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啊,你就这么狠是吧!我当初怎么就瞎了眼嫁给你了呢!老天有眼啊,你怎么不死了算了!”妇女的咆哮声从大门敞开的房子里传出来。“你活在这世上就是来气我的!来故意气我的!好啊!我不好过!我叫你也不得安生!你个有娘生没娘教的没用的畜生,”一个中年妇女跺着脚走了出来,咆哮声看来是从她这儿出来的。“你除了长了个嘴巴会吃你就没别的用处。走,现在就走!现在就上民政局去!这日子我是一天也过不下去了。”中年妇女激动的情绪有增无减,她把右手指向屋里,狠狠地戳着除了她的咆哮再也不能传播其他声音的空气,“有本事你再去讨个年轻的妹子,你不是有钱吗?你老大!你赚钱!我们这些在家天天给你带孩子养老人进进出出伺候你的就是吃白饭的,就只会给你拉后腿。没有我你日子过的更加潇洒是吧!你去啊!你去啊!"中年妇女歇斯底里地咆哮着,整张脸由于怒气满面已经看不清晰她的面容了。
"嫂子。”门对面住户家的女人终是下了狠心拎起了胆量,“嫂子,你听我说。两口子能有什么过不去的?孩子都这么大了,总这么吵来吵去哪还有个活路啊……”“活?他压根就想我死了算了”,妇女把邻居的手甩了开,跺着脚指向屋里,“我死了就称了他的心如了他的意了,他再好凭着他的”好本事“讨个年轻的不要脸的!他有什么本事啊他!”妇女歇斯底里的声音震荡着每一个在场的人的脑浆,那咆哮声似乎可以不通过任何介质,怎么挡也挡不住,像敲击着拨浪鼓一样敲击着每一个人的承受底线,尤其是妇女说的那个“他”——大鸟的爸爸,老七。
大鸟的爸爸老七是一名普通的维修工人,在机械厂上班。说普通还不如说就蹭碗饭吃。老七生长在农村,六十年代末七十年代初南方的农村还在搞家庭联产承包,那时候老七才刚刚学会讨要糖吃,可是不幸似乎注定要降落在这个年代这个地方这个家庭出生的老七身上。那年洪灾,山上发了泥石流,老七的家在半山腰的土坳子上,没吭没响就被滚落的树桩永远地埋在了那个天然的坑里头了。老七的父母随着他们的老宅长眠了,而老七前一天被邻村的大伯抱了去耍躲过一劫。没了父母的老七也没了平时来往的七叔六婶的疼爱,就靠着捡些红薯,萝卜,偶尔拿些村里人的救济,活了下来。到了十八岁这一年,偶尔回乡省亲的大伯把他送去了检兵的队伍。三年兵役下来,在部队识文断字、每日操练的老七完全变了模样。英姿飒爽,气宇轩昂,谈吐自若逻辑性强。不问出生,怕是谁也看不出这个小伙子是穿百家衣长大的。到老七退役的那年,部队已经不再分配工作。老七有个姐姐,老七咿呀学语的时候就嫁进城去了。这些年过去,老七的姐姐也没少给老七照顾,虽然那边的家里头管的紧,老七的姐姐也算是竭尽所能了。弟弟当兵回来也是件光荣的事,做姐姐的也不忘本,这边就给她张罗起找媳妇的事。一问起,就知道老七有对象了,是部队的哥们给引荐的,两人通着信,也挺火热。想着不能没个养家的本事就找媳妇,老七也有了自己一门活计。在部队老七就爱捣鼓那些大冬天藏在被窝里也凉的机器,像收音机啊,录音机啊,电视机啊,还有部队那辆仅有的解放牌。跟着部队里的老师傅,老七也把这本事给摸了个透。老师傅也感激这小徒弟人品不错,端茶送水的没瞎忙活,大笔一挥一封引荐信递到老七手上!这边老七就顺顺当当的在当地的一家小汽修厂做起了师傅,拿着相当可观的月薪。这要样貌有样貌要前途有前途的小伙,年轻姑娘谁见谁不喜欢?老七的预订媳妇儿,没过两年就揣着羞躺在了老七的怀抱。一年后大鸟呱呱坠地,正赶上国家计划生育,老七生了这个就没敢再琢磨了。小日子过的也算圆满,只是老七打小挨饿受冻落下的病根随着他年龄的增长正逐步浮现出来。果然好景不长,大鸟七岁那年,国家大力持续发展改革开放,引进国外先进技术,报纸上到处刊登哪里哪里引进外资后经济增长多少多少,老七的厂子很快也上了报。厂里引进了流水线,数控化汽修把老七给弄傻眼了,家里还仨张嘴呢,不能丢了这份工作啊。于是汽修厂的老师傅成了流水线上的操作工,每天就把左手边淬好的小螺丝钉捞起倒到右手边的集装箱里。到了月底就上坐在办公室里烫着热茶跷二郎腿的文员领四百块工资。恶劣的工作环境加上打小受寒落下的病把老七的背脊压弯了,原来看着就精神的老七走在大街上再也没人会注意了。只偶尔来个小娃在背后指着笑:“妈妈,妈妈,你看骆驼,骆驼!”
大鸟的妈妈最终疲累了,顺着邻居的劝解在自己的沙发上坐了下来,嘴里还在喋喋不休地数落着。一直躲在书房门背的大鸟这才放松了紧紧捂住门面儿的手,滑落下来瘫软坐在冰凉的地板上。爸爸妈妈经常这么吵,妈妈的暴脾气一次比一次凶狠,每一次听到妈妈的咆哮,大鸟就觉得五雷轰顶,不管是孔子云还是柏拉图说都帮助不了大鸟抵制心底由于恐惧引起的震颤。浑浊的瓦斯灯光懒懒地洒下,大鸟书桌上一摞摞高考必备书籍似乎也被妇女的冲天的怒气给镇压住了,小心翼翼地蜷缩在老七结婚时置办的四脚书桌上。不觉得时间过去了,见屋外没有多大动静了,大鸟活动了几下曲折麻了的双腿,又坐回到那张窄小的书桌前。坐着的大鸟也不觉着自己坐着,只觉得浑身被电击着,麻木着。窗外也见不到月光,只隐约觉着那天空是深蓝的。搓揉下脸,大鸟拾起一支二表哥给的英雄牌钢笔沙沙地在草纸上演算起来。后来大鸟顺利考上了大学。
这么多年过去,老七对女儿最深刻的记忆仍然保留在女儿卧在襁褓中咧着嘴笑的时候。老七总说:我这辈子,最疼的就是我的女儿。我曾经一无所有,但是我却培养出来一个最让我骄傲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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