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上车前还是个人,上车后便成了货,我以货的身份一路向北,被每小时一百八十公里的速度魂颠魄倒。外面的天气很阴沉,无风无景让人神无所托。车里播着无聊的电影,内容好像是说一个有钱人为了让别人给他写传记,设埋了一系列和自己经历相关的虚拟环境给作家们去体验,好让他们写出贴合的东西来。我看着不可理喻,如要这样写,司马迁大概要自刎乌江了。实在荒谬,于是注意力被迫全部聚在了这密封的闷气里。车里虽以女性居多,但里面的空气尽杂了塑料味,难闻得掩埋了所有的女人味。估计是塑料固体具有沉淀的性质,所以纳的空气总不能尽吐,感觉每一呼吸都留下一堆残渣。这种残渣同时具有塑料的压缩性、同化性,把肚皮大大弹性化,任残渣怎么堆都堆不满,让人大有气吞山河的潜能。
古人云欲溢先满,这样一来,我只有一直耐着肚子胀带来的恶心却永远吐不出来。这种状况很像处于女生与女人过度阶段的女性那个过度阶段。我想自己算是以一个男人的身体和灵魂感受了孕妇的痛苦。不过妇人可以拒绝怀孕,我却是不能拒绝空气,于是不能拒绝这闷气。上车还不久,我已心生了一个强烈念头——我要下车,但作为一个男人的尊严让我找不到下车的说词,然后——我要快点下车。遗憾的是我的意识并不能控制时间的快慢也没有给汽车加速的功能。于是我收好手表关掉手机闭紧眼睛,借此混淆自己对时间客观的认知,并以舒适的姿势靠在座位上装睡,心里默念着‘就快到了,就快到了??????借此自我催眠让自己产生错觉,好以短闷替代了长闷,聊以自慰。
本以为就可以这么度过了。
女声:这种感觉真好。
男声:是呀,真希望这旅行永不完结,车一直走。可惜还有十二个小时。
我在听到‘十二个小时’时,自己刚虚构好的‘就快到世界’瞬间破灭了。我张开眼睛,看到一堆陶醉的人正在陶醉。一路奔波的路程正给了他们相濡以沫的环境。原来觉的路很长是因为只有一个人走。
不过一个人走,路也是能被走完的,十八个小时后我真的下车了。车站人不多,在这不大自然的地方,我竟想起一句自然的古诗: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
出站正是黎明时分,虽还未见太阳的本尊,它的光亮已是散落到了这座安静的城镇。匆匆的陌生人擦身而过。像站在所有陌生的地方,我站在这个陌生的地方,心里充满希望。
我联系李秘书,她要我等。
车站外刚好有个不大的广场,广场边沿又刚好有块广告性质的宣传栏,不知里面有什么的宣传内容,但不管是什么内容都一定对我的心意,因为如果不看看什么栏目一个人在空荡的广场上逛来逛去,被外人看起来应该有点怪,在这个建设和谐社会的紧要关头任何作怪可都是天地不容的。
这是个平凡的宣传栏,上面有英语过级的捷径、有如何从凡人变伟人的联系电话,还有治疗疑难杂症的门牌、当然征婚启事也没少占版面。我看了一遍又一遍终觉的有个电话号很眼熟,无聊勾起了好奇心,忍不住拿出了手机对照。
“这里不准拍照!”
我蓦然回首见一高大威猛保安制服冲了过来。
我: “我没拍照。”
警员:“刚才你不是拿手机出来么?”
我: “是,不过???????”
警员:“你玩游戏?”
我: “没”
警员:“上网?”
我: “没”
警员:“看时间?”
我: “我??????”
警员:“既然不是游戏上网看时间,你一年轻人光天化日之下拿手机出来不是拍照还能干什么。那边有个告示‘不准拍照’没看见吗!”
我: “我真没有??????”
警员:“见你这行旅,从外地来的吧,虽不知这里的法规,但这么大个字?你没理由看不到。拿手机给我检查。”
我:“我没??????”
