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维明先生，在北大做新儒学讲座，据说两百多人的大教室饱满，呵呵，如果硬是要把已经死亡的东西说活，对这样一个大学者来说不难，口才而已；但说活以后能实用于社会和个人，带来精神和心智的实惠才是检验一切理论的关键。

我知道不能妄自菲薄，但怀疑的立场是每一个知识分子应当有的态度。我们这个儒家文化体系让我们吃了很多亏，误了很多事，但因为是我们的，是祖先的，就不惜抱残守缺到如今。儒家到底有多少东西，具体实在的东西还真不多，把儒学看成智慧和知识，是我华夏的一大误会。精美而空洞的理论，同弱智的群体结缘，离开天然逻辑有多远，姑且自己去想，但中华民族为此再次削足适履，在今天的世界上已经成为天下笑谈。这，恐怕也就是我们自己不知道，不要说西方，连韩国和日本对此也清清楚楚，但他们没良心，他们不说出来，而我们怕丢脸，要面子，也不愿意他们说出来。就混其尘合其光吧。

记不得谁说的，连万年的大树也是要死亡的，文化怕也是一样罢，只不过新的树会不断长出来，不过新树成长需要地方哩。年轻人对传统文化的浓厚兴趣，从某种角度看，是在寻找信仰的方向。不能否认，形而上的需要，是人与生俱来的。在华夏，儒家一直充当信仰的基础，的确有些勉为其难，所以不得不借助政治的力量（互相利用），但这又成就了专制政治。“不过，无论如何，我属于我的时代，我相信，每一个时代有它的精神。”（法国画家马提斯语。）

当然，不是说废弃儒家，也不可能，但中国的这种学界风气，让权威来树立主流，是很令人担忧的。至于杜维明先生谈到的法国启蒙运动受益于儒家和利玛窦的翻译四书五经，无非是文化探索，但儒家在西方没有成为精神主流却被杜老忽略了；况且，儒家没有在广袤的华夏大地演绎出法国的科学启蒙运动，也好像被杜老忘记了。

我们不反对学儒学，诵读《论语》，并将它作为人生的座右铭，这是个人修身养性的事情，应当只成为个人的事情，而不是由国家和高等学府力推的主流文化。儒学是一种文化，但它绝对不是知识，它容易让人变得无端的骄傲，双脚远离大地，两眼只望着圣人，师尊，师表，圣言，而根本忘记、继而漠视、最后蔑视周遭的人和环境和与自己不同的人，“道不同不相为谋”，放在政治领域，何等的傲慢！“离心离德，”“同心同德，”在官场，在职场，对朋友人情、家庭亲情，有着何等阴慢的杀伤力！在中国，任何意见纷争都可能是殊死搏斗，朋友分手，婚姻破裂都可能种下恶毒的仇恨种子，由此看来，儒家的“仁”是大有前提的，儒家的仁义礼智信都是指顺服后的圈内人，外人嘛，死有余辜，观点不同就形同陌路，就形同敌人，儒家当然看不起儒家以外的一切人，手工，农民，何况动物、植物，周遭的自然。

儒家意识形态对华夏封闭式的千年熏陶，是让人失去基本道德操持最主要的原因之一，是中国人精神意识狭隘甚至严重滞后的重要根源，其结果是我们难以承受任何历史大冲击，行为容易变得过分、变得癫狂乃至疯狂。当然，民间无启蒙，任何来自大道的光都会被这片昏暗折射成阴森诡谲的混乱。

