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坝县城的有钱人都聚居在山清水秀的“御苑名居”里,苑墙高大、苑木深深,苑门巍峨。这里面可不像那些传说中的豪宅山庄,插几棵水曲柳就是原始森林,撒泡尿就是温泉,拉堆屎就是富士山。这里真真切切地有几块山石嶙峋,实实在在地有人工小河塘,河岸有花,塘中有莲,“有亭翼然临于泉上”,有“鱼戏莲叶间”。风光旖旎,景醉人醉。
从这里面出来的人都是肥头大耳,衣着光鲜,趾高气扬;每每进去的人也都是豪车直入,等下了车再看人,个个鼻孔朝天,跋扈飞扬。
因为在此居住的不是高官就是富商,这里地段最佳,这里环境最美,这里房价最高,所以人人都以能进入这里,与此中的人有关系而骄傲,洋洋自得,也不管是些什么关系。
但是,在此苑居住的有一个人纯属例外,他就是住在最前排最右角最底层的一户,户主叫甄善良。
甄善良原是一位中学老师,退休后闲不住又不愿再操旧业,就开着一辆改装后加大号的“老年代步车”干起了流动修车补胎、修鞋打掌、开锁配钥匙的“小技术活”来。由于是文化人,聪明善良,说话中听,又和气热情,急人之困时不在乎钱财,在外面颇受人爱戴,加上他的学生又多,叫他甄老师的自然多,于是大家就都叫他“甄老师”了,一直不变了,修鞋也是大家的甄老师,而不是甄师傅。
说他在外面受爱戴,那是有原因的,在他住的名苑内,他没有“被爱戴”的殊荣,他整天开个破老年车,还是经过改装的,叽哩咣当地出入,幸亏距离大门最近,但仍然不招这里的人待见,连那门卫小王都不愿意搭理他,每次见他出入时一对“茄皮眼”恨不能把他的破车一下子瞪化喽。
甄老师也知道自己好像住这儿煞了人家的风景。他也经常向人说:“我是个没钱的人,不该住这‘华庭’里。”其实人们也有知道的,他并不是真的完全是个没钱人,不说他自己的退休工资每月三千多,也不说他修车补鞋能挣多少钱,单就是他的亲生儿女和那些他抚养成人的子孙们每月愿意孝敬给他的钱,有他这样的十个八个打着滚儿花也花不完。但他偏偏不爱自己花钱,他把钱都散给了没钱的亲戚朋友和一些需要帮助的陌生的鳏寡孤独者。就是这套房子也不是他愿意住的,是老伴先走后,当了一家中型企业老总的大儿子要接他一起住接不走,又怕他一个人在老房子里住着伤心,便把旧房子卖了,添些钱在这里为他买下的,据说儿女们也有让他再找个老伴儿的想法。
可是,甄老师可没有再婚的念头,他有他内心的追求与生活的幸福。他不抽烟、不饮酒、不打牌、不遛鸟,更加厌恶养狗。他早睡早起,打拳锻炼,一年四季坚持每天八点出车去城内城外转悠,生活非常有规律。
认识他的人都知道他有个爱好,就是喜欢小孩,特别是那些孤儿弃婴,只要是可怜的无人过问 的孩子让他见了,又是正常的、健康的孩子,那他就会宝贝似地一概不辞辛苦地管下来,精心抚养、耐心教育,从不计较其结果是对自己有利还是无利。
工作时期他还没有那么多的时间与精力,只是偶尔关照与资助一些贫困的学生而已,自从他退休后,就经常见他车里载着个小娃娃,奶粉、奶嘴、奶瓶、水壶等,一应俱全。有时候有心的人会发现,这两年他车里是个男孩,过两年又是个女娃。等你如果去了他家里便会发现,每个小房间里都有小床,白天上学的孩子们到了夜里都聚集了来,有四五个呢!