警员:“你没拍?你不拍照会买个有摄像头的手机?老实点,不然我有权没收你手机。”
我:“ ”
警员:“你想说只是打个电话或发条短信?我告诉你,这里的信号质量好的很,作那些事没必要把手机举那么高。想蒙我?想狡辩?叫你老??????”
我 :“我拿手机出来核对个号码犯法了!?”
警员:“什么?!吼什么?!你这么大声干嘛?唬我?老实点把手机给我查查。”
我 :“不给。”
警员:“哦?你为难我是吧?你可知道妨碍公务怎么处理?识时务点,我的弟兄可不像我这般好说话。”
我:“我没拍照没违你们的法,法站我这边,你能怎么样?”
警员:“你说你没违法就没违法,那还有法?”
我:“那你说我违法就违法,那还有法?”
警员:“我、、、我没说你违法,但我怀疑你??????对,我怀疑你违法,现在要正式调查你,麻烦你跟我到局去一趟。”
我:“你凭什么怀疑我?!”
警员:“就凭你拍了不该拍的东西。”
我:“我没拍!”
警员:“那你给我查手机。要不在这里给我调查手机,要不跟我回局里调查你本人,你选吧,但我建议你马上给我掏出手机,我说过了,那班弟兄可没我好说话。”
我:“我能证明我没拍照。”
警员:“你证明不了,我调查了才能算。”
我:“你看,这串号码和上面的是不是很像?”
警员:“135635??????像又怎么样,我说这只是巧合,我要全面调查了你的手机才能作的了准。”
我:“我不给。我??????我怀疑你不是警察,你是想借此抢我的财务。”
警员:“什么!?”
我:“我要查看你的证件。”
警员:“什么?!”
我:“我怀疑你冒充警察,我要查看你的证件。”
警员:“好,好,你是要我叫我兄弟来!”
我不说话了,死死握紧手机只露个屏幕给他看,我的手机绝对不能就这样落他手里,它已不仅是个手机。
他也不说话了,以一种在动物世界里那种狼看羊的眼神看着那个屏幕。
片刻后,我转身拼命地往人多的地方跑。
然后我的耳边是一连串的“站住!”同时感觉背后有个野熊在追迫。
一个金碧辉煌的办公室里,他第一次忽略了秘书亲手翻阅写了文字的纸质。这些文章间虽不缺乏文笔流云和大气豪放,但荒谬的缺点也不少。比如写他的力气用到了项羽扛鼎的典故,这个不好,因为项羽勇敢得太短见,浅化了自己深谋远虑的度量;而写到那可歌可泣的爱情时却误说自己像一个古人,向心仰的姑娘念过‘雨淋淋’这也要不得,因为柳永是出了名的人见人爱见人爱人的人,这与本人形象不合;更离谱的是在‘智斗工头’一节竟描述自己‘聪若妖狐’要知道,狐狸再狡猾聪明也是个狐狸,一个智商同猴子都无法比较的胎生哺乳动物是不能和人相提并论的,更不能和自己同一而说。自己早在孩童时就活抓过不少老狐狸。对此他不满意,觉得他们未能写尽自己的倔强不屈、顶天立地、仗义疏财、义薄云天、温文尔雅还有侠骨柔情。总之,没写出精华所在。
他把秘书叫进来,叹一句今乏才人,问她有何对策。
“老板,可能您的人生太传奇,别人才难于写得神奇。”
“可惜我没时间干那琐事。”
“如果执笔的人也有相似的经历。”
“对了,就这么办吧。”
当我累的跑不动的时候回头发现追赶的那个大块头不见了,却见一消瘦的女人跑过来。我想,一定是自己运动过度血液上涌压到了视觉神经从而产生了错觉,然后就没了知觉。
