是搞错了,把他们拉上来放行!”
捡回了一条命的爷爷不久就又遇到了一次大难。有一天,几十个人在一条长满芦苇的小河里摸鱼,爷爷和他认识的一个伙伴为了生计也下了水。正赶上日军飞机轰炸,对着这片芦苇丛又是扫射又是投弹,也许是日寇误认为这里面有军队,这下可苦了几十个百姓。霎时间血肉横飞,河水染红。爷爷是东躲西窜,等日本飞机一离开,他马上从身边携起一个人就往岸上跑。
跑出河水躲进庄稼地里时,才发现自己连拉带携弄出来的是一个十四五岁的陌生小伙子,再回头去找那个伙伴,芦苇丛里已经再没有活着的人往外出了。
那小伙子姓何,叫何柱子,就是后来与我爷爷一辈子关系最好的柱子爷,他就住在这附近一个大村庄何家营子。在何柱子一家人的帮助下,我爷爷在何家营子买了一小片地,盖上三间茅草屋,安家住了下来。
安定下来后,爷爷更加艰苦奋斗、勤俭生活了。我们这里西方与北方两面是山,往南是敞开的良田平壤,还有小河多条,可谓山清水秀。山离何家营子最近的只有30多里路,爷爷做了几十个精巧的投枪,找人打制了几把大小不一的刀子,带上何柱子和另外两个何姓青年,进山挖药、捡蘑菇、打猎。三五天回来一趟,回来就背回许多山货,收益很好。这片山林虽然不小,但高大树木不多,林不大、谷也不深,所以山中无大型动物,充其量能遇到头野猪,危险性不大。
不敢用枪狩猎,就连大张旗鼓地武装进山都不行,爷爷他们当时仍只是装作打柴、捡蘑菇等,偷偷在山林里刨食吃。
手里又有了些活动钱后,爷爷又把目光盯上了何家营子村外的一个河叉荒滩了。这是一片不小的浅滩湿地,是三条小河的交汇点,也不知谁是主河谁是支流了,只知道在这里交汇了三条小河,分别流向的是三个不同的方向。面积足有30亩,长满水草和芦苇。爷爷就慢慢打听这片地有没有主人,当时我爷爷只希望租来自己好好利用它,可是,没有人知道谁是它的主人,原本就是一片水,水浅了是浅滩,既不能种庄稼又不能栽树。既然没有主人的一片荒地,爷爷就打定主意向这里的保长、村长、族长各送上一份礼,然后请几位有头有脸的人吃一桌酒席,就把这块湿地的使用权拿到手了。
找几个年青人先把中间挖深,然后把周围划块分别种上芦苇、蒲草、莲藕、菱角等,最后爷爷自己结网把三个河叉口从水里隔离。忙乎了整整一个春天,放进鱼苗,该种的种上,只等秋冬有个大丰收了。爷爷因为投入了他的所有积蓄,所以对这个鱼塘,或者说是藕塘很重视,夏天,一切长势蓬勃茂盛时,他昼夜在水边看守,吃住不离水塘。
第一年果然丰收了,爷爷很会做事做人,先把鱼和藕取出一部分分给乡邻,然后把剩下的分批运到外地销售,这样附近乡民不会眼馋,邻居们也皆大欢喜。到了冬季,爷爷又把芦苇和蒲草织成铺垫,把芦苇缨(俗称茅缨子)编织成草鞋,轻便保暖,尤其适宜老年人穿,这些东西拿到市场上在当时极易出售。
可是,到了第二年,爷爷的鱼塘出了些问题。这要先从人心说起,但凡人心天生有妒意。一个东西,无论它是好是坏,在那儿放着都不动它,便相安无事,一有人去拿它用它或拥有了它,它就变得好也是好、不好也是好,那些没有拿到它的人就心生反感:“凭什么你要?”假若你要是因那东西再发了家,出人头地了,那就更了不得了,没有拿到那东西的人会给你拼命,他们会一致认为:“我有了它也能光耀门第、富贵加身。”
爷爷虽然做得很好,但他想成家,不仅买了几亩薄地,还盖了一个四合院的新居,这一下还是露了富。何家营子的人没有为难爷爷的,但那山脚下的张老家,距离我们还挺远的村子里却有人算计上了我爷爷。
夏季里,水塘里正蓬勃生机的时候,突然水浅了,浅到蒲苇、莲藕干枯了好多,鱼也被挤到了中间的小片水池里。爷爷急得真是火上房似的,天又不旱,风调雨顺,怎么会干旱到河里没水呢?还是何柱子发现了问题的症结,原来这里的三叉河沟,只有西向的那条河,从山里来流经张老家的,才是主干,水全是由它的上游决定的,水突然减少只有被他们给截流了,这一个原因。
爷爷扛着把铁锨沿着河床直奔上游而去,到了张老家村口,果然看见了河床里垒起了高高的泥石堤坝,把上游的水牢牢地给堵死了。一怒之下,爷爷挥铁锨挖堤,还没挖开就被名叫张学师、张学太的兄弟俩推倒到泥水里。爷爷自然是不惧怕这种场合的,爬起来抹抹脸,冷冷地问:“这个堤坝是你们俩堵的?”
