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天势曲张的静脉

发表于-2013年08月12日 上午11:08评论-1条

徐结来婆娘从乡镇府回来后,一直嚎丧。直到痛快的饮完自家茅厕旁的一瓶农药,村子里才砸开了锅。徐结来的二叔满世界找徐结来,斯时,徐结来正在田头津津有味的观看公牛和母牛在调情。当二叔看到徐结来的影子时,用大喇叭般的嗓门叫唤:操蛋生的东西,你婆娘喝农药了,你个畜生东西还看畜生配窝!徐结来脑袋嗡了一下立马飞奔回村。

村人已经将徐结来的婆娘抬上了挂浆船,因为村子还没通公路,只能走水路。徐结来捂着婆娘瑟瑟发抖的身子嘴里叫魂般的呓语一直至镇里的卫生院。先是灌肠,再是阿托品...卫生院穷尽所有措施。徐结来的婆娘还是撒手人寰了。

徐结来婆娘的死让徐结来摸不着着头脑,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就没了呢?况且头天也没发觉有啥征兆。稀里糊涂的办完婆娘的丧事。徐结来开始捋理事件发生的原委。

那天是镇计生办的王助理来村里了解妇检情况的,后来村支书,妇女主任陈金凤一并叫上徐结来的老婆搭乘王助理的小快艇去镇里了。支书和妇女主任先回的村,徐结来的老婆是后回的。回来后没多久,就喝农药了。于是徐结来去找村支书,村支书和徐结来一同去了陈金凤家。徐结来说:我婆娘到底咋回事?支书说:到了镇里我就是送点土特产给派出所吴所长的。陈金凤说:我到了镇里就是去卫生院检查身体的,而且诡异的对徐结来瞟了一眼,结来你知道的,庄户人家的女人都经常有的妇科病。徐结来说:那我婆娘去镇里干啥的呢?支书说:你婆娘说地里的杂草多,用了好多农药都不管用,去农科站咨询咨询的。陈金凤也在一旁附和:嗯,我也听她说过的!徐结来愤懑的丢下一句:滚你的裘!于是回家了。

徐结来的老婆走了之后,徐结来才发觉自己的世界坍塌了,以往一日三餐,不管地里多忙,只要到点,干干净净的几道爽口菜便上桌了。婆娘尽管嘴里总是没完没了的骂骂咧咧,但是庄户人家女人该做的事一样没落而且把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他们婚后生了两个姑娘,后来还打掉几个,可是一直没生男娃。婆娘也许觉得对不起徐家,所以吃苦受累也就应了。可如今灶冷锅清,小女儿八岁,大女儿十岁。婆娘在的时候也惯着两个孩子,孩子啥也不会,睁着一双饥饿的眼神静等徐结来生火做饭。徐结来搂着两个女儿一股酸楚油然而生,父女抱哭一团。

前几年徐结来和他婆娘为了生男孩,到处流窜。那时乡计生办的权利似乎超过法院,徐结来的三间瓦房在徐结来出去躲养之后便被查封,封条上的乡计生办的圆头红章尤其显眼。生第二个女儿的时候,徐结来已经家徒四壁。徐结来回到村子以后,为了有个挡风避雨的窝在自家的三间瓦房的旁边土垒了三间草房,一来每天可以看到自家曾经的瓦房仍然好端端屹立,心里踏实。二来心存期希说不定哪天政策调整又可以物归原主了,搬家也方便。说来也奇怪,当徐结来一无所有的时候,计生办似乎把他遗忘了。好像便不急于他家的计生工作。婆娘没上环,徐结来也没结扎。也许乡计生办根本不屑于一个穷光蛋的多生少生,腾出时间多寻些有钱的主那才是为乡财政做贡献的最好良策。所以自然而然徐结来夫妇其间又怀上了几个。乡里乡亲的总有个把熟人,偷偷的做了b超,还是女儿,于是做掉。徐结来想也许这辈子注定命中无子了。夫妻俩从此决定不再去折腾。好好养活现在的两个女儿吧!