我张开眼看到天花板那安静的电风扇,舒了口气,以为自己只是做了个关于坐车到远方的长梦。我转过脸,触目惊心,一只很肥的猫大叫一声从我床边的椅子跳开,我吓得弹起,这里并不是广东的宿舍,学校的宿舍可能有猫但一定不会有一把高得可以让我一转脸就看到猫的椅子。这时很旧的窗口刚好照进了阳光,我伸出手,形影分明没什么梦幻的感觉。我真的已坐车到了个陌生的地方,接着被陌生的人追赶,最后跑晕了??????那么我被抓了!环顾四周,没有铁的门或铁的栏杆——我隐约记起那个消瘦的女人。
那个很旧的窗照进了更多的阳光,我也切底睡醒。这是间不大的房子,一张床占去了大部分的空间,旁边的一把椅子和木桌分占了剩下的小部分空间。我的行旅就搁在木桌上,拉链闭得紧紧的,看起来没被什么手脚动过。我顺手摸了裤袋,手机还在,不阔的钱包还是那么薄。
这时心里的困惑却很浓厚。我想我需要找到人,好从他或她的口中了解一切我不知道的东西。我摸出手机,一张纸条给了出来,上面白纸黑字地写着:
“你现在不要联系任何人,你在当地犯上大事,听说是‘破坏城市的文明建设’具体是什么还没查明,由于你畏罪潜逃情节很严重,本地已经发出了黑白通缉令。在此情况下你的手机应该被监测了,所以你不要联系任何人。我相信你可能是无辜的,但人在它乡和人在屋檐下一个道理,先低头躲躲为好。当然你现在的处境很危险,但你身处的地方很安全,属于这个小城的边镇,而且是穷镇。你的工作,我们公司暂时还为你留着,等情况都明亮了再作处理。你既来之则安之,到了异地就现四处走走领略领略当地风土人情,但不要出了那个镇,至于为什么,你慢慢就懂了。你不必不知所措,必要时我会联系你,但,切记不要用手机联系任何人。
李秘书 ”
看来事情闹大了,不过至少知道了是李秘书把我安置在这里的。
一夜没睡已是第二天的早晨,很久没在早上有饥饿感了。昨天从窗口了解到楼下正好有个面包店。手头的钱不多饭还得省点吃,我想这地方还是有讲道理的人吧,这样在短期内不会被饿死。我正要开门,竟有‘嘚’一声,我一惊后退一步,安慰自己道可能是什么不小心撞到了门,接着很有规律的‘嘚、嘚、嘚’这分明是有人??????不,可能是昨天那只猫在敲门。我下了结论后,小心翼翼地问
“喵?喵?”
半刻,没反应,我再问
“喵、喵?”
半刻,我听到有个穿了鞋子的东西冲下楼梯的声音,我猜应该是女人。会不会是李秘书?女人怕猫怕鼠很正常。
半刻,我听到有几个穿了鞋子的??????不用猜,是一班人冲了上来。
我记起那野熊般的人物,掉头准备跳窗而逃,虽然隔着玻璃向窗下看挺高深,但各种影视告诉我在人犯急时从再高的地方跳下去也是不会受伤的。
女声:“他会不会是被疯猫咬了,然后变??????变猫了?!”
男声:“不会的。”
女声:“听说被疯狗咬了就会学狗叫,猫狗不是一类么。”
男声:“变、也没那么快变、别说了,撞开门看看就知道了。”
门被撞开了。窗却也被撞开了。屋里没人。
女声:“人呢?会不会真的、变猫了?像吸血鬼电影那样?”
男声:“胡说!”
另一男声:“人不见了,怎么跟老板交代才好!”
男声:“他人生地不熟跑不远的。”
女声:“就怕,变??????”
男声:“还说!”
女声:“我真的听到,是男人学猫叫的声音,难不成他小孩子哄我不成?”
另一男:“这也难说,这一带最近流行疯猫病。”
男声:“我只听说过禽流感,哪来的疯猫病!”
另一男:“听专家分析,正是由禽流感病变而来。”
女声:“我就说??????”
一真猫:“喵!”