“是又怎样?”
“为啥?”
“为啥?你还问为啥?为的就是不让你小子在这片地里刨食!外来鬼,还在这里发家了,你?”
“你们两个王八蛋!我勤劳发家,不偷不抢,碍着你们哪个卵子疼了?”说完挥拳出击以一抵二打了起来。那两个张姓青年虽然身高体健,但还不是我爷爷的对手,一会儿便被揍得鼻青脸肿、头破血流。
毕竟是在张老家村头儿,我爷爷再能打也抵不住人家人多,见张家兄弟挨了打,呼啦啦围上来十几个青壮劳力,一看不妙,爷爷便挥铁锨杀出重围落荒而逃回了何家营子。
“不行!我不能就此罢手,让两个小泼皮给暗算倒了,太不甘心。”爷爷思考了半夜,最后决定绕过张老家进山里找找水的源头看看,从河的上游上面想办法。
第二天天还没亮,爷爷便叫上何柱子去了山里。终于让他们发现一个决堤报复的方法,用大水冲垮张家兄弟的堵水堤坝。
小河的源头有无数条小沟溪,其中有一个水位更高一些的水潭,水潭里的水看上去又深又清,延伸得还很远,水量应该不小。正有一小股水流无精打采地流入那条小河,那高高的“囚梦”似的潭水的边沿土石并不厚,应该是很容易被刨开的。如果把这潭水放下去,力量足可以冲垮张家兄弟筑起的那道堤坝。说干就干,爷爷用准备好的镢头、铁锹一阵猛刨,何柱子帮忙,干到中午,两人都累得满头大汗。爷爷用铁锨轻轻地捅几下,哗啦啦啦,潭水便向脱缰的野马一泻而去。看着大水几乎漫过整个小河岸,滚滚而下,那种冲力足可以摧枯拉朽,爷爷他们俩满意地笑了。
再绕回到了水塘时,爷爷看到的是面积比原来还大的水塘,和那沙沙沙沙随风展颜的芦苇。
事后没有了人再来刁难,张家兄弟和张老家的人可能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一下子从山里流来这么大水流,冲垮了他们的堤坝救了我爷爷的鱼塘,也许他们还会认为这是天意助我爷爷,一个外来户呢!
爷爷交给何家营子里的年青人很多生活谋生能力,除种庄稼外,挖鱼塘、养鱼捕鱼、种莲藕,编草鞋,织铺垫。不久,这里便渐渐地聚来好多人,生活富裕了一点,买卖也兴起来了。何家营子、张老家、沈刘铺、黄枣园等几个原来彼此距离很远的村庄,也连在了一起,成了一个方圆五十里内最大的集镇——会合集(我想这个名字也许一开始是“会何”,集会到何家营子的意思,后来误写作了“会合集”)。
后来我爷爷就买了上百亩良田,再后来就有了我爹爹。
中篇 安逸
我爹爹是个独苗,名讳祥。在当时完全可以算得上是富里生富里长,在爷爷的奋勇拼搏下,一九四一年我爷爷一家三口就拥有了田地一百二十亩了。爹爹学习识字,认上几十个字就不愿意干了。爹爹学武,吃不了苦练不到一年便放弃了。爷爷奶奶总是依着他,他说啥就是啥,说要天上的星星就得去找长梯,即便是攀不上天去也要让他看看想去摘了。
爷爷很有远见,先是以为我爹爹找个兄弟作伴儿的理由,将我奶奶的亲侄子带来一个,分给他土地五十亩,又给他盖房修院娶媳妇。后来又把我奶奶的亲妹妹一家七口安置下来,盖房给地,划过去三十亩良田。这样以来,土地革命就没有把我们家划成地主或富农。
爹爹当然依然生活安逸,一切事务都有爷爷奶奶安排。他识几个字,又学了一手木工活,制作个木质品、打造个家具什么的,还是又快又好的。于是,生活上刚有点饥荒,我爹爹他就被派到千里外的一个城市里进工厂当工人了,家里人受了些罪,他没有,一个人在工厂里还挺不错。
在工厂里做工的几十年,平淡的日子居多,有一件了不起的事凸显了爹爹他老人家人性的善良与美。还是请老爹爹自己来介绍吧!其间牵连着小妹山妞,有些事与有些话,我可说不清。
爹爹说——