今天的国学运动无异于当年“罢百家独尊儒术”重演，历史见证我们只会炒冷饭，汉朝也罢，唐朝也好，gdp再高也行，但，中国人自大秦以后，完全走老路却是抵赖不了的事实，我们的意识从此一潭死水，儒家的禁锢得到皇权的保证，秦始皇的新世界理想不仅没有被理解和继承，反而被看成是洪水猛兽。那时，东方和西方同时期的两大帝国梦，相比之下，中国的结局要糟糕得多，朝代更迭，但永远在小农经济的圈子里自以为是；而西方，至少，东西罗马帝国还为世界留下今天城市文明的模式，科学和经济理念则为西方近代的成功奠定了基础。而在这漫长的两千年中，我们又到底都干嘛了？就是为了保住太平洋以西的这块风水宝地？然后在上面你争我夺，在里面勾心斗角，同时强者鱼肉众生，蹂躏弱者？儒生不过写几篇文章？吟几首诗。不是妄自菲薄，苟且偷生可能夸张，但昌盛地活着却是很小很小的片刻。谁不爱生长自己的土地、故园？但在这块故园上，儒式文化的专制像疾病感染蔓延，使得生活其中的人无论如何难以从容自得，敢称自己是这块土地的主人。

新中国最初的一个概念：当家作主，主人翁，与儒家的理念不晓得契合在什么地方。

今天的文明是技术文明，先要弄清楚这点，发明技术靠什么？思想自由流动的头脑，独立个体的头脑。

儒家们的头脑里面的东西很单纯，因为里面没有知识，只有一些空洞的圣言训条，他们的价值观基本上是权力价值观，他们因此蔑视权力之外的一切价值，甚至包括亲情，具体体现是听话，顺从，因为只有这样才会有一口饭吃。这一意识形态的直接后果是空虚的生活，生活的虚空，但同时人又无法自由思想，生存永远处于一种朦胧的危机中，社会的质量，可想而知，每况愈下，虽然很慢，但还是每况愈下。社会中的每一个人渐渐感染儒家的思想因子，开始漠视，到蔑视，层层相继，甚至在草根弱势群体中也没有净土，身份哪怕高一篾条，就会觉得有了某种权力，看看中国的城管罢。咄咄怪事。

儒家中人，谈仁爱也只是纸上谈兵，“道不同不相为谋”，“离心离德”，这些都是如审判一样的语言，对人，继而对自然，其态度大多是，你不给我，我就强夺，强夺不下，我就孤立你，废你，将你打入冷宫。当然，今天的世界政治就是这么回事，连美国总统也会用这种语言，比如声称废掉投敌叛国的斯诺顿，“道不同不相为谋，”不够，“离心离德”就构成死罪了。看来，学习儒学必须调整方向才对。

而对于我们自己来说，这种普遍的漠视和蔑视的傲慢态度实在太为难自己人了。城管欺负农民由来已久，隋朝时就有这样一个故事，发生在陕西户县，一个城里人见一进城农民长得脸长，相貌“愚钝”，就以此讹诈他，硬说自己丢了的驴鞍是农民藏在了那张长脸下面。当然这是讽刺城里人看不起乡下人，刁难的方法荒诞不经，城里人甚至因此要拉农民去见官府。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但这愚钝农民才不“愚钝”呢，立刻和和气气地奉上身边所有的钱财，城里人得利得势后趾高气扬地走了。与今天城管何其相似。那个农民回家后告诉老婆，老婆却责怪农民干嘛不跟那城里人去见官，评断个分明还省了钱财。农民大笑，说老婆是傻瓜，要去见官，官要农民卸下脸来，如何是好……潜台词：讹诈是无止尽的。隋朝的“愚钝”农民已经看得很清楚了。

没有法制，任何乖张都会轻易肆虐，而儒家意识形态只压制住了贫弱孤善者，倒使坏人容易猖獗了。一句话，专制和法制是水火不相容的。

意识造文化，文化再造意识形态，意识形态造就民族。

是农民都知道，种庄稼太单一不好。今天西方推崇多元文化，或许有大道理，但究竟是什么，我们可以思考，而不是回避，一味地钻进传统国学中，觉得自家的比外面的好，或对外面不闻不问，恐怕就成了把头埋进沙里的鸵鸟了。

世界早已经改变，玩法也早已改版，不要在梦想商汤尧舜了，社会所有的恶性循环都是始于“克己复礼”。我们为此吃苦还不够么？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