这叫声一鸣惊人,还惊了三个人。窗口的三个人一边倒,一猫从床底下窜出跃窗而出。
我鼓足勇气撞开窗后,往下一看就再没勇气了。勇气一下降,理性倒是上升了。我在窗台印一鞋印,把行旅和自己一起都塞进了床底,准备看看来者何人,分清善恶伺机而动。我钻进床下刚卧好,发现竟有一猫也卧于此,我一吓头撞了板这时门也正被撞开,还没分清敌友不敢妄动,只好‘嘘’一下。这猫倒好像懂得人类这肢体语言,一动不动地趴着。但我们大眼盯小眼的,都不怎么信任对方。
我仔细听着他们说话,当听到疯猫病时我忍不住了,把一包衣物往眼前一挡便向外退。没想到该猫比我还怕。
我慢慢从床底爬出,见窗边两男一女正惊魂未定地看着我。
“各位放心,我没被猫咬到。”
“你在那,里面做什么?”
“对,你在里面做什么?”
“额,那猫叼了我钱包,我追进去的。突然门被踢开,我慌了一时不敢出来。可能,可能那猫也受了惊一时不敢出去,我们在里面对峙,顺便听听你们是什么人。既然找到这里,我想应该都是同事。我叫林河,请多多指教。”
“其实我只是搬运工。”
“我也是搬运工。是我们搬你来这里的。”
“我是房东。”
“那李秘书和你们是?”
“是??????”
“我们有事先走了。你的行旅要再搬可以联系我们,呵呵??????”
“”
“我是房东。昨天,昨天去了一朋友家、你吃了吗?”
“没。”
“那下来楼下吧,我煮饭。李小姐付足了一个月的租。咦,你还是先去洗个澡吧。”
在镜前一站,头发都像喝醉了酒横七竖八地堆着,眼睛丝红眼圈黑黑,脸色苍白得像新刷的墙,上下打量老得像几十年没照镜子了。我洗完后感觉头晕晕沉沉的,闻到热热的饭菜晕得更显著。我真的饿了。
这房东看起来挺年轻的一个人,暗色的长衬衫搭休闲裤,手脚修长,若不是偏瘦可以说是亭亭玉立;扎着头发,脸色白得显劳累,不粗的两眉却锁着像有不少心事的少女。不过一说话她就露出了妇人的本相。
我们一吃饭,她就开始盘查我的身份。我本想奉着‘食莫语’的观念吃饭,出于礼貌我也只好很有兴趣地打探她的身世。此女叫李玉娘,是个外地人,嫁得早,娶她的那个男人也死的早,留下个旅馆,但这里地方偏僻,旅馆尽驻灰尘难得有人住。所以她虽是有财产的人,却不怎么产财,日子过得挺艰辛。
趁着话已说开,我想跟她讨论一些李秘书的事,她则完全没有讨论的意思,直接给了我个结论:她不认识哪个秘书,只知道有个姓李的女人给了她钱,在一个月内保证我的温饱。我问她姓李的女人临走时有没有留下什么话。她说其实那女人没来此地,我和那些她被叮嘱的话都是早上那两个工人搬运过来的。
可能是我不自觉地漏出了茫然困惑而孤独无助的表情,女主人安慰一句既来之则安之后,开始向我介绍当地地理和民风的特点。
此地属边缘,多山少树,水土浅瘦,非鱼米之乡。从而交通落后,经济发育不良,但人民生育却旺盛,渐渐供不应求,侨迁它乡的人越来越多,几年后即是几十年前这里差点成了荒废之野。这时它被发现了,竟然内藏煤矿,然后掘地三丈的发展规划开始了。正当县政府引进了资金,款迁了土民,重疏了大道,翻建了楼房,召唤了劳工,准备大展拳脚先富带后富时,不好的消息传来了:这里的煤矿含量不多,分布零散,而且土少石多,专家认为不宜大规模发展。这等于万事和东风都具备,却不见了曹军。