那一天下了那一年中最大的一场雪,从天放亮开始,鹅毛大雪片、纷纷扬扬,到傍晚天全黑下来时才停止。积雪在平地上厚有一尺,遇到沟沟坎坎、风卷雪堆的地方,三四尺深不止。不知是冥冥中心底压着大事,还是天寒地冻一个人更孤寂;也不知是自己白天擅自做了一个大决定,参与了厂里综合商店个人经营铺面的竞标,并意外获得成功而高兴的,反正那一晚到了快九点时,我仍毫无睡意。一向不大饮酒、只爱抽烟的我,突然想出去买酒,而且那种欲望非常急切,自己容不得自己意念上的反抗。就是出去走走呗!穿上大衣、戴好棉帽,“全副武装”出去了。
风不大,但寒冷刺骨;雪铺满大地,从厂区直到街道,银白色的主调临时霸占着日光所及的世界。
我一个人缓缓行进在街上,脚下嘎吱嘎吱地响,满眼是刺痛的白光,那脚下的响动好像是被碾压和蹂躏者的呻吟,而那刺眼的白光与刺骨的寒意,又好像是他们不甘的斗争或叫做反击。这一切使我的心无端地揪疼起来。我加快脚步走进一个商场,买了一包烟、一瓶老白干高粱酒,不敢停留地往回赶。此时街上反倒人多了点,大概是上晚班的人下班了吧。
走着走着,我突然看见前方不远处的道旁,三个电线杆撑着变压器的地方,总有人驻足、观望,还有的人摇摇头,最后都走开了。我走上前,原来这已是过了我转弯的路口,难怪去商店时走这儿转路口没看见,因为没回头。变压器下,三个电线杆之间,黑乎乎的,没有积雪。因为眼睛和耳朵都不太灵敏的我,至少在平常我没有同龄的耳聪目明,我没发现任何情况,那小片地上只是一块黑乎乎的。于是我禁不住诱惑又往前靠了靠,怀里揣着那瓶酒俯下身去看。突然那块黑乎乎的东西动了起来,是个人,尽管动作迟缓,但距离近呀,我的双脚已经被抱住了。耳旁传来微弱的声音:“好……好人……救救……我……”
我用手一扶,拂开了一个戴着不合适的小棉帽,露出了长头发、小黑瘦脸,是男是女看不出来,又瘦又小,年龄有十二三岁?我犹豫了一下,这孩子……
“大……大叔,救救我……我快死了……”
我狠狠心想走开,我看见除我以外没有一个人停下来超过一分钟,更没有一个人靠近来,我也想到自己一个人在这厂里工作,老婆孩子一大家子在千里之外……“唉!”可是想走,我的脚却被抱住了,“我总不能强行把个孩子踢开……这是个可怜的生命呀……”
我咬咬牙,再次俯下身,先用手按了按那只不相称的帽子,然后解开自己的大衣,把小孩包住抱在怀里,孩子轻得让我吃惊。这时候我才看见孩子那小嘴哆哆嗦嗦还在说话:“大……大叔……你怀里真……真暖和……”
“别说话了,孩子!咱先去医院治治病……再回家吃饭……”我考虑到孩子可能会被冻伤,孩子还很灵气,动动鼻眼就一头扎在我的怀里不动了。
在医院,医生先让我把孩子裸露在外的身体部位用手轻轻揉搓到发热发红,我呢,又征得医生的同意,用上了我买来的酒。又搓热又消毒,孩子的手上、脚腿上还有多处轻伤,擦破皮的、小面积感染发炎的、冻伤结疤的、皲裂出血的……我搓抹着,心酸泪下。给孩子搓脸和脖子时发现极像是个女孩。孩子极懂事,挂上吊瓶,捂上被子,不久,知觉就恢复了。看到了我脸上的泪花,就强颜欢笑着说:“大叔!你别难过,我没有死,遇见了你,就是我的福大命大了,我有三天没有吃一口东西了,只往嘴里塞点雪……这一天一夜我不能动了,特别是俩腿就像不是我身上长着的一样,所以……所以连雪也吃不到嘴里了……遇着的人只是看看我,连个给我点吃的喝的东西的都没有……”小丫头有了点精神好像很想说话,虽然带点方言口音,但普通话还算说得让人听得懂。看到她说着话,一双大眼里时不时地闪出泪花,每次却被她懂事地忍了回去,“大叔!你是我遇到的最好最好的好人,也是我将来最亲的人……等我好了,我多么都能干的,我孝敬你……”
