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黄昏时分。突然的一阵暴雨，伴着惊天的雷声，伴着利剑般的闪电，发疯似的向大地落下来。周围都黑了下来。夜，提前降下了帷幕。

流苏坐在床上，双手抱膝，微闭着双眼。头发松松的垂散着，凌乱的遮住半边脸，一付慵懒倦怠的样子。

渐渐的，雷声小了，闪电也没了，只有肆意的雨声还在不停的敲击着窗户的玻璃。流苏睁开眼睛，透过半开的窗帘看外边的雨，苍白的脸上浮向一种迷惘无奈的悲哀。就在一瞬间，她陷入了再也不能控制的情绪里。那雨声仿佛一串串闪亮的音符，次第敲击着她心里那根最脆弱敏感的心弦，稍不留神，一记沉重的重音让她疼痛不已。

敲门声就在这时候响起，清脆的敲门声伴随着雨声而来。流苏的心里一阵疼，很轻很轻却很真实的疼。流苏披衣下床，关掉了所有的灯，一个人坐在床边喝酒，全然不顾外面的声音。敲门声依旧。雨声依旧。

流苏干脆按响了音乐：

“她总是不言不语/·黄昏等到天微明/拔弄着怀那把无弘琴/寂寞里秋来春去/诺言随风都飘零/梦中人/还是没捎来一点消息/一千零一夜/没有一夜不思念/每一份想念/化做不成双的蝶/一千零一夜/没有一夜不流泪/流到心里面变成雪/那一夜一场大雨/园里的花落满地/那是他为的金线菊/当有人劝她放弃/她会微笑看着你手心中/紧紧握着发黄的回忆/一千零一夜/夜夜看到她思念/究竞谁让她/有那么忧虑的脸/一千零一夜/夜夜听到她流泪/不知该怎么去安慰/是真心都疼真心/让我就从今夜起/在身边为她轻唱温暖的旋律……”

流苏的心疲惫而痛苦。

“流苏!流苏！我知道你在的，”范思哲的声音穿透雨声传入她的耳里，“流苏!请你开门，好吗？”

流苏一杯接一杯的喝酒，心里的委屈如决堤的洪水般狂泻而出。不开！不开！！就当我死了！

“流苏！流苏！”范思哲的声音在雨里显得特别的遥远，仿佛招魂。

流苏闭上了眼睛。

时间分秒的流逝。近午夜时，雨仍然是疯而且大。

流苏忍不住跑下楼去，把脸贴在门上仔细的听，外边除了雨声并没有半点其他的声音。她猛的把开门，却发现范思哲呆呆的靠着门。

雨中的范思哲浅蓝色的衣服被洗的如同一片发白的菜叶，他的脸疲惫而憔悴，双眸中有掩饰不住的焦虑、不安和心疼。见流苏开门，他并没有进去，只是呆呆的站着，深深的凝视着她。

流苏伸手去抚摸他的脸，手触之处仿佛一块上好的古玉，细腻柔和中带着点点的凉意。

雨珠顺着他的发稍滑落，落到她的手上，迅速的隐去。

她看着他，眼中尽是柔情与歉意。

“我知道，你一定会开门的。”他说。

“要是我不开，你要等多久？”她说，脸上带着几分笑意，神情中透着几分落寞，有一丝掩不住的无可奈何和不安，“你会等多久？”

他默默无语，看着她，眼神又疼又爱又怜。

流苏扑进他湿漉漉的怀里，感觉到一股浓浓的雨味和浓浓的烟味扑面而来，她深深的呼吸着那属于他的气息，久久不动。

范思哲伸手去抚摸她的头发。

“流苏！流苏！“他忽然叹口气，一连声的呼唤着她的名字，“流苏！流苏！”