见这结果,众领导纷纷丧气并且后悔独揽了这个项目,因为借了不少钱,上门讨债的公司像李后主的忧愁从未断绝。也因此连续换了几位书记。最后通过割卖土地陪礼道歉才算了事。这次重大错误的决策带来的严重后果让领导们极恨这个边缘小镇,从而这里由差点荒废变成了真的荒废。当初的许多外来工千里眺眺跑来被破灭了希望,都蓄有怨气,经政府的细心开导也走了不少,但死脑筋地认为被骗却得不到赔偿的人也不少。难办的是,当初为了把事业搞得光明正大轰轰烈烈,政府都跟他们签订了合同。所以留下来的人杖着理直气壮,极难处理。最后的解决方法是,把那些新建的房子分配给他们,并鼓励他们留下来开荒种地,传宗接代。至于治理方面基本是爱理不理,承诺除了杀人掠货随其自治。所以在这一带,唯独此地人文风俗与世隔绝。当地人的确相亲相爱,但对外来人则另眼相看。因此房东提醒我,一个人不要在当地乱跑,她没责任保证我的人身安全。
李秘书叫我不要跑出当地,李房东叫我不要在当地乱跑,那么对于我,有人身安全保证的活动范围只剩下这所房子。早饭之后房东就出去了,我一个人觉得很闷,这让我想起之前坐车的感觉,感觉自己刚离开一个密封盒子又进了另一个密封盒子。
青春就这么被封锁着。
我呆不住了,我背井离乡冒着流落它乡的险可不是为了要呆在闷盒里避险的。我要在当地走走,然后走出当地。
打开门,天气挺晴朗,一股分不清季节的风吹过。街道坑坑哇哇,两旁的楼房陈旧,有的甚至大方的漏出了列缝,完全不像只历经了几十年的风雨。不过各地天气有异,这里的风雨总是特别爆力也是有可能的事。如果不是先听了房东的话,我一定会对这里店铺罕见,人迹希疏觉得奇怪。人虽不多,我却感觉有不少眼睛在看我。我双目平视静静走着,努力作出最友善的资态。不过那些眼睛还不肯放开我。看来交流是必须的,我走向面包店。随着距离的拉近,我听到一些窃窃私语。
“真是糟罪呀!”
“什么了?”
“那李玉娘糟罪呀!她不知从哪检了个野男人。”
“有这事?!”
“是呀,听说是抬回来的。”
“她一闺女,就不怕她老爹?”
“老头子?一脚都在敲棺木盖了,哪管得着她?”
“也是。”
“我说糟罪,是她连自家都养不住,还弄个残废的小白脸回来!”
“您老可别乱说。”
“他就打我门前抬过,看清了,那脸还真的很白。”
“那可真糟罪了!”
“可不是,一大早背煤去了。”
“您老说那男的真残??????”
我本无意确听,不过听着像说自己,而且不是什么好话,我果断走进店内。话音鸦然而止,两人张眼找沙般盯了我几秒,然后那妇女带点询问带点疑问看一眼旁边的老太婆,好像在说,是他么,脸不怎么白呀。我只是看着架上的面包,问怎么卖。老太婆很不满的样子,脸色更显偏黄,皱皱的像质量不好的面包。我还是买了一个。我出去后,里面传来音亮比较大的私语。
我回到那所房子,准备在剩下的一整天就看着那个似乎发霉的面包发呆。有时我觉得青春就像这个面包,因为无人问津而慢慢发霉。
房东很晚才回来,我耐着饿等她煮饭。这天很奇怪,从开始吃饭她就没说一句话。我本想等她开口,再顺便问些事。看来只好主动开口。我说其实自己是吃素的,昨天是因为太饿才破例。她面容惊讶一下,直接问我是不是肉不够吃,并保证下次多购买。并言明她不是故意压钱,只是觉得煮得过多会浪费。我再次表明了自己的饮食倾向后就一直埋头吃干饭,她才相信,便叫我多吃白菜。我问她有没有回过家乡。她说乡里无亲人从不回去,其实这里也没亲人,只觉得自己一个女人在外面跑也不方便,就留在了这边。我表示同情地哎一声,没再问她话。因为我不明白她为什么说谎。之后她问我怎么为了份工作跑这么远。这个说来话太长,我浓缩着回答:我想到处走走。
之后的几天,李玉娘都是早出晚归,而我大部分时间都呆在屋子里,外面的眼光实在让人觉得不愉快。我一直等着李秘书的电话。有一天我等得实在无聊,打算去买个面包回来打发时间。我刚下楼,门却开了。李玉娘回来了,满身尘土的,头发有些乱几丝还和了汗沾在脸上,脸色白一阵红一阵。她一见我语气着急地叫快收拾行旅。我定了一下
“怎么了怎么了?”