“好了……别说了孩子……我知道你是个能干的好孩子……我去给你弄些吃的,还有穿的……”
“不……买衣服,给我?……不……”
“给你买点吃的……好好听医生的话,乖!我一会儿就回来……”我刚想离去,那丫头猛然伸出一只鸡爪似的手抓住我的大衣袖子不放,眼里的泪珠像断了线似的就下来了,嘴重新哆嗦起来,说不出话来。也恰好医生和护士进来了,她们说再给病人查一查,然后让我到门外去,可小丫头就是不放手让我走一步。医生只好说让我背向她们坐在门内让她能看到的地方。
查完后,那位中年女医生看出了玄机,笑着对那丫头说:“你放心,他走不了的,我们这儿记着他的姓名、工作单位呢!再说,他还没有交费呢,医院也不可能放他走呀!他就是出去帮你买点吃的喝的,还有穿的,你要穿棉衣呀,是吧?……你叫什么名字?这刚才入院时就记下一个‘妞’字……”
“我……我就叫妞,山妞……”
“那你姓啥呀?哪里的人?”
“我没亲人了……也就没家了……好心的大叔姓啥,我就姓啥……”
“这……他姓周,你也姓周?”
“嗯!我……就叫周山妞,他是我爹爹。”
经过医生的解说,小丫头情绪稳定下来。等那医生走出病房,我跟了出去,急急地小声问:“这孩子是不是真的是个女孩?”那医生盯了我好久,像盯视一个什么从未见过的动物,然后幽幽地说:“应该是个女孩……”
“啊?什么叫应该是个女孩……”我不解地追问她。她又肯定地说:“是个女孩!你养养看吧……”
“我……”我想着走着,去买了两身女孩子的里外衣服,又买了点吃的喝的。回到病房,见山妞正焦急地等着,那神情阴沉欲泣。我还在想:这“养养看”是什么意思?
连同医院里的被子一起买了去,到家里真的就“养养看”了。我当时所谓的家,其实就是厂里分给我的一个单身宿舍,能称得上一室一厅一卫吧,面积都极小,厅里放一个煤油炉和一个案板也就兼做厨房了。其实厂里食堂饭菜、热水一应俱全,我是很少自己开火做饭的。山妞住进去后,火也开起来了,小客厅又增加了一个职能,我的卧室。找来两条木板,自己动手再装两条长凳,白天是板凳,晚上支上木板就是我的床了。
一开始添一个小山妞,生活对我也没有啥大的影响,多领点饭,多买件衣服而已。渐渐地,等山妞身体完全恢复,吃得白胖,开始正常长身体、发育加快的时候,我的工资支出就有点明显的紧巴了。
还真是天道公允,小山妞命运多舛,又命相有福祉。大约一年后,在她个头儿长起来,小脸白里透红好看起来,小胸脯挺起来,身材变得美妙起来的时候,正赶上厂里添了一个大商场,招纳营业员,我第一个找厂长为山妞报了名。
贫寒儿女早当家,一点都不假的!小山妞头眼灵活,手脚勤快,嘴巴甜,干活不惜力,在商场倍受好评,奖金也拿的最高。每月发完工资,小山妞都是全数交到我手里,我坚持不要,让她自己存着,她不仅不答应,还常给我抹泪,从不花一分钱。我只好专门给她存了一个折子,每月连嚷带哄让她带身上一些钱,可最终还是如数交到我的手里。吃的、穿的、用的,几乎一切东西都由我来买,就是为她买件衣服,也要我领着她去,这么大的一个闺女了,唉……
这丫头是只知道吃、睡、干活,全身心用在孝顺上,头脑简单得近于痴呆,但我知道她一点也不傻。她只是生活简单,自己的需求简单,她认定用一生来报答我对她的救命之恩。不仅在平常我的衣食住行,她全包了,而且她把她所有的情感都投放在了我的身上,这我能感觉得到。
每晚为我泡脚、洗脚是她必做的事,我坚拒也拒绝不了。深冬太冷的夜里,我时常暖暖地半夜醒来,不知什么时候丫头在我被窝的那一头抱着我的双脚睡着。我生气地嚷她,她就哭。我说:“你是个大闺女了,不能与爹爹再在一个被窝里睡了,爹爹的脚也用不着你抱在怀里暖呀……”