当徐结来如释重负的回归到正常生活轨道一家四口憧憬美好未来的时候,婆娘却命归黄泉了。徐结来的世界似乎是没有阳光的。徐结来后来甚至有点仇视这个社会。

那时还没有费改税这个政策。农民种地是需要上缴的。每年镇里来村里收上缴那个陈势甚是浩瀚,派出所,农经站,财政所.....如临大敌。农民多半会惊惊秫秫缴完公粮。也有一两个所谓的刺头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派出所极尽恐吓手段但也于事无补。镇政府也没他辙。最后的结果便是先在村里的往来账上赊着吧,完了分管农业的副镇长会官腔道:明年必须把欠的补上!刺头们笑着离开,政府也便撤场。

徐结来就是政府眼中所谓的刺头当中的一位,自他婆娘走后,他从未缴纳过公粮。他一直觉得村里镇里跟他婆娘的死脱不了干系。虽然他不清楚整个事件的子丑卯寅。他试图用不缴公粮来吸引村里和镇里领导人的眼球,这样便会跟领导人更近一步,离领导人越近就离他婆娘死的真相越近。

徐结来的计划终于在他婆娘死的第三年发生了质的飞跃。上级指示:以后追缴公粮不可以动用强制措施,必须和农民商榷,民心工作必须做好,要和谐!乡政府为了完成指标又不敢武断行事,于是把欠缴最多的徐结来告到了法院。法院执行庭到徐结来家验看财产状况,除了两个未成年的女娃,也没可执行的行当。便不了了之。反倒是徐结来不依不饶,他拉住执行庭的法官哭腔道:你们是大官,我婆娘是政府害死的,你们不管,我吃了点公粮你们却兴师动众。有天理嘛?法官回:凡事都得讲证据,有理有据我们当然会管!说完一行人绝尘而去。真应了那句:一语惊醒梦中人!徐结来想:是呀,你说人害死的,你得有证据呀!徐结来从仇视走向反制这种渐续的思想成熟让他感觉无比自豪。从此徐结来往返于村镇之间。

时过境迁,村支书已经荣升为乡农经站站长,妇女主任陈金凤晋升为镇计生助理,计生办的王助理成了镇的一把手镇长。徐结来是农经站的常客,时任站长也拿他没辙,法院都办不了他,就由他在站里白吃白喝吧!农经站的食堂烧饭的和徐结来是同村,是原村支书的门头上的本家,较时任站长小一辈,管站长叫叔,也称呼徐结来叔,这让徐结来很兴奋,毕竟和领导是同一个辈分,距离拉近了呢!

站长每天都回村,一辆长征牌自行车总是擦得蹭亮。村里人总是调侃他:天天回,是舍不得你家大奶子吧?站长也不着气,挥挥手颇具领导风范言道:滚犊子!反倒是徐结来经常叮嘱二叔帮忙照看两娃,他自己便在站里吃饭在站长的宿舍睡觉。站长的侄儿和徐结来很投脾气,两人晚间趁站长不在,经常泥泞大醉。徐结来也不提婆娘的事,就是和侄儿交心。以至于后来侄儿觉得徐结来比他本家都亲。有天徐结来又去站里了,他跟侄儿约好的。还带了几斤头天晚上下田挖的黄鳝。不过是等站长回村才去的。他这次去站里不想让站长知道,而且他觉得站长不配吃他捕的黄鳝。侄儿的手艺不错,黄鳝糊的很烂,很入味。一壶烧刀子差不多两人喝了一半,侄儿的舌头已经打转。徐结来对侄儿深情的说:侄儿,我把你当亲侄儿了。叔这辈子最苦的事不是徐家绝后,是你婶子走得太早了,而且我觉得冤呢!说完潸然泪下。侄儿用含糊的声音回答:嗯啊。是有点蹊跷!徐结来顿顿了说:侄儿,你有听说过你本家提及我婆娘的事吗?侄儿突然清醒了似的立马关好食堂的门口齿清楚的回答:叔,前几天我看见陈助理,王镇长来站里了。徐结来急促的问:他们三说什么了吗?侄儿说:镇长先是问了咱村的上缴情况,然后计生助理又和站长商谈了村里的计生工作,因为站长天天回家嘛,家里情况熟悉。徐结来问:那这次法院找我的事件他们说了吗?侄儿想了想说:嗯,好像说的,镇长还说,徐结来的事件估计整不下来,狗日的命好,太穷!站长和助理说执行不了也罢了吧,毕竟他婆娘的死我们也有一定责任的!镇长把他们骂了一通,说什么以后再提撤了你们的职。徐结果听后胸口发闷,拳头狠狠的砸了一下桌子,饭桌上生生被砸出一个塘瘪。侄儿说:叔,你别生气,单凭我说,你也治不了他们呀!徐结来想:是呀!我就一农民,没权没势,鸡蛋和石头咋碰呢,况且咱也没抓住人家把柄呀!酒没再喝。二人各自上床睡觉。徐结果躺在站长的床上,辗转一夜无眠。