“情况紧急先收拾东西!”
我也算是理智的人,没再多问,跑上房间提箱子。我刚提起箱子,觉得已经来不及了。楼下响起了挺动荡的声音。
男声:你还跑回来了!那废物呢?
女声:他只是投店的,今早已经结帐走了。
男声:哦?那好,我看看他房间有没有收拾干净。
女声:你站住,你凭什么管我的事!
男声:就凭??????凭你烧了帐篷!
女声:一码算一码,这跟本不关他的事,你别无赖!
男声:李玉娘你别它妈的犯贱!找到人连你一起打!
虽然我不是打架的能手,我还是放下了箱子。走出门口,见对方没带刀棍什么的,稍微松了口气。
“你找我?”
“就你?我还打??????”
话没说完冲了过来一脚把我揣躺了。我没想到这家伙如此专业,力道恰打得我满眼冒星失去了还手能力。只听到李玉娘哭叫着不要打、不要打。就感觉我被一双很硬的拳头砸着,同时一些不好听的话往耳朵钻。一分钟左右,我感觉周围安静了。我全身痛得难于动弹,只能小声说话。这时李玉娘哭着一面道歉一面问我怎样。我已无力说废话,叫她帮忙联系李秘书,马上。她好像没听进我的话,把被窝弄下来对我安置一番,就跑出去找医生。
医生来得出乎意料的快,还带了出乎意料齐全的设备。我被就地检查医治,医生告诉我伤得不是很严重,没及肺府肋骨也健全,只是弄了全身外伤,和左手骨折。
医生走了很久李玉娘才回来,
李玉娘:对不起,我没想到他真打、出手这么重。
李玉娘:其实我对你隐瞒了些事。对不起。
我:我知道了。没什么。
李玉娘:你知道了?!
我:你是本地人,有个老爸,还未嫁,对吧。
李玉娘沉默。
我:你是怕我不尊重你?
李玉娘沉默。
我:不会的。告诉你吧,其实我也不是吃素的。
李玉娘:好吧,你知道了也好。
我:能解析一下,我这身伤的来源吗?
李玉娘沉默。
李玉娘:这要从一个烟头说起。
当晚月光很圆,我出去散步,走着走着,突然很想抽烟。我一边走一边把烟点着,当时风很大,我还来不及吸第二口烟就燃尽了,连点了几根结果都这样,我上气了。直跑离了大街跑进了个避风的山谷,我感觉很累,坐近弯着细腰的小草,重新点亮了一根烟。我慢慢吸着,慢慢想着一些荒谬的事。烟烧完后,我把烟头随手扔了,然后慢慢走回家的路。我转身走不到五十步,我听到燃烧的声音。应声而看,在我抽烟不远的地方着火了。
火没怎么蔓延,但把它周围五六个联营的帐篷烧了。还好没有烧死伤任何会说话的生物。不过也因此惹到了那几对露营的年轻夫妇。他们一口咬定就是我的烟头烧了他们的财物,并向我高价索赔。我赔了一次以为就没事。没想到他们耍赖,没完没了常常到家上闹。这时一个叫阿彪的人出面协调了。我很感激他,请了顿饭以作酬谢。结果他也是个流氓,从此经常缠着我,还提些下流的要求。我当然拒绝。他却很有耐性似的不依不饶,还四处说,说我是他的女人。就在前天,不知他从哪听到的,说我带了男人回家。然后,然后你就这样躺着了。真是变态!