她感觉到他的声音仿佛雨滴落入她的心田，泛起阵阵涟漪，她感觉到他的情意，那温柔和亲切的感觉仿佛一股暖流渐渐的冲上她的脸颊。

“范思哲！”她喊着，急促而热烈。

雨纷纷的落到他们的身上，然而他们却不乎。

“流苏，不要离开我。”他低乞。

“不！”她拒绝。

“流苏！！”他低头找到她的唇，疯狂而热烈又略带惩罚的吻她。

她在他的热吻下沉静下来，心里的委屈与不快都烟消云散了。此刻，她只愿能留住时间，停住时间。因为，曾经相爱过。虽然一切都将成为过去，不过，在火花闪烁之后，印象常存，她死而无憾。

她宁愿拥着有他的回忆过余下的一生。

“流苏！流苏!”范思哲在她耳边低乞，“求你，好吗？”

流苏静静的看着他。

“流苏？”

“雨大，先进屋吧。”她从他的怀里出来。范思哲跟在她的身后进了屋。流苏倒了杯酒给他，接着倒了杯给自己，然后用一只手拿着酒杯，另一只手撑着后颈，一仰脖，把酒当水一样灌了下去。

“流苏！”范思哲叫着。

“去换件衣服吧，天凉。”她说。

“你身上也湿了。”他摸一下她的颈。“你也去换一件吧。”

“嗯。”她应着，却不动身。他去换衣服。她愣愣的看着地板上一团水渍。片刻，她低头将床头的那盏台灯燃起来。那古老的、累赘的、惆怅的水晶灯闪烁着暗暗的光，一道一道褪色的色彩如彩虹般照耀着她的脸颊。一切像一个梦。

“流苏。”范思哲换好衣服，见她仍穿着湿衣服，不由的走过去。

她不响，转了个身，面孔刚好对着台灯的光。她的脸非常的憔悴，一种不健康的灰色从她的眼睛中透露出来。此刻他才明白她，身体如此的虚弱，表面上却装的那么的强，内心揉的粉碎，外头还是强撑着。

“流苏，换件衣服。”他把手按在她的肩上。蓦地感到她比以前瘦削了许多。原本圆润丰盈的双肩变得薄弱消瘦了。范思哲心里的歉意与怜惜一起涌了上来。

她幽幽的叹了口气，顺从的去换了件衣服出来。头发散着，漆黑的一片，她穿一件露肩膀的袍子，腰中束一根带子，松松的，风吹下去，现出她瘦削的身影，纤腰盈盈，不堪一握，有一缕芳魂无处托付的悲哀。

“流苏。”范思哲拥她入怀。

流苏不语，靠着他。

“流苏，你真的要离开我吗？”他问。

“范思哲，阳台上的金线菊都落了。”她说。

“流苏，告诉我，你要去哪里？”

“我若是告诉你我要去哪里，范思哲，我还用走吗？”她笑着。

“流苏，你要怎么过？”

“看书，睡觉，养猫，等死。”她说。

“你不怕？”

“怕什么？死吗？当然是怕的，但是，总还是要死的。”

“你会寂寞吗？”

“会，而且，你知道，我是个耐不住寂寞的人。”她说，“范思哲，能耐得住寂寞人的决不会是个寂寞的人。”

“流苏。”他真的心疼。

流苏推开窗，心里漫上一阵的苦涩。阳台上，一地金黄色的金线菊花瓣。

“范思哲，我会记得你的。”她说，“还有，你的金线菊。”

他看着她，一脸的伤感。

“范思哲，我前天在书上看到一首诗。”她说，“我念给你听吧。”

他点点头。

“在一青石小巷的尽头/住着我的情妇/我什么也不留给她/只有一个高高的窗口/和一畦金线菊/或者/透一点长空的寂寥进来/而金线菊是善等待的。”她用一种艳丽而媚态的声音念着，那种疲倦的神态让他柔肠寸断。

“范思哲，是不是你从一开始就知道这首诗？所以，你选择金线菊给我？”

他摇头。

“那么，就是宿命。”她走到阳台，碰起一把花瓣，将脸贴在上面，失声痛哭。

完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