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从小出生在农村一个偏僻的小山村里。父亲在县城里上班,和母亲结婚后生下我,就把我放在外婆家带养,可以说我的童年时光有一大半是在农村度过的。
外婆家为农村常见的土砖砌成的瓦房。分堂屋、灶屋、睡屋、厢房、偏房、牛舍、猪舍和茅房,房屋结构特像大舅舅从田里做工回来、随手放倒在地上的“7”字型锄头。厢房住着小舅舅一家人,大舅舅一家人则住在偏房,从这种安排来看,外婆和外公对小舅舅的偏爱要多于大舅舅。牛舍、猪舍和茅房设在转弯处。从厢房到堂屋再到偏房的二楼一般用作存放稻谷、杂物或闲置的农具,如抽水车、犁耙、打谷桶等。屋前是一块大坪,外婆和外公喜欢在坪地的空地上种些梨树、桃树和葡萄,每年开春再在台阶下面的水沟处种上丝瓜或长豆角,一旦长出长藤常常爬到晾衣的铁丝上,和坪地的果树一起,构成农家人居家过日子那种春意盎然、日子安逸的生活景象。
记得外公去世得早,我从小就没有看到过他。但他为外婆留下了两个儿子和三个女儿。母亲在兄弟姊妹当中排行老四,三个姐妹只有她和老大远嫁到两个不同的县城,老满则远嫁在另一个乡里。懂事的时候,我最喜欢在外婆的灶屋里玩耍,在这里我可以到外婆的面前撒娇,要她给我煨红薯吃,可以趁外婆不在家时揭开鼎锅盖偷吃冷饭,或拉开碗柜门捏点油炸子很快放进谗嘴里,慢慢品味。还可以围着灶台听外婆讲那过去的故事。
灶屋看起来黑乎乎的。四面墙壁和天花板上,被长年累月煮饭、炒菜的柴火和油烟子熏得油光发亮,用手去摸摸,绝对不会把手弄黑。有蜘蛛丝悬挂的地方,都被这些油烟子附上一层又一层,有的厚得极像根细绳子垂吊下来,令人感到被风一吹,随时有掉下来的可能。有时,冷不零丁地从上面掉下一块炉煤般的黑色东西“砸”在我的前额上,招来表姐和表弟妹的哄堂大笑。外婆人很勤快,又最会当家了,总会在灶台的上方悬挂些猪肉、鸡、鸭和鱼,借助从山上捡来的丛树枝、针叶和其它杂枝杂草烧起来的黑烟儿,自然熏成腊肉、干鸡、干鸭和干鱼。我常常望着那上面熏得油欲滴的都是下饭的好菜,忍不住地往肚子里咽口水,真希望外婆餐餐都用它来炒菜就好了。但每次外婆对我说:不行,我的崽啊,这个要留给你爸爸和妈妈回来才吃的,或者啊招待客人才吃的。我听了嘟起个嘴,好不高兴呢。
长大后,父母要接我到县城去读书,我却死都不肯离开外婆和她那个黑乎乎的灶屋。其实外婆也不想要我走呃,她带我带出了很深的感情,我是她生活中的一个开心宝,也是她的一个精神寄托。但我的确是长大了,到了该读书的年龄,不放我走父母也不依哦。外婆只好哄我说:崽崽,要去读书啊,不读书的小孩长不高,也长不大呢。学校有放暑假和寒假的时候,等你放假了再到外婆家里来玩,外婆给你炒腊肉吃,还给你煨红薯,好不好?就这样,外婆一哄二劝把我给哄到县城里读书去了。
人在县城,心还在农村。我总是忘不了外婆的那个灶屋和外婆讲的那些故事……只要学校一放假,我就吵着闹着要到外婆家去。父母常常拗不过我,只好从他们当中抽出一个人来或托人把我送到外婆家。此时的我不再是小时候的我了,开始玩皮和淘气,且方法多种多样,令外婆、舅舅和舅母们伤透了脑筋。比如我喜欢上楼到没有隔板的横梁上走“钢丝”啦,又比如爬到门前的树上大喊大叫啦,有时还和村里其他伙伴下塘游泳啦,真是“野”到了家!
他们生怕我出了什么问题,特别是怕我摔坏了手脚,不好向我的父母交待。他们还怕我野惯了,读不得书了。大舅舅人很聪明,见我这样难管,想了一个法子:每次在表姐要上山放牛时,就要她把我带去一起放牛,而不让我在家里乱玩。表姐十分乐意地带着我和表弟妹到屋后的山上放牛和割猪草。在山上,牛在山坡悠闲地吃着草儿,表姐就叮嘱我们呆在原地看好牛,不要乱跑,自己则提着一个小框子,手拿着一把小镳刀到附近的地方找猪草割。大舅舅家养了一头大肥猪,食量好大,那时没有猪饲料,全靠她割些野生的猪草,再配上些烂红薯、烂菜叶,煮成一桶猪潲,倒给猪吃。猪吃了“纯天然”的野猪草,长得膘肥体壮,蛮有份量呢。等表姐一走,我们几个人就地一躺,四平八叉地睡在有点扎背的草地上,看蓝天上的白云从眼前闲庭漫步,猜想着那上面是不是还住着别的小朋友,或者互相挠对方的痒痒,嬉闹在一堆。山风徐徐吹来,不但见证了我们快乐的童年生活,还像个老人似的,冲着我们和蔼地笑笑,然后摇摇头,弯下腰,拾起我们丢在山坡上的那童趣十足的故事走了……。
时过境迁。后来我参加了工作,成了家,又有了自己的小孩,可不管我的变化有多大,外婆的灶屋总如烙印般烙在了我的脑海里,农村的生活往事总像外婆讲的故事那样让人难以忘怀。每当我有机会到农村去采访,看到一栋栋土砖瓦房,看到黑乎乎的灶屋,看到灶台上主悬挂的一块块腊肉,看到屋前屋后出现的或是梨树,或是桃树,或是葡萄架,或是爬满了丝瓜、长豆角的菜地时,我就感到特别的亲切,而且还有一股暖流在心里头涌动。
它们会让我想起我的外婆……
我不知道一到了农村这样的心情为何来得这么容易?我不知道一到了农村这样的情感为何表现得这么突出?现在,我知道了,这是我从小就在农村结下的一个情结,是它在作崇呢!现在,我知道了,那是我对朴实无华的农村人和他们与世无争的生活,打心眼里就有一种高山仰止的敬重,就有一种常人难以理解的顶礼膜拜。他们一生一世虽然没有住过什么高楼大厦,在外婆(已于1995年过世)那一代还看不到手机和享受不到自己开车的乐趣,朝朝夕夕就生活在祖辈们给他们圈定的生存的空间里。但他们那种生存的心态和那个生活的方式,却亦能感动地球,感动宇宙!他们善待自己、对待他人的思想境界,同样能影响祖下几代人和我这个在农村长大的城市“娃”啊!
现在,我已是40多岁的人了,外婆的灶屋所给我结下的一个情结,永远是我解不开的一个死结。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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