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秋风光的凉意是从午后阵阵微风的轻拂中开始的，向南方向的屋子半开大门，风让其中一扇门偶尔执拗地叫着，发出低沉缓慢的声音。浅淡苍茫的光线，低声沉吟的鸟雀，还有时时从大门前经过的路人，将各自长长的影子撒开，就是这些断续的景色，组成了静悄悄的沉默时光。

时光的主角里有一类叫做卖货郎的人，他们经常出现在风景单一的故事里，因为他们自己的样子很单一：肩挑一对大簸箕，上面搁着装满小玩意的玻璃柜子，通常还会手拿一只拨浪鼓。卖货郎走到哪里，随身都会响起有节奏的拨浪鼓声，似乎那些鼓声就是他们的招牌，让多少人记得深刻，让多少人反复期待。

卖货郎一人一担一鼓的作风容易让人记住，妇人，阿婆，孩童是他们永远的客人。卖货郎走到哪里来，都会有当地人捧场，妇人关心有没有新到的发卡或者梳子，哪一个品牌都不要紧，最重要的是实用；阿婆们在意的是，之前用的很顺手的大头针，绣花针，棉线和樟脑丸还有没有；只有孩子充满好奇，这次的卖货郎能不能给他们再带来新鲜的玩具。

对于客人的追捧，卖货郎大都淡定，一是拥堵的场面他见得多；二是毕竟看花的人多买花的人少。虽然实际的生意做的并不是特别实在，然而到底是赚足了人气，活跃了他行走那块地方的气氛，也算是一件快意的事情。卖货郎望着姗姗而来的其他人，他轻松地又举起拨浪鼓，摇动起来。

孩子们喜欢卖货郎的拨浪鼓，似乎那才是他们最倾慕的玩具，几个孩童守在卖货郎的挑担旁边，注视了好久那副拨浪鼓。卖货郎再摇拨浪鼓的时候，他们几个鼓足勇气，异口同声地问卖货郎，希望可以借拨浪鼓瞧一下。孩子的胆量让卖货郎意外，他笑着打开挑担上的一个玻璃柜子，伸手摸去，掏出几只小一些的拨浪鼓。

孩童们瞬间沸腾了，他们缠着各自的母亲，一个劲儿的向卖货郎手上瞅去。做母亲的执拗不过孩子，只能接过小拨浪鼓，送到孩子的手上。一个孩童有了拨浪鼓，一群孩子就都跟着笑着跑开了。卖货郎再挑起担子，从这座村庄离开，前行到下一个可能他自己都不知道目的地的地方。有一阵拨浪鼓的“叮咚”声音一路相随，于是在路的尽头，远远地就看见一个孩子，高兴呐喊，跑了过来。

卖货郎容易将自己将行和已行的路程连接在一起，似乎连接这样的愉悦气氛也是他所擅长的一部分技艺，他只需要轻轻又习惯地摇起拨浪鼓，便可以走到哪里就受待见到哪里。拨浪鼓的声音有悠扬的成分，有期待的幻听，无论时光走到哪里，鼓声仍旧飞扬无度。

那些奔跑在时光里的孩子，走在卖货郎的身边多远都不嫌漫长。有一个孩子的身影写的就是我，与一位曾经来往过周湾的卖货郎故事，似乎发生的年代也不远，也不深。然而故事的一头是充满孩子气的，因为有了孩子的些许欢声笑语，连那个不知名的卖货郎也变得轮廓清晰起来。高大身形，粗壮手臂，长长的挑子担子，厚厚的柜子商品，组成了年代久远的一幕幕浅淡光景。

我一直在疑虑，倘若那一年的光阴里没有我，我没有那一年的记忆，是否所有的故事都不会在这个时刻重新现出。我还是老老的回味，一些可能并不精彩的往事，但卖货郎的场景肯定又会从另外一个人，另外一个伙伴回味的故事里出现。他会想起来，是谁在卖货郎的身旁追逐，是谁在有拨浪鼓的孩提时代变得那么快乐尽兴，忘乎所以。

所有那些可能出现的场景都是浅淡的，大概只有记忆会变得很深沉。记忆深沉的原因无外乎有情感的投入，一个人的情感和一群人的情感，粗略相当。卖货郎的身影和拨浪鼓的声音，会陪伴一些孩子很久，很久的时间之后，拨浪鼓和故事都会在他们幼小的心灵中长大，总有人还记得那些行走的近乎苍凉的人和影子。

在卖货郎的故事里，有一个叫做陈乌秋的人　估计是我最先听到的卖货郎版本。都说乌秋挑担，游走江湖，卖货声声响，有道是“乌秋乌秋摇铃鼓，衣服破了没人补”！一句话口口相传，让所有的孩子和妇人都记住了乌秋的货郎。

卖货郎后来在周湾，甚至于周湾以外的地方，都被人称为“乌秋郎”，90年代的光景带着半开放半隐匿的风格，有卖货郎光顾的时候，孩子隔着一段距离，笑着喝着“乌秋乌秋摇铃鼓，衣服破了没人补”。一个故事影响着的生活环境，让生活也变得像故事一样充满层次，精彩纷呈。

卖货郎的消失是不知名的，不知道是在什么时候，只记得，有卖货郎过来的时间，都是有些许小小期待。等待着他们摇着拨浪鼓，从身边走过，也不一定是要买什么小玩意儿，但凡是看到了，总是顺心顺意的。而卖货郎离开的时候，也总会习惯地报出下次过来的时间，多是一个月或两个月的间隔时间。等我们突然意识到卖货郎真正不来的时候，则是好几年以后的事情了！

我总算是忘不掉卖货郎过来的那些时光，在有着山路十八湾的村落和水乡旁边，总是有卖货郎的清脆声音。在那些很早的光阴里，发生的故事也是简简单单，物质贫瘠的年代，思想流转的却是相当快。我记得，很多像我一样得益甚至习惯了卖货郎的人，都是从一种期许和不安里一路走来，因为在这个世界上，再也不会有人将很多种有趣又实用的玩意肩挑着送到我们面前来了。

母亲现在使用刺绣针线的习惯仍是留着一盒精巧的绣花筒，里面搁置着她攒了很久的各色小工具：纽扣，线圈，大头针等，都会有好几种型号。每次遇到有需要缝补的东西时，她都会轻巧地抽出那些玩意儿，让我觉得意外又亲切。母亲说，她收集的那些刺绣工具，很多都是在有卖货郎上门的那段时间买到的，毕竟没有浪费多少钱，现在看来，倒是省了不少心。

母亲说，这个世上的很多东西都是可以缝补凑合的，缝缝补补是件勤快的事情，让人精神抖擞。可现在能够坚持缝补习惯的人不多见，时间变化的让人难以适从，一转眼的时光匆匆而去，似乎心里的期待正在减少。

母亲说的时光匆匆，也让我若有所思。其实，无论我们如何看待时光，它都是匆匆而过的；这中间变化更多的，可能还是人的思绪。一些人因为卖货郎的光临会觉得时光如许，一些人则会满是深情。因为那片淡淡光阴，我们所有人都变成了思考者。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