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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秀春
庄里的老光棍儿死了,上午坐车到县医院去看病,中午突发脑淤血,死在了医院里。
老光棍儿死后,县医院把电话打到民政局里、民政局把电话打到镇政府里、镇政府把电话打到村委会里、村长打电话给居民组长,像商量、又像是命令,总之一句话,明天早晨,居民组长务必派人到县医院去,把老光棍儿的尸体运回来,哪怕是化成灰,也要背回来埋葬。“决不能丢脸,不能丢庄里人的脸,尤其不能丢村委会的脸。”村长再三强调。
整个下午,年近六十的居民组长出东家、进西家,愣是没找到一个人愿意去医院运回老光棍儿的尸体。
无奈之下,居民组长只得又挨家通知,晚上在自己的家里开全体居民会议,商量处理老光棍儿尸体的事情。说是通知,不如说是求人。尤其是遇到打麻将、玩儿牌九的。居民组长便会对那些人和声细语地说:“爷儿几个、哥儿几个,今天晚上少玩儿几圈儿,到我家里去,就算是帮我一个忙,我们商量一下,明天把老光棍儿的尸体接回来,哪怕是在县城里就地火化了,把骨灰背回来也好啊。老光棍虽然没儿没女、没有亲人,人死了,总不能扔在外面没有人管吧。再说了,这大热的天儿,明天再不处理,老光棍就臭了。”
“我给大家准备好烟、好茶啊!”整个下午,这句话,居民组长不知对众人重复了多少遍。
总算到了傍晚,天将黑的时候,居民们稀稀拉拉的来了。还算不错,虽然不全,但也有十之八九。
居民组长家宽敞的大屋内,一时间很热闹。居民们喧闹着、仨仨俩俩地打情骂俏……
居民组长挨个递烟,居民组长的女人轮流倒茶。等到居民们坐定,“会议”开始。
居民组长干咳几声,算是“会议”开始的信号。待居民们稍微安静,居民组长开始开场白:“大家稍微消停一点,我说两句啊。其实我不说,大家也知道,今天为什么把大家叫到一起。老光棍儿死在县医院里了,我们商量一下,明天咋样把他弄回来。是找车拉尸体回来,还是在县里火化了弄骨灰回来。大家发言商量商量。”
居民组长说完,没有人说话。大多数居民只是闷头抽烟,而且是静静的抽烟,像是生怕弄出声响,惊动了谁。
好长时间过去,屋里很静。烟雾升腾着,这时,哪怕一根针掉到地上,都能听到声响。
居民们沉默着,长时间的沉默着……
“要不还是我来说吧。”看到居民们都不说话,还是居民组长打破沉默,“这样,我先做个决定,老光棍儿的尸体就不拉回来了,就地火化吧。虽然他活着时多次和我说过,死后不愿意烧了,谁让他死在外面呢,就算这是他的命吧。再说了,这样能节省好多人力。明天我带头,有愿意去的再和我去两三个人,给我做个伴儿。到县医院,我去求院长,用县医院的救护车把老光棍儿拉到火葬场去,然后,由我把老光棍儿的骨灰背回来埋了。开支和火化的费用由我出面,到民政局去要,民政局会给的。看一下,哪几个人跟我去?不用自己出路费钱。”
“去人干啥?费那事干啥?要我说呀,就让县医院把老光棍儿拉到火葬场去,火化完了,把骨灰送给化肥厂,做成化肥得了。”说话的是人称“刘坏水儿”的万事通刘怀水,“老光棍儿一辈子光棍儿一条,不用说贡献了,没个老婆,连个孩子都没给国家留下。现在死了,做成化肥,也算是为这个社会做贡献了。”说着说着,“刘坏水儿”自己先笑了,不过那笑是干笑。
大多数居民都笑了,气氛好像活跃了。开始有人发言了。
“送给医院也行,做解剖。也算是贡献。”张三说。
“往下割器官,还能卖钱呢。”李四说
“卖给包子铺得了,省事。”王五说。
居民们这回都笑了,场面有些乱。
“越说越远了。”居民组长说,声音里有些不耐烦,“没人去,我点名吧。明天,张三、李四、王五,你们仨和我去,行吗?”
“我明天要给棒子地苗化肥。”张三说。
“我明天要给苹果树打药。”李四说。
“我明天去给丈母娘过生日。”王五说。
“明天谁和我去?有人去吗?”居民组长高声问,声音有些像呼喊。
“大家听我说,大家听我说行吗。”说话的是庄里的小光棍儿。小光棍儿说小,其实比老光棍儿也小不了多少,今年也有七十来岁了。
居民组长高声说:“行,你说。”
小光棍儿声音不大,但听上去一字一板:“我说,这样,现在不是什么东西都时兴‘置换’吗,现在,我也‘置换’一下。明天我去,庄里谁也不用去,就连组长也不用去。我知道,老光棍儿没有钱,就连今天看病的钱,也是我借给他的。这钱,我也不到民政局去要,我还有几个钱,他要用的一切费用我拿。到县里,我去找车,如果找不到,我一个人把他背到火葬场去,化了灰,我再把他背回庄里来,挖个坑埋了。大家听清楚了吧。”
不等大家回答,小光棍儿接着说:“组长,今天你给我见证,我‘置换’的条件是,今天我说话算数,我死时一定死在家里,一定。我会提前准备好棺材,板子不会太厚,太厚了,大家抬着沉。我死后,只求大家把我装进棺材里,找一个朝阳的地方,挖个坑,把我抬到那里埋了。不要把我拉出去火化、不要让医院解剖我、不要割我的什么器官、更不能把我卖给包子铺。大家听清楚了吧。”
也是不等居民们说话,居民组长便说:“好。就这样。散啦,大家回家睡觉。”
这时,外面传来大大的雷声。起风了,天要下雨了。
居民们蜂拥着从居民组长的家里出来,想在下雨前赶回家里去。
居民们跑出居民组长家的院子的时候,随着又一声响雷,倾盆大雨从天上浇下来。
“怎么这么黑啊?”张三说。
“路灯怎么全没亮啊?”李四说。
“都坏了吧。”王五说。
“哎呦,坏了,路灯的开关儿在老光棍儿的屋子里。”说话的是“刘坏水儿”。
这时大家才想起来,自从庄里在十年前装上了路灯,路灯的开关儿就一直安装在老光棍儿的屋子里。每天天将黑的时候,老光棍儿合闸,庄里的路灯便亮起来;每天的深夜一点钟,等到庄里在矿山上上夜班儿的人走出去、下夜班儿的人赶回来,老光棍便拉下电闸,熄灭庄里的路灯。居民们已经习以为常了。
倾盆大雨继续从天上浇下来,浇打着居民们。黑暗中,居民们冒着大雨朝家里奔跑着。
雷雨中不时有“哎呦”、“妈呀”的喊叫声。
许是居民们不习惯在黑暗中走路,碰破了头吧……
(2013年7月12日深夜完稿)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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