她抽咽着却用坚定的口吻申辩道:“我再大也是你的小女儿,小女儿跟自己的爹爹睡,为爹爹暖被暖脚天经地义,说到天上也是合情合理的,谁说闺女大了就一定得是人家的人,而不能再亲近自己的爹爹了?我就要守着爹爹一辈子……”
“别说傻话!女大当嫁,自古如此!我救下你是为了什么?就是为了能让你生活得幸福一些。你若这样生活下去,那是幸福吗?还不如当初不救你呢。我再不许你来爹爹被窝来。”
“能陪着爹爹你,侍奉着你,就是我最大的幸福。幸福原本就是个人的内心感觉,我就不嫁人,我不愿嫁!我不当自己是你女儿,我也不想做女人。你不许我来我也得来,你夜里会冻得睡不着觉的,爹爹!你年龄大了,没有年轻时 的火力了。”
“你这倔丫头……看我还把你赶出去,扔了,或者送人……”
“爹爹!你现在可不会不要我的了……丢也丢不了了呀……”
后来的事爹爹不说我也知道了。
爹爹退休后回到老家在小县城里住了下来,我们兄妹各奔东西,各忙各的工作,各经营各自的窝儿。爹娘全靠的是这个捡来的小女儿山妞无怨无悔地照料着,她坚决地辞去了工作,在爹娘住处的一旁开了一个自己的小超市,一天到晚地忙碌,不讲吃不讲穿,也不提个人问题,侍奉二老任劳任怨。
爹娘为她张罗介绍对象,她根本不处,不见、不谈、不当回事,逼急了说句:“没有值得我嫁的男人!”然后躲出去两天,又高高兴兴地回来了。爹娘为她准备的结婚用品、钱什么的,一经给她,或一旦让她见了、知道了,就都被她送给了侄子、侄女们了。没见过她穿好衣服,也没见过她存着多少钱。她实际上不少挣钱,总见她给爹娘花钱、送钱,给侄子、侄女们花钱,来到家也再不见她接过爹娘给她的一点钱和东西。在别人看来,她整个的生命就是专为爹娘活的。
娘走了,留下爹爹一个人更孤单了,山妞就直接把床放到了爹爹的床边了。昼夜守着,时刻照料着爹爹的起居饮食。除了必要的打理生意外,她的所有时间没有留给她自己一分钟,只留在爹爹身边,与爹爹一块走路,一起说笑,一同吃一同睡。
尽管山妞的婚事与生活方式成了爹爹的最大心病,但是,她却乐呵呵地把爹爹当作了她的生命与生活的全部。
爹爹终于走到了他人生的尽头。等送完爹爹,我们兄妹几个都意识到了山妞的失落与枯萎时,她惊人的举动骇晕了我们所有的人。她把小超市转卖掉了,把钱和一封遗嘱留下后服毒自杀了。
遗嘱写的很简单——
“我的遗嘱是写给侄子和侄女的。小姑没什么家产,只有这60万留给你们;小姑没什么要求,只希望你们帮我在你们的爷爷奶奶旁边买块墓地,把我葬了;小姑没什么牵挂,只有你们的爷爷,他活着,我要侍奉他,他走了,我必须跟过去。
周山妞 ”
下篇 追梦
小妹山妞死后,曾一度令我们众兄妹伤心、愧疚。我们没有真正地去疼爱过山妞,甚至没有在意过她。真不知道她有没有把这么多哥哥姐姐的不在意放在心上,我们有没有伤害了她?我想:从她的坚毅、果敢与大度来看,她不会把任何事和任何人的态度放在心上,除了爹爹和爹爹的生活。我们伤害不了她,最后只能是我们应为忽视了全心全意孝敬父母的亲人而伤害了我们自己,作为亲生儿女的我们在小妹山妞面前无地自容。
我也因此再决定去山区工作,把我教书育人的生命最后十几年还留给山区贫困的孩子们。我那已经成家立业的子女强烈反对,但我那风雨同舟几十年的老妻大加赞赏。
儿子痛苦地说:“妈妈山里生山里长,受尽了贫苦,好不容易才随着爸爸你离开大山过上这二十几年的安定生活,可是,爸你又要带她回去,这不是吃二茬苦受二茬罪吗?你也真是呀,爸,年轻时在山里受点苦还行,这把年纪了回山里,你们的身体还能受得了吗?你们……你们有吃苦受罪的瘾是咋的?”