也有接受了甄老师多年的抚养或资助,而忘恩的孩子,长大了出息了也把甄老爸或甄爷爷给忘了。但他一概不以为意,从不放在心上,仍然做他愿意和喜欢做的。他说:“做人出于心,做事在于人。只要心安就行!我养个小孩总比养条狗强吧?如今养条狗的代价也不小啊!虽说狗能护主,但它有时也攻击别人;小孩就是不会疼我护我,但他能保证不去伤害别人、祸害这个社会就行了。所以说,我没钱,我养小孩不养狗!”
甄老师的一句“我没钱,我养小孩不养狗”被有钱的人听了去,还是些养狗的有钱人。这一下没钱的甄老师就吃了有钱人的狗的亏了……
早晨,清风绿水、鸟语花香的湖畔,洁净广阔的健身广场,还有百花镶边儿、景观树点缀的绿茵茵的草地上,锻炼的人来人往。跑步的年轻情侣,漫步的老年夫妻,列队舞蹈的美女,霸气甩鞭子的壮汉,打拳的、耍刀剑的、抖空竹的、扎枪的,还有专门斗鸟的和专门遛狗的。形形色色,各行其是,歌舞升平,好不热闹呀!
甄老师穿着一身白运动短装,细高个儿,白净面皮戴副眼镜,文文弱弱此时还蛮有点儿玉树临风的老年潇洒呢!他正拿把剑与几个扎枪耍刀的老人在一起舞弄着。
突然“汪”的一声,一道白光闪电般窜向甄老师的一条腿。
“哎呦——”裸露的小腿上瞬间留下一排牙印,每个牙印里都溢出了鲜血,甄老师猛然间疼得喊了一声,等他下意识地拿剑想撩向那袭击自己的坏东西时,那小东西已经“呜呜”地跑向一个珠光宝气的中年妇女。
甄老师还没有说什么呢,疼得只是蹲下身放下剑,几个老人围过来看,一个破锣似的那高音却响了起来:“哎!你这老头儿练你的剑,你拿剑刺我的小狗宝贝雪球干啥?”
“你这人咋说话呢?不会说人话是吧?谁拿剑刺你的孬种狗了?”
“就是……是它突然来咬甄老师的,你没长眼睛……”
“你看不见我们离你们这么远,狗不跑来咬人,谁能够碰得到它?”
众人嚷嚷着与甄老师一起抬头看去,见一个乍一看像只没盖的乌龟似的中年男子,左手握着一个特大屏的手机,右手捏着一支冒黑气的黄条香烟,大脸粗脖子,凸肚细短腿。那家伙有明显的两个特点,一是脸黑,黑得不是放光而是朦胧;二是凸肚凸得有模有样,与一个脸盆往那儿一扣非常相像。
那条咬人的小狗是一只雪白的长毛狮子犬,现在正被一个浓妆艳抹的女人抱着,看来这对有钱人是狗东西的男女主人无疑了。
黑脸男很是愤怒的样子,往前走近了来,破锣又响起:“咋的了?你们别闲着蛋疼。我的小雪球绝对不会先咬人的,肯定是他先拿剑刺它了,你们没看见就不要跟着乱说话、瞎起哄!”
“你这人……”
“咦?这不是那……在外省卖假烟假酒假羊毛衫的‘大骗子刘’吗?县电视台播过他,不会呀,老甄,你们在一个小区里住吔!远亲还不如近邻呢!”
“什么什么呀?老头儿别不会说话哦!谁和他一个小区住,我们住哪个小区,你这道个啥?”那女的黑暗着脸走过来急急地尖叫道。她不吭声时倒还没人注意她,那粉灰墙似往黑脸上抹的粉还好看点,这么一激动、一生气、一说话,不得了了,有些抹上的去的粉剥落了,偶尔露出了黑底,整张脸那就像下了霜的驴粪蛋一样了。
几个老人不吭声了,或许是不敢了?甄老师看着那对有钱人,缓缓地说:“我根本没有看见那只小狗,也不可能碰到它,是它突然攻击的我!我也没有别的要求,你们只需为我治疗就行了,罪我受,算我倒霉!”
“哼!你不碰它,它能会咬你?它咋没有咬其他人?我们凭啥为你治疗?”