她以一个叹号结束了解说。这个说法感觉很怪,整个过程我也没理清楚,但至少知道为什么被打。我听完这个不长的故事,请求她帮我联系李秘书。这时我才意识到,李秘书叫我不要用我的手机联系她,但没说我不可以用其它工具联系她。比如,用别人的手机。李玉娘跟我说我给的号码是空号,我亲手拨了一次,真的是空号。我想这下完了,一定是李秘书的手机也被监听了。打现在起我真的只能等她的电话了,这种被动让我很郁闷。转念一想,我一伤员躺着除了等电话还能干什么,这样也算是物尽所用吧。
李玉娘在打不通电话后又沉默了,还是那副有所思的神情。见我失落地躺着,又渐渐的增加了些内疚的成分。后来作了什么决定似的,建议我说,伤好后其实可以考虑放弃这份工作,回家去。我只好一笑。找份合意的工作太难了,而且李秘书已经对我作了这么多的照顾,我怎能轻易放弃。
第二天我竟接到了李秘书的电话,当时太阳刚从深渊的千丈升起来,但电话的内容却让心情落下了千丈。事情已经严重到了公司无法处理的程度,我还没上岗就被开除了。她说了一堆安慰的话,我一句没听进,最后只说句,谢谢一直的关照。之后我在这个地方真的非亲非故了。
挂电话不久,李玉娘端了早餐上来。我问她李秘书付的钱还够我支持多久,她说一个月。我跟她说,一个月后回家。她很平淡地说,回家没什么不好的,至少不会随便被人抓弄。
直到我离开那个地方的时候才理解她这句话。
我躺了两天才悟到,真正的无聊不是在一间房子里度来度去,也不是花一整天干看着一个发霉的面包。而是一动不动地躺着却睡不着。这种身体很静止的状态,大脑是肯定静不下来的,胡思乱想就没完没了,然后随便找张废纸:
‘
命运
人堆如荒原
思想如枯草
总是欠缺一场及时的野火
青春怪诞如醉
手拉手围拢的世界
你走一步,我随一步
我觉得
这就是命运
风在早晨停止,雾在早晨停止
我在午日下想着
黄昏一定美丽
手拉手围拢的世界
你说一句,我说一句
我觉得
这就是命运
而路上的光
终是照亮
失去自由或得到自由
手拉手围拢的世界
你爱我,我爱你
我觉得
这就是命运
‘
直到逃出那个地方,我才知道正是这张废纸帮了我不少忙。
又是那个金碧辉煌的办公室。
“你不该自作主张的。”
“我觉得做的太过了。”
“那天已经讨论过了这个问题。我说了,一切在我掌握下,我不会危及他性命。”
“我不想干了。”
“帮我做事这么久,难道你不知道我的手段么。别忘了,你是我一手提拔的。”
“我想事情也不必做到这种程??????”
“时间差不多了,你出去吧。”
我可以自由活动的时候,我同李玉娘有了更多的话题。有一天她突然问我是否相信命运。我当然相信,但只相信合理的命运。何为合理?令人成长的就是合理。如果说我受的这一顿打是命运,我就不信,它只使我疼痛。我想,命运若是存在就应该把我们引向好的方向发展,不然人类繁荣不下去。而事实是我们正在欣欣向荣。她对此表示怀疑。其实我自己也很怀疑。最后她说,不自由才是命运。
一个月后,我的左手痊愈了。让人奇怪的是这么长一段时间里,没有一个警察找上门,打我的那个人也没再出现,面包店那老太太也没了窃窃私语,我和周围的人却渐渐熟悉了。特别是李玉娘,照顾起人耐心而体贴。但我就要离开了。要收拾的东西不多,困难的是,我要怎么走。如果那帮警察还对我是不是拍了照片的事耿耿于怀,我是进不了车站的。进不了车站又怎么能坐到车?想来想去我只好请教房东。
她说进车站不难,难的是怎么离开这所房子,这个偏僻的地方。我听着就蒙了。这房子又不是安在恶魔岛,再说这里怎么偏僻也是有出去的大路,之前不是还计划着大开发这里么,领导们总不至于因为生气把修好的路都堵死了吧。她说,完全不是这个问题。我更蒙了。她叫我先住着,让她想清楚再作决定。我完全蒙了。
还是那个金碧辉煌的办公室。
“你们的关系搞的怎样了?”