“什么有吃苦受罪的瘾?我是有梦想。师范毕业时,我就梦想着去山区教学,尽量多培养出几个贫困孩子。当时你们的爷爷奶奶也是坚决反对,但没有阻止住我的脚步。认识了你妈妈后,我们便走出来了,经过你小姑的事后,这会儿又想回去了,回到山里执教,多教出几个山里的孩子,才是我一生的梦想,最大的梦想。你们好好生活吧!你们反对我,也是无效,阻止不住我的脚步。”
与妻子坐上火车,当看到漫漫青山时,又想起了我年轻时的一幕幕。
师范大学毕业,我21岁,怀揣梦想去了偏远的青海山区。执教的是一个山间小镇子,一座算不得中学的学校就盖在山半腰,向上攀登半天能到山顶,往那巨石上一站,我自高高在上,纵目远眺,青山连绵、白云飘飘;向下走半天才到集镇上,有几家商店,吃的、喝的、穿的、用的还能买到一点点。
学校没有院,一字排开三阶梯三排的青石瓦房,最前面是最低一阶,面积也最大,东西狭长,算是操场,中间竖着一支大竹竿,上面飘扬着一面已显破旧的五星红旗。
我是跋山涉水、穿谷越涧,在县教育局的一位同志和坝子岭乡中心校的一位同志的陪同下来到学校,校名叫坝子岭中学,实际上初中三个年级三个班人数不超过30人。倒是1到5年级的小学生有近百人。
安排我教初一语文、思想品德、历史,另有两位老师分别教数学、物理、化学和英语、地理、生物,我担任初一班主任,另两位老师还要带上初二的课,体、音、美全校就一个老师教。
开学的头一天,我去山下接学生,学校老师要分布在上山的几个路口接学生的,听说这是这个学校第一任校长定的规矩,到现在没变。我站在一个小溪旁,水面有七八米宽,水清见底,足有两米深,不见有桥,只见一个小独木舟在对岸水边横卧着。然后就是那边一个曲曲折折的小山径从远处来,这边我脚下一个弯弯绕绕的小山路伸向山上。
我靠近水边蹲在一块石头上探头往水里,想看看这么清洌的水里有没有鱼。看到了有鱼,也有虾,肥嘟嘟的在水里自由徜徉。可是,看到鱼虾的同时,我的一支心爱的黑色钢笔也掉进了溪水里,一开始还能看到它在石底上翻滚,不久,就被水流冲得无影无踪了。
唉!自己想想,没有了墨水,这钢笔在这里也用不上了,再说这支笔也忒老掉牙了。我来这里前专门准备了两盒圆珠笔和四扎铅笔,还有尺子、削笔刀和橡皮。我正在那愣愣地想着,忽然听一串银铃般的笑声从对面树林里飘来,清清亮亮如同仙乐,又悠悠忽忽像佛寺里传出的神曲。
随着笑声从小山路上走过来两女一男三个小孩子,我揉揉眼看看,他们走近了,好像我的判断不对头,只有两个小孩子,一男一女,另一个女的不能算是个小女孩了。只见她高挑挑的个儿,瓜子脸,墨黑的一条大辫子一直垂到翘翘的屁股上,浑身健康丰满得要炸裂包裹的衣服似的,活脱脱一个朝气蓬勃、热情澎湃的山中美人,大姑娘了。
等他们走到溪边,她先愣住了,我先说话了。“姑娘你好!你是来送你弟弟妹妹上学的吧?我是新来的老师,是来接新生上学的……”
“啊?你是老师……这不是我弟弟妹妹,是我同学,我也是来……来上初一的……”
“中学一年级?新生?”
“是……我叫古秋香……”
“你……有十几岁了?”
“老师!我上学晚,今年十八了……我爹娘不让我上学,是我长大了哭着闹着要上的。你……有二十岁吗?”
“老师大学毕业了,二十一……”
“才比我大三岁……”
“你会撑船吗?怎么过来?”