“看你们也不像不文明不讲道理的人呀?狗是你们的吧?你们养的狗咬伤了我,你们就必须为我治疗!你们是没有钱吗?那么,向我道歉,我自己治疗。”
“哈!我没钱?我有的是钱,但是,我就不给你治疗,是你先刺的我的小雪球,它才咬的你。我也向你道不着歉!”
看来,人要没了人性比动物还要无耻!“以恶止恶,以暴制暴”,此时应该是最有效。但是,甄老师只能生气。“哦?耍无赖是吧?……那……那咱就请法官来解决!”
“嘿!我怕你告我吗?你这就打电话给警察……没有手机吧?我这儿有……”
甄老师有点气得脸变色了,看甄老师没有打电话的意思,黑脸男自己拨起号来,嘴里还说着:“我开着官司铺呢!法庭谁没去过?牢饭谁没吃过?我现在就打给我的律师……”
“不用恁麻烦了吧!打官司还得花钱,也不少呢,你扔给老头儿几张票儿不就行了吗!”
循声音大伙看去,一个长得跟声音一样甜美的老年男子手里牵着一只藏獒走来。其实,这个人应该来了有一会儿了,大家伙没人注意他而已。
有人认识,上前打招呼道:“呦!是华局长,你也来锻炼啊?您那豪宅里不是有河有塘有花有草,怎么转游到这么远来了?”
“呵呵!这里宽敞,人多,热闹嘛,空气也新鲜。”
那“黑脸男”的神情一阵的变换,最后堆满笑意说:“我不是舍不得钱给他治疗,是他惹我的小雪球才被咬伤的,他不惹狗,狗决不会去咬他的。我有的是钱,打官司我也不怕……”
“呵呵!是吗?你有多少钱?够打官司的吗?瞧你说的跟真的似的……人不惹狗,有时狗也是会咬人的,你的小狗不会先攻击人吗?放下来看看……”
那妇女弄不清是啥意思,不由自主地把怀里的小狮子狗放到地上,那小狗一尥蹶子“汪”的一声无目标地扑咬了一下,这也没啥,又没攻击人,大伙只是心里惊了一下。但没想到的是,那华局长的藏獒不干了,一纵一扑,竟然把那握在主人手里的绳子挣脱,庞大的身躯压上了小狮子犬。一压一砸又一口,“哇唔”一下,再看那小狮子犬口鼻出血,四个小雪爪子伸几伸,一命呜呼了。
“啊?你怎么把我的小雪球给咬死了?”黑脸男有些恼火了。
“呵呵!你也看见了,是你先向我的藏獒挑衅的……”
黑脸男一听这话更加的恼怒,有点歇斯底里地喊道:“你欺人太甚……你赔我的小雪球狮子犬……哼!不然,咱法庭上见!”
“呵呵!我也有的是钱,我不但有钱,我还有权,法庭上我会怕你吗?是你找……”
“汪呜——”
那位局长话未说完却呆在了那儿,众人也都愣了。原来那黑脸男气得蹦跳着与局长理论时,又惹恼了藏獒,在众人都不注意的情况下,那个大家伙瞪着眼向他逼了上去。就在藏獒大叫一声跃起扑咬他时,他被吓得往草丛里退去,顺手正好拉歪一杆戳在地上的红缨枪,他握住枪身,枪把儿拄着地,枪尖斜向上正迎上了跃来的藏獒,“噗叽”一声,枪扎进了嘴里,大身躯摔在草地上,藏獒蹬蹬四条腿也呜呼哀哉了。
“呵呵!你杀了我的藏獒,有种!咱法庭上见……我倒要看看你有多少钱!”
“是……是它自己撞上去的……”
他们谁也不相让,借法律来解决是必然的了。
“你们再怎么争斗,可我的腿也得给我治疗呀!”甄老师摘下眼镜用手指抹了抹说。
“一起去法庭!”
“真他妈的倒霉!无缘无故被狗咬了,还得为狗去打官司。唉……”
一个老头儿倒提着一把刀,凑到甄老师跟前小声说:“你还得为狗赔钱呢!”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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