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桷树,黄桷丫,黄桷树下就是我的家……”
两棵古老的黄桷树就立在村口的池塘边,虬根盘结,下面横竖地躺着一些石条,大人们的布衣和小孩子的光腚磨平了它们,已经变得油光水滑了。那两棵黄桷树一棵粗大雄健,一棵秀颀挺拔,有人说它们是兄妹树,有人说它们是古时一对恩爱的夫妻幻化而成。粗大的那棵半人高处就分了叉,小孩们很轻易的就爬了上去,横骑上面,就如雄跨战驹,正指挥千军万马征战沙场,让那些从小就有将军梦的孩子很是满足。
日深年久,许是贪婪的白蚁偷食了黄桷树的肉体,粗大的黄桷树树干已经空洞,小一点的孩子甚至可以钻进去藏猫猫。但少有孩子藏进去,那黑黑的树洞早已被老人们描述得很神秘,说上了年头的黄桷树有灵性,我们看的时候均是又敬又畏。
池塘就在黄桷树边上,巨大的石板坡斜斜地伸入池塘底,春夏秋冬,洗衣的人总是很多,天热了,下雨了,洗衣服的大人们把孩子放在黄桷树下,繁茂的枝桠庇护着那些孩子,少了风吹日晒。我们也在这样的庇护中一天天长大。
三月刚露脸,黄桷苞就立马钻出头,黄桷树上早就爬满了大大小小的孩子。大一点的噌噌噌地上了树,小一点的只有眼巴巴地仰着脖子等同伴的手缝里掉下几个黄桷苞,遇到上树的兴致好了,扔下一大把,下面的便一窝蜂地抢开了。我姐姐虽不会爬树,但她有的是办法。找来一根长竹竿,把顶口破成两瓣,叉,扭,夹,绞,总能为我弄下一大堆。刚摘的黄桷苞,淡紫的外皮,剥开一层一层淡黄或淡绿的象兰花瓣的苞叶,在每一片苞叶下的是一片嫩嫩的黄桷叶,叶脉清晰,细绿柔软。我迫不及待地撕下一片苞叶放进嘴里嚼起来,一种酸酸的涩味溢满口中,顿时嘴角裂开,斯斯的吸气,眼睛眯成一条缝,慢慢地忍受着,咀嚼着,然后终于嚼完吞下了那片苞叶,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好过瘾。小孩子寻的不是什么品味,只是那年月没有零嘴,这也权当零食儿了。所以,大人们是决计不会尝这样的东西。奶奶每次看我吃那苞叶就会说:“傻丫头,馋丫头。”然后就从口袋里掏出几粒花生,捏在我手里。
仿佛是一夜之间,新绿爬满了树杈的每一个角落,那鹅黄的叶子闪耀着,跳跃着,翻腾成一个个音符,在阳光下,那叶子竟然透明了。那包着细叶的苞叶,不,是淡黄的兰花瓣,这时总是随风而落,那样柔美地盘旋,飞舞,让人顿生怜意,小时的我不由得常常去捡来放口袋,希望它真的在一夜之后变成兰花。
黄桷苞过了,三四月的桃李丰盛了乡下孩子的眼和嘴。等到了六月,除了河里的莲子外就是树上的黄桷籽了。那扁圆的籽,紫红的,淡红的,紫黑的,青绿的,每一粒的颜色都不同,有的几粒攒成一团,有的零星地点缀在枝干上。有经验的馋猴儿们,摘下一粒紫黑的籽,轻轻地掰开,里面有草莓一样的小籽儿,尝一口,粉粉的,甜甜的,很是美味。不过得搞快一点,要不,蚂蚁们抢先一步,可就没有我们的了,这也是它们美味的糕点黄桷树立在村口很多年,谁也说不清有多久了,反正爷爷的爷爷就有了这两棵树了。有一年,村里来了两个买树的,出了一千块,其他人都同意卖了,可奶奶怎么也不答应,最后终究没有卖成,黄桷树也逃过一劫。我出来上学,工作,一直没有机会回家。后来听说母亲说有一棵被雷辟断了,另一棵也少了往日的苍翠。
两年前回家,我再到村口,那儿已是一片空地,黄沙覆着两个浅浅的坑,当年的黄桷树已不复存在,换成了那村头村尾的各家各户的菜砧和灶头的木柴疙瘩。夜里,我终于梦见那嫩黄的苞叶变成了玉兰花瓣,在阳光下飞舞,芬芳一地……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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