沉默。
“下一步你应该引导他去背煤了。”
沉默。
“你去吧。”
沉默。女人出去。
“进来吧。”
一高大制服男进来。
“知道怎么去做了吗?”
“明白,老板。”
“去吧。”
男人出去。
警笛四起,我跑呀跑,大汗淋漓。我醒了。窗外黑暗一片,突然下面一闪一闪地亮,警笛四起。难道是梦中梦?门被撞开了,一堆人扑了上来。难道是梦中梦中梦?我感觉刚愈合的那只手好像又断了。那阵阵痛告诉我,这不是梦。尽管我一点都没反抗地动,还是有无数张嘴在喊别动别动。我一动不动地被压出了门口,这时竟围观了一大圈的人,就是不见李玉娘。手拿喇叭的警察大声喊着让开、别妨碍公务,但不敢用妨碍了公务的后果来作威胁性劝退。围观的人没有让开的意思。我被塞进了车内,但车劈不出路来,在原地搁着。带队的警员急了,开枪警示。这时路的另一头也响起了枪声。枪声过后,那边来了一队人,我隔着玻璃看到了李玉娘。我听到有人说,自治队来了。
自治队长:这是怎么回事?
带队警员:我们奉命抓人,这是逮捕令,请你疏散居民,给我们让出路来。
自治队长:他杀人了还是掠货了?
带队警员:没有。
自治对长:那你放了他。
带队警员:不行,他是我们的罪犯,你说不了算。
自治队长:他现在我的地方,既然没杀人掠货,就归我管,我要你放了他。
带队警员:他不是本地人,不在自治范围内,你无权治他。还请你开个路。
自治队长:李玉娘,你说他是不是本地人?
李玉娘:他是。
带队警员:哦?我倒是听说他是被你抬回来的外地人。
李玉娘:前几天我们结婚了。他已定居这里。
然后我被解了手扣。
我不敢相信我看到的这一切。这完全像是拍电影,他们都是演员。
但这些都发生了,我的手还在隐隐作痛。所有人都散去后,我困惑的睡不着。
我眼睁睁看着天色由黑变白,当天白得能在五米内看清楚一个人的脸时。我看见李玉娘来了。她提着一口箱子,说我们必须马上离开这里。我不懂。她说先跑出去这个地方再向我解析。我问是不是因为昨晚的事?我说我一个人走就行,不能拖累别人。她说事情一切都不是我想象的那样,现在要做的事就是先跑出这所房子,再离开这个地方,之后她会给我解析。我还是不懂。她放下了箱子,开始帮我收拾衣物。之后把一箱子塞我手里,自己提一个,拉着我就往下走。我完全不懂。她走一步我移一步,像一头被牵了鼻子的牛没了魂魄。
刚开大门,横出两大汉,我认得正是之前那两个搬运工。
“老板娘,这么早去哪呀,行旅挺多的,我们帮忙搬吧。”
“我们,我们正准备去工厂呢。”
“是么,那刚好,我们也去那边,一起走吧。”
“那,那走吧。”
我完全不懂。她走一步我移一步,像一头被牵了鼻子的牛没了魂魄。
走到一个路口时,李玉娘放开了我的手,叫我等着。她把两大汉叫到一旁,说有话讲。
我完全不懂。我站着完全不动。我完全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
他们密谋完毕,两大汉迟疑地走开了。她重新拉起我的手慢慢走着,我依然完全不懂。过了一个转弯路口后。李玉娘突然抓紧我的手,叫我快一起跑。我这时有点清醒了,她跑一丈我跟着跑一丈。
跑着跑着,我突然想起在车上看到的无聊电影。我一下明白了那些我怀疑过的话。
我问她,你就是李秘书吧。她的手略略颤抖,然后松了手。我却死死抓紧。然后我跑一丈,她跟着跑一丈。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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