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征兆

眨眼之间，父亲的“五七”祭日就要到了。每次站在灵台前，看到父亲的遗容，我恍惚觉得，父亲还活着。只不过，我和他生活在两个世界，他看得到我，我见不着他。

父亲去世一月有余，我一直恹恹地提不起精神，无论外面多么骄阳似火，我心依然雾霾沉沉。今天在母亲的“押送”下，我到医院抽血化验，没发现什么不好。也许是在医院陪护父亲时积累的疲倦，加之父亲病故后对他的绵绵思念，使我有些精神不振吧。

世上的事，都不是无缘无故发生的。如今回想起来，父亲的病，父亲的去世，是有先兆的，只怪我当时疏忽了，酿成了大错，造成无法挽回的遗憾。

过年回家时，我发现父亲消瘦了，脸色也不好，就问父亲有啥不舒服，要不要陪同去医院检查一下？父亲摇头说，没事的，不用检查。我叮嘱说，有不舒服一定要告诉我。然而，正如一位朋友所言，农村的老人，有病总是拖，总是忍，结果小病拖成大病，一查已是晚期。朋友的父亲在五年前就过世了，当时得的是肺癌，查出病情后几个月就走了。我父亲何尝不是如此？他们那辈人，不停地操劳，又特别节俭，只要动得了，他们是闲不下来的。

父亲去世后，母亲告诉我，去年下半年，父亲就间发性疼痛，“像刀戳一样疼”，后来不疼了，父亲就没当回事。父亲的食欲在逐渐减退，饭不吃了，就喝半碗粥，连他爱喝的酒也戒了。母亲以为父亲犯了胃病，配了些药，没太上心。由于我住镇上，未能及时发现父亲日常起居的变化，若是住一块儿，父亲几天不吃饭，我早就发觉，就能早些给父亲看病，或许父亲不至于那么快离开我们。

今年春节，寒冬腊月的季节，父亲在屋场上两次发现活动的小蛇，这种反常情况，在农村的迷信说法，是家里的亡人在显灵，在发出警示。四月上旬，我家用了十年的挂钟突然坏了，怎么弄都不行，最后换了表芯才复活了。中国人崇尚礼尚往来，但不能送钟，因为谐音“送终”，不吉利。我家的钟表突然坏了，是否冥冥之中在提醒我们有“送终”的险情？

记得几年前，父亲跟十几个村民去镇绿化办做小工，绿化办的会计一眼看中我父亲，说我父亲手脚勤快，为人忠厚，让人放心，把我父亲招到绿化办工作。近几年，父亲在村里做清洁工，每天清晨到村民家清理垃圾，饿着肚子，一干就是几个小时。父亲做事认真，除了把垃圾清理干净，还义务给村民打扫屋场，他负责的区域，地上找不到一张纸屑，没有一个村民不称赞的。可是，去年下半年，不知怎么的，有户村民家养的狗，常常冲我父亲狂吠，还扑向我父亲作撕咬状，有一次竟把我父亲的脚咬伤了。据民间说法，狗能看到鬼魂，若是狗追着你狂叫，那是它看见你身上有鬼魂附体。哎，若我能迷信一些，若我警惕性高一些，或许能及时排除险情，为父亲后续治疗争取一些时间，父亲的寿命就能长一些，他就能多陪伴我们一些时光。

今年春节期间，父亲就开始疼痛了，只是他没说，后来确诊患上肝门胆管癌，他才说的，但为时已晚。正月到四月，其间有三个月，对于癌症患者来说，差不起三个月啊，早一天跟晚一天，治疗效果就可能是天壤之别。父亲自己都说，世上没有后悔药啊，他的病是拖出来的。

父亲对他自己的病情早有预感，或许疼痛一直在折磨着他，并无消褪的迹象，父亲感觉情况不妙，在跟我们说话时，有意无意地透露一些信息。

正月里的一天，母亲在窗台下弯腰取什么东西，父亲说，窗格上有颗钉很长，你要小心，弯腰时要注意别扎破头，我死了就没人提醒你了。母亲当时呸呸吐了几口唾沫，叫父亲不要说那种不吉利的话。还有一天，母亲坐在走廊里拣菜，父亲指着围墙边的槐树说，这树长势很好，我就好比是最上面的枝条，最上面的枝头如果折断了，对树没什么妨碍，只要下面的枝条长得好就行了。母亲没有文化，对于父亲的话里有话，并没有多想，我是在母亲哭泣时知道这件事的。

父亲走后，我遇到的每个认识我父亲的人，无不表示惋惜：你爸是好人，真正想不到，他那么快就没了，唉，好人怎么没好命啊？

是啊，日子正越过越好，我做梦也没想到，父亲会患上绝症，从四月二十九日开始治疗，到他六月二十二日离开我们，只有短短五十几天，从此阴阳相隔，怎不叫人痛彻心扉？我们夫妻仨，加上弟弟夫妻仨，加上父母，刚好坐成一桌，现在少了个人，每每思及，悲痛不已！

据民间说法，观音娘娘有三个生日：二月十九是她的出生日子，六月十九是她出家修行的日子，九月十九是她修道成仙的日子。我父亲的“五七”祭日，恰逢观音娘娘出家修行的日子。或许，父亲善有善报，拜观音为师修行去也。

忽然想起父亲临走时的微微一笑，那笑容极可能只有我看见。那神秘的笑容里，我读出了父亲的宽慰和释然。

爸爸，愿您在天堂一切安好！讲好了，下辈子咱们还做父子！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