徐结来大清早起床,直奔镇卫生院,卫生院还没上班,走廊里只有几个来回走动的病人家属。徐结来抽了几颗劣质香烟终于等来了以前帮他婆娘做b超的医生,医生姓童,是徐结来姨奶奶的儿子,徐结来管他叫舅,尽管童医生比徐结来最起码小一转。徐结来递上一根烟给舅,舅没接,舅说他不抽。徐结来说:舅,镇里我也没啥亲戚,我今天跟你说几句掏心窝子的话吧。舅回:你说吧,都是自家人!于是徐结来把事件一五一十的告诉给童医生。童医生听后说:外甥媳妇死的事件我是知道的,我那天虽然没值班,但后来听同事说的,但好像就是普通的一件服毒事件呀,难道真有什么隐情吗?徐结来说:舅,你帮我捋捋吧。我农经站的侄儿也不会骗咱的呢!舅从自己的口袋里掏出一根烟递给徐结来,自己也点一根,深深的吸了一口,说:容我想想!烟抽完后,舅说:外甥你想想你们家有什么值得乡政府跟你较劲的呢?徐结来想了想:是呀,有什么呢?婆娘去乡政府之前计生办的王助理也就是现在的王镇长倒是找我谈过的,让我结扎去,被我骂了一通,狗日的,他咋不自己去阉?不会是这件事吧?徐结来疑惑的看着童医生。舅眼睛一亮:这就对了,应该就这事!于是舅独自一人去妇产科问询状况。后来的事件就很明朗了:原来那天妇女主任陈金凤和村支书骗徐结来的婆娘说去镇卫生院免费体检,后来却到了计生办,到计生办以后被一群大男人按住,叫来镇妇产科的医生,像杀猪似的把徐结来的婆娘给扎了。王助理还说,医院人多嘴杂,计生办安静。徐结来的婆娘也许便不畏惧结扎,可是在一群陌生男女的眼皮底下用最原始的杀猪似的方式让她顺服于所谓的国策对于一个农村妇女是何等的摧残。也许徐结来婆娘的死更多的来自于羞辱!

事件的来龙去脉虽然搞清了,但是徐结来又能咋办呢?站长依然站长,助理还是助理,镇长悍然不动。

徐结来的整个家族在村子里能识字断文的寥寥无几,只有二婶娘的姨侄在省城的政法委任职,不过不怎么和二叔家来往。徐结来回到村子以后,感觉很无助,连个倾诉的人都没有,只能以泪洗面。二叔看着他可怜,跟徐结来说:要不找你婶娘的姨侄吧,他好歹是个官呀,告那帮狗日的!徐结来说:叔,咋告呀,没凭没据的!再说人家愿不愿意搭理咱还不知呢?叔说:你还是去趟省城吧,好歹能帮你出出主意!

于是徐结来要了姨侄的电话号码启程去省城,死马当活马医吧,就当是农民上访呢!到了省城,姨侄一点没端架反到热情大方,晚间还请徐结来去了一个大饭馆。徐结来吃着吃着就流泪了。姨侄说:姨夫,咋了?徐结来觉得时机成熟把整个事件的原委合盘拖出。姨侄沉默了。顿会言:这帮狗日的!姨夫你放心,我一定过问,我写封信给你,你回去找县委纪委的何书记,说你是我亲姨夫!听完,徐结来泪如泉涌。

第二天晌午到达县城,徐结来找了个面摊吃了一碗清汤面。在县政府大院对过等候。下午三点整,徐结来到了何书记办公室,何书记很客气,泡了一杯茶给徐结来,让他坐。何书记掏出老花眼镜看完信件后,沉默良久后说:结来同志,你先回家。这个事件肯定会有说法的,你回去跟你姨侄说一声,事件的处理结果我会像他汇报的!徐结来不禁寒怵心想:汇报?原来姨侄儿是个大官呀!

一个礼拜后,王镇长由于私自滞留扶困物质,乡新建小学的豆腐渣工程等诸多问题被纪委双规,农经站站长扣留农民多项补贴已停职检查。计生助理私自收取超生罚款接受纪委问询.......

此消息传到徐结来耳朵的时候,确逢中秋。虽然三人的落马表面上便不能洗涮徐结来婆娘灵魂的冤屈。但徐结来没有感觉失落,因为结果是一样的,善恶总有明晰的一天。

徐结来把婆娘遗像面前的米碗端开,用圆盘放了几块金黄色的月饼,徐结来轻声的说:孩子他娘,吃吧,豆沙陷的,甜着呢!说完嚎啕大哭........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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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下的清辉-评论

碎了一地的诺言,拼凑不回的昨天。at:2013年08月14日 晚上10:3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