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要去社会实践基地了，是学校组织的，为的是让孩子过集体生活，锻炼自己。

他精心准备衣物用品和干粮，还不断催促他妈妈，惟恐不齐备，已经五六天了，我耳朵都磨出了茧子，看不出他也挺细心的。而妻最在意的是他的头发，已快要遮住眼睛了，因为属兔，我们便戏称他“长毛兔”。我带他去理发店也有两三次了，因为担心破坏发型，他就是不进去，都是半途而废了。他把心思放在像发型这样的小事上，而不是学习，我只好由他去了。可妻却不安心，怕别人笑话她儿子，笑话她，总念叨着“走前一定要理发呀。”　

黄昏时，我接了妻的电话，“快来接你的宝贝儿子吧，他生气了，正走回家呢，不坐我的车了。”

我正忙着，想到儿子生气的样子，便一再叮嘱妻，“好好哄哄他吧，一定要把他带回来！”

当妻回来时，我却没有见到儿子，妻说，“我让他理发了，之后我俩吵崩了，他正走回来呢。”

我先就急了，得去接接他，回来还不定怎么瞎生气呢。妻连说不用了，马上就该到家了，可我仍不放心，坚持到门口去迎迎儿子。

儿子回来了，阴沉着脸，两眼怒火，气哼哼的一直进了屋，一屁股坐在电脑前，开电脑，玩游戏，谁也不搭理。我想安慰他，刚一开口，他便像火药筒爆发了，敞开嗓门向他妈妈嚷，“理的这么短，让我咋见人，一点也不听我的，把我头发都弄坏了。”他的声音直撞进我的耳管，在我脑袋里轰轰做响。

他看上去挺精神的，就是火气太大了，真搞不懂他的心思，我和妻都不再说话了。

晚饭后，妻在屋里教育儿子，而我忙了一天，是急须清静，再也听不得他俩的吵闹，便躺在廊下的竹椅上，静静地听着。细细思量起来，儿子的任性真正随我，便有一件小事为证，母亲也正在廊下，我和她低声说了起来。

大约在我七八岁时，母亲想为我做一件白衬衣，而我不想让裁缝量尺寸，就是不去，我一向被娇宠着，惯会任气使性，母亲毫无办法。我可不是讨厌新衣服，是因为我胆小害羞，怕见生人，怕生人和我玩笑。

一天早上，母亲带了我和姐姐一起进城，买过东西，须回去时，大约九点吧，她带我们走着，竟到了裁缝铺门口。她笑着对我说“你看，都到门口了，咱就进去做个衣服吧。”万万想不到，母亲会有这一招，她一边劝我，一边拉我进屋，看得出她的决心，已到了这个窘地，我再也拗不过她了。何况人来人往，我怕招来路人的注意。母亲又赶忙保证说，“只让人家量一下，很快的，保证都听你的，”我只得乖乖进了屋，感觉自己像羔羊一样的无奈。

裁缝是个中年妇女，和母亲搭讪着，像是认识，母亲便说到了我的害羞，我的不让量尺寸。裁缝量过后，禁不住笑呵呵地向我说道；　“我的乖，害怕个啥，怕警察抓了去？”一边用她的皮尺子，在我脖上一勒，玩了个抓我的玩笑。

我顿时怒火升腾，感觉这是对我的极大羞辱，而把这全算在了母亲头上。全怪母亲多嘴！把我的老底全掀开来，给人家看，任凭一个陌生人嘲笑我，竟还乐呵呵的，真气死我了。我的不爱玩笑和她对我的保证，早被她抛到了九霄云外。

我们是立刻完事出来了，我终于解放了，不必再忍了，可以对母亲报复了。我断然转身，离了母亲和姐姐，头也不回，竟自走了，任凭姐姐焦急的呼唤，完全不顾，我竟抛下了她们。

那天远离街市后，我走进了回家的小路，这是一条干涸的河道，蜿蜒曲折，十分空旷幽静。因为这路上有一处坟地，还有一些古怪的传说，我从不敢单独行走，因为爱它的清静，这却是破天荒第一次，我独自走这遥遥的路。

河道两边是高高的土壁，中间满是灰白的卵石，在阳光下闪闪发光，一簇簇浓密的灌木，郁郁葱葱，浓荫的大树，望去阴森森的。没有一个人，只有偶尔飞过的小鸟和草丛里的蝈蝈，送来清脆悦耳的鸣声，快乐的，也是自由的。

阳光很好，消去了我内心的不安，迎面吹来凉爽的风，让我神清气爽，一路寻宝似的捡拾卵石，竟把怨气淡忘了，我到家时，大约十一点了。

母亲和姐姐却还没有回来，真挺奇怪的，我是绕了一圈子远路，她们按正常的行程，也应该早在家了，更何况他们急着找我，怕我迷路，怎么会落了后呢。

那天她们是下午三点钟到家的，我走后的事情是这样的。

姐姐很怕我走丢了，心急如焚，拉着母亲追我。可没走多远，姐姐就晕倒了。把我们的母亲吓坏了，赶忙背了她到医院，大夫看后，说姐姐是血糖低，热辣辣毒日头底下，又兼着急上火，便晕了。输完葡萄糖，她们又吃了面，走回来的，所以耽搁了。

母亲也还记得这事，给我又补充了些细节，在我脑海里便又浮现出姐姐的样子。在毒日头下，她眉头紧锁，急得跺脚，催促着母亲，“把他丢了怎么办。”我对姐姐太熟悉了，一点也不会错的。姐姐平时待我最好，身体也好，只是不比我有力气罢了，想不到因为我，竟至晕倒了。

我小时的任性，也正如我现在的儿子，由我及他，我倒不觉太意外，真是一个模子。妻怕是不能理解，母亲自然也能理解，所以和她说说，在我生气之余，有满肚子的话，想对儿子说说。

我已至中年，回首往事，年幼时，自己一惯任气使性，完全不顾别人，做了不少错事，伤过不少人的心。一直宽容我，对我丝毫不减爱心的，是我的父母，我的亲人，如今我明白了，他们却一个个离开我了。

儿子也正和我当年一样，若他能早些明白事理，不任气使性，多替别人想想，便会懂得珍惜，日后少一些遗憾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