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这一日的黄昏，流苏关了店门，刚刚落好锁，抬头望了望残阳。秋日的风已经有了浓浓的凉意，她把衣服的领子竖了起来。

“流苏。”范思哲居然站在她的身后。

流苏转过身去，注视着他的眼睛。两个星期了，他几乎每天都回来她的店里看看，每次都回带一件瓷器回去，说是拿来送人的。一个人哪有那么多的礼要送。因此他的目的彼此心照不宣。流苏悄悄的叹了口气。

“我，关门了。”她说。

“流苏，我请你喝茶，好吗？”范思哲终于开口约她。

流苏看到他那种带着小男孩般羞涩的神情，不知怎的心就软了。三十多岁的男人却还有着一份纯真，不能不说是可贵的。她想也不想的旧答应了她的邀请。两个人肩并肩的走在马路上，周围的一切喧闹都不能影响到流苏的心情。她的世界仿佛就只有他。

他们一起喝茶，他要了一种叫“碧螺春”的茶。他告诉她，碧螺春原来是叫作“吓煞人香”的。据说在古代，采茶女发现的时候，把茶叶往热水里冲泡的时候，香气冲上来，极诱人，吓晕了她。后来，把茶叶进贡给皇室，康熙皇帝嫌名字太俗，就改了叫碧螺春。

流苏以前也喝茶，但不知道这么多。而范思哲对茶却颇有研究，他对各种茶的典故、来历、产地、特色如数家珍。他最喜欢碧螺春。

此后他们便经常一起喝茶，流苏也渐渐的爱上了碧螺春。相处久了才知道范思哲原来有一家跨国的大公司，他来洛城，只是为了意庄生意。而他的家也大的吓人，喝茶又专用的茶室，茶具下面都垫着羽毛般漂亮的翠绿的垫子，不同的茶配有不同的茶具。

夕阳渐淡，暮色愈浓。

远处的青山已经渐渐的隐没在浓浓的暮色中了，就像是一幅已退色的图画。

流苏与范思哲坐在廊前的椅子上看风景。

流苏盘着腿，怀中抱着一个浅蓝色的棉质抱枕，她把脸贴在上面轻轻的厮磨，目光如水。范思哲坐在另一张椅子上，看着她的样子，几乎痴了。

“流苏。”他低声的呼唤着她的名字。

她回过头来看他，雾般的目光飘过来，他觉得自己的头发都要被打湿了。

“流苏，我明天，就要回去了。”他犹豫了片刻，终于还是说了出来。

流苏柔软的背脊一下子挺了起来，她的目光一刻也不肯离开他那张脸。

“流苏。”范思哲站起来走到她的身边，伸手轻抚她柔顺的发，“流苏，我必须要告诉你，你就是我苦苦寻找了多年的女子。”

流苏的泪在听到他这句话的时候就落了下来，但她并没有说话。

“可是，流苏，我真的不能欺骗你。我已经结婚很久了。我有一个五岁的儿子。”范思哲的声音在流苏听来就仿佛来自遥远的天际，朦胧的钻进她的耳里。

她抬头看着他，终于，发出几乎是在吼的声音：“你好残忍！你为什么不一走了之？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她叫着，“范思哲！你混蛋！”

“是，流苏，我完全可以一走了之的，可是，流苏，你叫我怎么好呢？我的章法全乱了。”他说，“认识你之后，我真的不知道要怎么才能不爱你。”

她抬头幽幽的凝视着他许久，然后又幽幽的叹了口气。她问，“你能离开她吗？”

“我不能。”他说，“我不能。”

“那你爱我？”她盯着他的眼睛。

“是的，我爱你。”他说。

“既然爱我，又为什么不肯与我厮守？”

“我没有办法。她爱我，而且，我们有儿子。她也没有任何对不起我的地方。我必须照顾他们。”

“那你还敢说爱我？”她冷笑着。

“那不是我的错。”他无奈的说。

“那不是你的错。”她喃喃自语，“结婚多年才发现自己的妻子竟然不自己的爱人。

他不语，只是看着她。她也在暮色中凝望着他，眼底的薄雾慢慢的凝聚起来，化成了一颗颗晶莹剔透的泪珠，缓缓的从眼角滚落下来。

“流苏。”范思哲伸出手轻轻的拭去她的泪。手到处只觉得她的肌肤温润中带点点的凉意，就仿佛她店里古老细致的瓷器。

流苏伸手握住了他的手，她的手指与他的手指紧紧的相扣着。由于她的掌心贴着他的掌心，由于手指扣在一起，他的手腕和她的手腕也紧紧的交在一起，由一种奇特的感觉从她的手指、手腕传到他的手上。这种感觉就像是从海上飘来的第一阵微微吹皱平静海面的微风，那么清新，又像是羽毛擦过嘴唇，或风息全无时飘落的一片落叶那么轻柔。只有他们两的手指接触才感觉的到。

“流苏！流苏。”他低下头去把脸埋进她的手臂中。这种感觉是那么强烈、那么紧张、那么迫切、那么痛楚仿佛有一股电流击中了他的心，使他的全身充满了若有所求的剧烈欲望。

她眼中泪光点点，手指不由的抚摸着他的脸颊，感到他的太阳穴在她的指尖下急促的跳动着。

“范思哲，你要我吗？”她有气无力的问他，“你要我吗？”

他惊恐的抬头望着她。

“你，要了我吧。”她说。那种颓废的语气，那么的无奈与委曲求全。他的心一阵的痛。

“流苏，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他问，“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知道。我很清楚的知道。”她的脸上有一种无奈的伤感，“我很清楚自己的心思。从小到大，我一直是无依无靠的。我知道自己在寻找一种完美，在寻找一份能让我以恋的情感。范思哲，你知道吗？红尘扰攘，知音难觅。这些年来，我如蜜蜂般寻寻觅觅的，可是，又哪里会有天长地久的爱情呢？所有的感情都如同蜻蜓点水般的短暂。我知道，你也无法给我天长地久，然而我知道今生今世，注定了我们的相遇。既然相遇了，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要你肯，我就跟了你。”

说完后她沉沉的看着他。

“可是，流苏，你既然知道我无法给你名分，无法给你承诺，又为什么呢？”

“不为什么，只是刚巧遇上了。”她说，“我不在乎什么名分。那不过是世俗的一个幌子。”她冷冷的笑着，“我要来做什么呢？只要你确定你是爱我的，我就不会在乎世界上任何人对我评价。我只是为自己活着。只是渴望在有限的时间里，忠于自己的追求和理想，以获得生存的价值。”

“可是，流苏，你会因此而失去很多的。”范思哲感动了，怜惜了，但是，他怎能太自私的委屈她呢？

“你不要我吗？”她紧盯着他的眸子。

范思哲沉默了。天！他要她！他要她！可是，若真的如此，对她又是多么的不公平啊！

“我，不会要你的!”猛的站起来，背对着她急促而有力的说，“我不要你！”

“也好。”她软软的说，“也好。那么，你就走吧。从此以后不要在来找我了。”

“流苏！”他的泪几乎落下，终于，一咬牙，一狠心，逃也似的离开了她。

看着范思哲夺门而出，流苏掩面而哭。

未完待续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