“我会撑,这几年都是我来撑船。”
我的班级人员到齐了,一数,其实不用数,拿眼一瞟就能看得见,八员大将,一个大个儿女孩带着五男二女,相对于她来说绝对的小屁孩。我揣着一颗冰凉的心开始上课,先发了书和作业本,再发我个人赠送的给他们一人两支铅笔,一支圆珠笔,一把小削笔刀和一块橡皮,又发给每人两个笔记本。发到古秋香时,我专门多发给她一支精致的圆珠笔和一个精美的小笔记本,说:“古秋香,老师任命你为咱们班的班长,平常帮助老师多关心照顾好全班同学,也协助老师处理好班级事务。”
古秋香的大眼睛瞥了我一下,小脸红云密布,低头“嗯”了一声。
接下来的一年半里,古秋香每天高兴得像只快乐的喜鹊,带领着全班七名同学,或者说是我带领着全班八位学生,学习努力,生活愉快,师生、同学关系一天天和谐、融洽、深厚起来。可是,到了初二下学期,班级有了点变化,两个男生的家里有了一点变故,不得已要退学。我和校长先后去家访多次,但既无力解决他们的学费,也无法维持他们的生活,更不可能帮助他们的家庭摆脱困境。
我难过地坐在山顶上吹了半天的笛子,从山顶下来天已经很黑了。在我的注室门内有一个字条,上面写着:老师,下周六上山顶时等着我,我陪你去,我喜欢听你吹笛子,到时候我唱歌给你听,我知道你心里难过。古秋香
从那以后,我发现古秋香变了,再没了响亮的笑声,笑脸也少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见我就低头顺目,一说话就面红耳赤。原来虎虎生气的大姑娘,一下子变成了一位温柔驯良的小媳妇了。在班里、在学校默不再做声,一个人呆呆地想心事的时间多了。而到了双休日一个人来找我,离开了第三个人的视线,她就又叽叽喳喳欢快起来、活跃起来。她给我说她的少年,说她的父母,说她的乡邻乡亲,说她的姐姐、弟弟,还缠着我唱歌吹笛,给她讲人生,讲外面的生活、城市里的人和事。我们谈得伤心伤情时,她会歪头靠在我的臂膀上落泪,如果说得神情飞扬、高兴愉悦时,她会笑得花枝乱颤,笑声如叮咚的泉水,流淌至远方。
古秋香家有父母,有姐、弟她们三人,爷爷、奶奶去世早,又无叔伯、姑姑,可以说在她们村只她们五口人是最亲的。她的姐姐没有上过学,已经嫁人有了孩子,她和弟弟上学,她的父母时常到山下去开个拖拉机运石块,生活还算能过得去。
我去过古秋香的家,也见过她的父母和她姐姐几次,都是因为家访。后来,她的父母与姐姐向我仔细地打听我的家庭情况与婚姻,什么“老师啊!你这么好的条件想找个什么样的对象呀?”“你在这里委屈不委屈?”“你要找个山里妹当媳妇能带回你们城里吗?”我说我们也不是大城市,只是一个小县城,不过人比这里的县城的人多得多,生活也比这里要好得多。我要找也要找个有高等文化的,至少也得是个中专生。无论找什么样的对象都能带回家,我爸妈很疼爱我,也很开明的。
自那以后,他们不再提了,给我说话也不再那么亲昵了,只是用对待老师的礼貌对待我而已。古秋香没什么明显的变化,只是学习更努力了,她的全乡第一比第二名高出一大截。
说实话,我也正年轻,打心眼里喜欢这个“大学生”,不是那种老师对学生的喜爱那种,总想与她说话、讲题、辅导学习,她好像也非常乐意与欣喜我这样做,几乎是每节课后她都要到我身边来,每个双休日总有一天到学校与我在一起。
我喜欢在山里转悠、游玩,她就陪着我,我们野餐,我们寻找一些野生蘑菇、果蔬什么的,有时我专门买些好吃的东西给她,她开心,我也高兴。
进入初三不久,古秋香家里出了大事,原有的生活一下子被打乱,一切正常运行的轨迹全被颠覆了。那是一个阴晦的周四,古秋香称它为“黑暗的星期四”,失去亲人的痛苦一下子把她击倒险些爬不起来。
我记得那天上午,我正在班里给古秋香他们六位同学讲解什么样的作文语言才是生动优美、形象风趣的,刚举到了“风趣的幽默句”例一:
平淡的叙述语——小黑鼠近来手头紧,去找小灰鼠借钱,小灰鼠慷慨地借给了它,它非常感激。
生动幽默的叙写——小黑鼠去见小灰鼠,见到它无精打采,小灰鼠便首先问道:“怎么了,黑弟?又遇见老猫了?”“哪里呀!灰哥,最近‘爪头有点儿紧’,我厚着鼠脸鼠皮想向灰哥你借些钱用。”“那有什么呀?什么借不借的!你知道我是搞假钞生意的,你尽管拿去用,别泄了密就行!”说着,小灰鼠拉出大票票递了过来。小黑鼠激动不已,忙说:“我小黑非常地感谢灰哥的‘鼠恩鼠德’,将来变成‘鼠蚂蚁’、‘鼠蜜蜂’也要报答你!”
