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闲谈,母亲说道,想你们姊妹四个小的时候,你哥哥是跟着爷爷奶奶的,自有他们疼爱,你和妹妹因为尚小,自然也没吃多少的苦,只有你的姐姐,想着就让人觉着可怜,又吃苦忍让,又孝顺体贴。说着说着,她说到了那年夏天的一件小事。
那时我姐姐十三四岁,一个夏天的早上,母亲胃痉挛,疼的直不起腰,便由姐姐陪着去看病。医生住在村子南头,是一位老大爷,乡下的赤脚医生,村里人进城不容易,便常到他家看病。他为母亲打了一针,看看仍是疼,便劝母亲到城里的医院去。
到城里有五六里的路,母亲是万万走不得了,姐姐便借了医生家的平板车和被褥,让母亲躺了,拉着车向医院去。
在路上,碰到了村里一个叫桂枝的妇女,她看着一对母女挺可怜,便赶忙帮着把车子送到了村头。之后便是姐姐独自拉着车走的,到医院的是一条土路,坑洼不平,又是大暑天。
到医院后,正好碰到母亲娘家的一个熟人也在看病,她看着我年小的姐姐,很是可怜和担心,便热心地领着我姐姐办好了住院的手续。母亲住下后,便催姐姐回去,好还人家的车子和被褥的,送还的太迟,母亲是不安心的,姐姐走时正在中午,她独自回去的。
姐姐走后的情况,母亲不知道了,连我也完全忘记了。想来姐姐回家后,告之我的,不过几句轻描淡写的话,没有埋怨,没有吵,才让我忘的干干净净了。
母亲讲时,我没有插嘴,我所记得的事情,她却不知道。
那天是暑假里,天气晴朗,我正在家里,听到敲门声,便是桂枝来了。在大门口,她便对我说,“快去吧,你妈妈病了,你姐拉着板车送她往医院去了。”
我一下就慌了,这大天白日的,怎么拉着板车在路上走呢,丢死人了,我可不想那样。便支吾道,“我还要看家呢,家里没人。”一脸的为难和疑惑对着她。
“还看家干啥,我的乖乖呀。”
她皱着眉头苦笑着,她的脸上褶子原本就多,经她的一皱,竟乱七八糟满是了。而她的两眼却分外有神,炯炯地射向我,夹杂着惊异和不满,使我无法直视。我依着门立着,惶恐之下,再也找不到可以搪塞她的话了,只盼着她早些走。
看我丝毫没有要随她去的意思,她便摊开两手,口里直念叨“这咋办……”,一肚子的无奈,她是转身离了我家,尤自唠唠叨叨的。
桂枝走后,我便紧闭了大门,关好门,一切麻烦便好像被挡在了外面,
她对于我的表现,应该是不满,惊异和讥笑吧,我最怕的是她的讥笑,并把这个传到村里去。原本在村里人的眼中,我又老实又听话,不想却被她看破了,必然认定我是个不懂事的孩子,连某某家的孩子尚且不如吧。她爱说闲话,会到处传说我这新闻吗,但也不至于吧,我不过是一个小孩子,她大约没有兴趣或不屑于宣扬我吧,可能是我想的太多了。我思来想去,并不断地自我安慰,努力让自己好过些。
当我进了屋坐下,我的不安便又开始了。实在是该去送送母亲的,想她那躺在车上痛苦的表情,豆大的汗珠往下流,加上一路的颠簸之苦,我们的母亲正在受罪。还有我的姐姐,她那样单薄的小身板,大热的天下,那么远的路,她一个人怎么拉的动板车,会不会中暑呢。
我脑海里不禁浮现出这样的一幅图画,在强烈的阳光下,一个瘦弱的小女孩的身影,拉着沉重的板车,走在一条长长的土路上,一步步地向前,每一步都滴下一粒汗珠,她那么坚韧,不曾放手过。躺在车里的母亲,盖着枣红色的被子,强忍疼痛,尤自一声声关切地唤着拉车的女儿,怕她累了,让她歇会儿。长长的路呢,快些儿结束吧。
我爱母亲,也爱我的姐姐,可一想到拉着板车在青天白日下,走过那人烟闹市去,我的胆怯便就立即占了上风,使我不敢再想下去,我是终于没有走出门去,由着她们俩个自去了。
我把桂枝的这段故事,深埋在了心里,不愿和任何人提起,因为我觉得太对不起母亲和姐姐了,她们平时最爱的便是我了。
在我家的四个姊妹里,除了哥哥是一直随着爷爷奶奶长大成人外,便是我、姐姐和妹妹跟在父母身边的,而父母以为我最有出息,从小最疼的是我,什么好处都尽着我。姐姐比我大两岁,从小吃苦忍让,身体最弱,却最勇敢坚毅,从小学到初中便一直带我上学,对我事事忍让爱护,竟像是母亲一般的爱着我的,还常对我说要有出息,日后当立门户的话,眷眷之心,溢于言表。
而我到现在还没有什么出息,不能报答她们,是让她们的心愿落了空,却不曾减了她们对我的爱,仍是那样对我事事关心,唯恐做的不周到。我只有奉献我满腔的爱,更好地爱着她们,回报她们,决不会再有临阵脱逃的事情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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