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离开我们整整十九年了！可是父亲那慈祥的面孔和佝偻的身影，常常浮现在我的眼前。甚至连父亲那痛苦的咳嗽声，都清晰的回荡在我的耳畔。

打我记事起，父亲给我的印象就是体弱多病，瘦小单薄。父亲有很严重的气管炎和肺心病。父亲六岁那年，我奶奶就在饥荒中去世了，八岁那年，我爷爷又撇下孤独的父亲撒手人寰。无依无靠的父亲只好投靠远嫁他乡的姑姑。因此，怎么落下这个难缠的疾病谁也说不清楚。

姑姑家有点田产，家境不错，我父亲就在那里扎下了根（即现在我的家乡}。我们姊妹一共七个，我排行老六。母亲要照顾体弱多病的妹妹，因此，我从三岁起就跟父亲睡一个炕。

在我十岁那年，家里人多仅有的两间窑洞住不下，父亲就请人在离家不远的土崖头下，又挖了一眼土窑洞。从此，我和父亲就在那里安下了家。我童年的梦就是在那间土窑洞里生长的。每天夜里我都要被父亲痛苦得咳嗽声惊醒，我隐隐觉得父亲咳得很吃力，很难受。可以说我每天夜里都是伴着父亲的咳嗽声进入梦乡的。刚开始老师睡不着，时间长了也就习惯了。早上起来总是看父亲的炕头下，那一滩滩黄白色的黏痰，有时还夹带着血丝。

随着岁月的流逝，父亲的咳嗽病越来越严重了，又是一阵儿要持续咳嗽几十分钟，甚至更长时间。直把父亲的脸咳得青紫，眼泪直流，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要咳出来似的，才能稍微缓解一下。我们看着心疼，不止一次劝父亲到诊所包点药，可父亲总是笑着说：“没事儿，我这是老癔病，吃药没用，早晚带到墓坑儿就好了。”

我们都清楚，父亲不是不想吃药，而是家里太穷根本吃不起药，尽管那时的药很便宜。

因为，我姊妹多劳力少，年年都是队里的头等缺粮户，吃了上顿没下顿，哪有钱吃药？记得有好几次过年，到年三十了，家里连一粒麦子也没有，母亲唠叨着让父亲出去借，父亲无奈只好夹条破口袋就出去了。直到半夜才借回来半袋麦子。母亲连忙把我们从睡梦中叫醒，去推石磨磨麦子，尽管我们都很饥饿，可我们还是推的很卖力，因为，我们的眼前仿佛浮现出那一个个冒着热气的雪白大馒头。

大年初一的中午，母亲只蒸了一笼白馒头，其它还是吃得令人心烦的黑窝窝头。开笼时那沁人心脾的麦香味，馋得我们一个个直流口水，可是，每个人只能分一个馒头，这就是整整一年的念想了。

十一届三中全会后，我们种上了自家的责任田，隔三差五就能吃上一顿白馒头，父亲很高兴，逢人就说：“老邓就是有能耐，终于能让老百姓吃上白面馍了。”可是父亲的咳嗽并始终不见好转。

随着岁月的流逝，哥哥姐姐们先后成了家，见父亲咳得厉害，有时买点药带过来。父亲就生气地说：“画这冤枉钱干啥？我这是老癔病，啥药也不行，早晚带到墓坑儿就好了。”有时碰上头疼脑热，父亲也不吃药，常常吞几把生谷子，喝口凉水冲下去就完事。他说：这是老祖先留下的验方，很灵验的。

父亲几乎一生都是用弱不禁风的瘦小身躯，和病魔作者顽强的斗争。直到一九九四年的秋天，有几日父亲不但咳嗽的厉害，而且还持续发烧。也不想吃饭。我们都劝父亲到医院去检查一下，他说：“查啥？我这是冻着了，歇歇再喝点生谷子发发汗就好了。”因为，父亲几乎一生都是这么治病的，我们也没往心里去。

过了几日，父亲的烧慢慢退了，可身体似乎显得更加虚弱。一天，他突然提出想去我二姐家坐坐，我们感到很奇怪，父亲一生都不爱走亲串友怎么这次主动要求呢？他却解释说：我在家也没啥事，老二家离得又近。我们说那送你去吧，他说：“送啥？你们忙你们的，我自己能走。”我们都知道父亲的秉性，也没再坚持。可是父亲刚走没多大功夫，一个乡亲就慌慌张张的跑来说:不知咋回事父亲在半路晕倒了。我们急急忙忙赶到出事地点，见父亲已缓过神来，可是脸色蜡黄，气喘吁吁，显得极为虚弱。我们感到了事情的严重，慌忙找车送父亲去医院，看他执意不去，他说是不小心摔倒了。我们不信不由分说把他抬上了车......

等拍了片子，做了ct。一声把我们叫到办公室问道：“你父亲的病多长时间了，都在哪个医院看过，吃的什么药......”我们回答;那里也没看过，也没吃啥药。医生听了一脸的温怒，生气并吃惊地对我们说：“你们的父亲得的是肺癌晚期，怎么连一次药也没吃过，难道他的病是一天两天得的？：我们听了医生的话，犹如晴天霹雳，却都哑口无言。

父亲在医院输了五天液，吃了五天药，就嚷着非要回家。要不就拔针管，不吃饭。我们劝他，他还是那句老话：”我这是老癔病......“我们听着听着都情不自禁的哭出声来。

我们没办法就去找医生商量。医生说既然这样，你们就遂了她的愿吧，反正现在就是跑到国外也晚了，就把他送回家抓紧尽尽孝吧。

父亲一生只住过五天医院，这是他第一次住院，也是最后一次住院。尽管他整整病了六十余年！父亲去世时，年仅六十八岁。那一天是：一九九四年农历八月初九。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