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琴花，住我隔壁，是个典型的迷信婆，说得更玄乎一点，她是将生命寄托在所谓“仙灵”身上的忠实信徒。我们都叫她祝婶，是因为她为人还算善良，但她如果让我生气—听到她妖声妖气地讲一些鬼神之说给我们听的时候，我会毫不客气地叫她祝妖婆。

祝琴花，生得又黑又瘦，两只眼睛深深地陷了进去，说起话来，时而像定时炸弹，时而又妖声妖气地，不知道她的人，头一次听她说话，一定觉得很玄乎，没人愿意相信。的确，她说的话很大一部分是凭空捏造。记得奶奶说过，她年轻时特爱打扮，农忙的时候，农村有几个女人还顾得上在上地前扭扭捏捏地照上半天镜子呢，但是，祝琴花，她会照上老半天，把会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不让太阳晒到，不让风吹到，她的男人嘴里嘟囔着，也不敢大声表示抗议，耐心地拎着镰刀等上大半天。后来，不知道怎么了，她不打扮了，别说照镜子了，好像连每天洗把脸的事都觉得多余了。只是隐隐约约地记着：一个又黑又瘦的女人手里拿着针线，嘴里噼里啪啦地像房连珠炮一样地讲话，讲得都是谁家的老人死了，谁家的媳妇做梦梦见魂魄回家了，其间连魂魄发出怎么的叫声，她都说得绘声绘色，好像她见过似的。由于她心底善良，奶奶让孩子们都管她叫祝婶，后来，奶奶死了，也一直没有改口，叫到现在。

我最讨厌那些叽叽咕咕说闲话的人了，村头的草场上经常会看见那些老头老太，各自拎个小板凳，头挤在一起，叽叽咕咕，说得大概都是别人的闲话，解闷也好，取笑也好，总之就是操闲心呗。但是，朱琴花在这一点上并不是十分地令人讨厌，闲话里夹杂着几分鸣不平哩。闲话中，不免要为可怜的人们说上几句公道话，随即五指在空中叉开，又是一阵噼里啪啦的讲话声，那样子似乎比谁都难呢过说，而且很有道理，让在听的人感觉很有道理。奶奶总说我不像个女娃娃，脏着脸，头发乱乱的，像个鸡窝。我在探究每一个蛛丝马迹，祝婶靠在墙角下手里一边纳着鞋底一边与奶奶聊着天，言语中，那个祝婶竟给奶奶出谋划策来整治我这个疯丫头。

“真是吃饱了没事干，管闲事管道我家来了。”我气愤地咒骂着她。每天中午，她都跑过来和奶奶聊天，聊着聊着就睡着了，两只脚连鞋都不脱就挺在炕中间，还打出刺耳的呼噜声。我本想看会书，听到那有节奏的呼噜声，就没了那心情。捏住她的鼻子，她直摇头，推她，她一动不动，不理,那呼声实在叫人难以忍受。

“你祝婶呀，平时嘴叨叨个不停，心眼可好着呢。累了躺一会也没什么事。”

我常常在奶奶面前不停地唠叨，奶奶总是这样规劝我。我也不好再开口，赶走她又不是办法，只好由着她。

祝婶的俗套真是令人烦。每年的农历十月初一，通常是要给祖先送寒衣，就是给死去的人做些纸棉衣烧了。看到奶奶在忙活着，剪了再铺上棉花，然后拿到坟上去烧。祝婶拿把剪刀进来了：“婶子，寒衣没做好，我帮你做来。”“哦，不用了，已经好了。”奶奶说。

“丫头，你听我说。”她很认真地说。

到了十字路口，祝婶吩咐我跪下并闭上眼睛念叨：“各路仙灵，别嫌弃我是女娃，我给你们烧的钱你们用不完，送的寒衣你们穿上不冷。”

“记住，一定要记住了。说完之后，再起身，然后浇点酒，这样，仙灵定会保佑你以后找个好归宿。”

到了晚上，我将寒衣拿到十字路口，点着了。最后，我还是把祝婶教我的那句话也说上了，最后浇点酒。

祝婶的俗套还不少呢，听见猫头鹰叫，就说一定有不祥之兆，还说走夜路不能东张西望，以免鬼魂缠身...还有很多，我都记不清了，只是觉得是那么的固执，那么地可笑。

不过，祝婶也有她的可敬之处。有一回，村里来了一个老乞丐，身上一丝不挂，嘴里说着疯话。“唉，可怜啊，身上一丝不挂。”她将自己一直舍不得穿压箱底的黑色尼龙衫拿了出来，并把女儿给自己做的一双布鞋送给了那个老乞丐。

“仙灵啊，求你保佑她，一个女人身上光光的，还要到处讨饭吃，多不方便啊，我也没有什么，就一身衣服和一双鞋子送给她，但是她的疯病我说啥都没有办法的。仙灵，求你帮帮她，可怜她...”祝婶这次的念叨是为老乞丐，很让我意外，她竟能为了一个乞丐祈福。

为老乞丐祈福的可敬随着时间的流逝变得日益暗淡了，是因为她竟当着一群小孩子的面比划起鬼的模样，或许是害怕，或许是讨厌她这种虚伪的描述，我单刀直入地叫了一声祝妖婆。我想自己不可能成为老乞丐，既不需要她的鞋子和衣服，又不需要她的祈福，我怕她什么呢？

后来，我长大了。

听人说，祝婶的女儿疯了，祝婶也变得疯疯傻傻的了。我也没问原因，只知道她的房间里还供着所谓的仙灵，但恐怕有好些日子都没有进香了，这也无所谓，进香不进香，又有什么区别呢？祝婶的痴傻和女儿的疯是谁也改变不了的事实！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