古秋香和其他五位同学一样笑得俏脸红红的,两眼中闪出了晶莹的水珠。还没等我举第二个例子,教室门突然被推开了,冲进来一个十五六岁的黑小伙儿。一进教室门就上气不接下气地喊道:“秋香……姐!快……快!你家出事了……快回家……”
秋香忽地站起,两眼立时冒火,哆嗦着问:“啥事?”
那小伙子稳了稳心神说:“快,别问了……回家你就知道了……”
我看古秋香一时迈不开步子,便安慰说:“别慌!有没有啥事,大事还是小事,都不要慌乱!自己先乱了阵脚是与事无补的!其他同学上自习,我去陪古秋香同学回她家里看看。”
出了校门,我拉着古秋香的手向山下跑,此时的她与刚才在课堂上的她判若两人,脸也白了、手也凉了、浑身也打起颤来,走着跑着的脚步打起飘来,如果没有我的扶持,我相信她会摇摇晃晃地不时扑倒在地。尚未进村就见到了村民们的一阵乱,古秋香呆滞的脸上倾泻下来了两股热泪。走进她家的小院里,一溜三张小木床上躺着三个死人,古秋香的父母和弟弟,因为从山上往下运石块,拖拉机出现了偏刹车事故翻到了山沟里,车毁人亡。弟弟是不常跟着的,因为逃学随母亲一块做到了车上。偏刹现象以前在他们这辆拖拉机上也有过,那都是往里偏,撞了山体,最多损坏一点车体。修理了几次,怎么也想不到这次车是向外偏刹,载着一车石头和一家三口人,一头栽进山沟里,将一家人的全部希望连同生命轰然消失。
古秋香的姐姐已经哭昏过去了,古秋香一进院只喊一句妈就背过气去了,昏迷在我的臂弯里有三个小时之久。其间,村长、族长、乡里乡亲们都说就别让俩闺女看死者的遗容了,摔的、撞的、被石块砸的,已经不成样子了,惨不忍睹,没拉到医院三口人就都断气了。我抱着古秋香看向她的姐姐和姐夫,她的姐姐傻愣愣的,似醒未醒,而那个男人是个极老实憨厚的汉子,闷得不能再闷了,就是石磙子压不出一个响屁的那种。
无奈之下,我先倾我所有,搜出一千多元钱请乡亲们草草把死者葬了,等古秋香姐妹俩醒来后再去哭诉与祭拜,来处理后事吧。
可怜的姐妹俩都呆呆愣愣、昏昏沉沉,醒来也似没醒来,一切还同样是在众乡亲的引领下,机械地被动地做了一遍该她们做的事情,就算了却了后事。
我当时搜肠挂肚也没有说出劝慰她们姐妹的话,最后只给古秋香的姐姐说:“你放心,古秋香就交给我吧,我来照顾她,不会饿着她、冻着她,我保证不让她受苦!”
古秋香只拿流着泪的眼愣愣地盯着我,我拉她走她就走,我扯她停她就停,我揽过她的肩头,她就把头斜靠在我肩上,很无力的样子,我扶她坐下她就紧贴着我坐下,简直就是一木偶了。而古秋香的姐姐古春香似乎清醒了一些,涕泪交流,拉过一个三四岁的小男孩让他给我叩头。
古春香的丈夫,那闷汉也开金口说话了:“谢谢你的恩情,一个老师对待学生太好了,秋香能遇到你这样的好人也是福气啊!”
就这样,古秋香初中毕业后,我带着她回到爸妈身边,结了婚安定地生活了下去。妈妈很是看重古秋香,别看她文化程度不高,但长相俊俏、勤快利落,下得了厨房、出得了厅堂。我托关系给她谋了一份儿图书管理员的差事,工资虽然不高,但清闲又适合她的好读书的性情。
后来,我们的经济情况不错的时候,曾寄给古春香家30万元,帮她在县城里为她的儿子安了家,娶了一个县城里的儿媳妇,做了生意,全家生活美满。这也就体现了古秋香这个唯一娘家亲人的亲情,也了却了姊妹间的心愿。
这次再回到山里,应该别有一种体验与感触吧!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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