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染一锦

小侄儿快要出生了。你亲手缝制了很多小宝宝的鞋子、衣服，洗干净了晾在杆子上。我望着那些小小的东西，对你说，宝宝的衣服真是可爱。十月，家里面就要多添一个人了，那个小生命要降临了。你就要做奶奶了。　

斑驳的日光中也看到你发间参杂的白发越来越多。你真的老了啊。

你的人生再无别事，心思都用在家人的身上。爸爸和哥哥会说你啰嗦，我有时会厌倦的对你说，可不可以不要管我，我不需要照顾的。　

也会想，那个小宝宝赶快出生吧，这样你的精力就全放他的身上了。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你会撇开我的名字，唤我娃娃或是小宝贝。也许在越加枯黄的岁月里，你心里开始涌动曾经的某段时光了。　

我都如此，况且于你。　

某日午饭后，在你的床上睡着午觉，盖着被子露出一张脸来　。你坐我旁边，看着我很久很久。你说，还像个婴儿一样。　我听来有些心堵，我知道，你定是想起了二十多年前，还在襁褓里的那个我。　

你说我现在的笑容越来越少了，你发短信给我，你说希望我开心点。这样的话你不会当面和我说。　

我只能道于你，我没事。　

已经是二十来岁的大人了，再不可能在你面前道出我心里的曲折和坎坷。我从来不愿让你和爸爸操心。甚至连倾诉也不愿，虽然你总说有什么事都要说出来。　

可是我已经过了那样的年纪，再不可能像小时候那样，有苦楚了对你闹闹，然后放肆的哭，哭过之后又是一张无忧笑脸。

原谅我时有的沉默和寡言少语，因为我心里亦有沉重的曲折。　每每对你的态度不好后，又总会愧疚，然后发短信跟你道歉。你会回我，当然不会放心里怄气，因为我知道你也有你的烦恼。　

某一次早上和你吵架了，不欢而散。上班的时候一直挂念着，便躲到一旁捎电话你，跟你道谦。

你笑着说，没事了，不生气了的。　

我想说，真的很感激，你会懂得我。　

与你，一直都有短信交流的习惯，那时身在异地他乡，电话不多，却时有短信。问候，嘱咐，节日祝福等等。后来回家了，即便有什么矛盾也习惯短信化解。　

你再不会像小时候那样，在我做错事，不乖的时候责备我，用细藤枝抽我手心了。你对我的迁就和疼爱，连哥哥和爸爸都会数落你，说你太多管闲事了，她都是大人了。可你仍就不厌其烦。　

你的身材这些年就开始发福了，你也会懊恼自己的身材穿什么都不好看了。我记得你年轻时的样子，在我很小的时候，你会扎两条麻花辫，墨一样的色泽，很长，垂到腰部。白净的皮肤，眉目清秀。很多年以后，偶尔一些村里面的长辈聊天时会感叹光阴如梭，会感叹你当年的模样很是水灵灵。

似水年华吧。

你会做家务，会纳鞋，会织毛衣，会干农活。一个普通朴素勤劳的农村妇女。然而你却没有把我培养成一个勤劳的人。你纵容我在假期睡到日晒三杆，你允许我看一整假期的电视。我洗过的衣服你会再洗一遍，后来就干脆不让我再洗衣服了。你从不要我扫地，或是做其他家务。

十岁开始我学会做饭炒菜了，却经常把饭烧糊，切的土豆像石头。唯有在农忙时节做下午饭，极少下地干活。做为一个农孩子我真的很幸福了。常把同学带我们家去玩，你会对她们也很好。然后她们对我说，你妈妈真温柔，真好。听到这样的话心里喜滋滋的。

小的时候，某天放学兴高采烈的回到家里，却看到你哭红的双眼。你说，雪雪被人打死了。雪雪是我们养的一只狗，有着雪一样的毛毛。我们就给它取了雪雪这个名字，然后把它教得很乖。

喂养了两年。　

我问你，它的尸体呢。你说，它就是被人打死吃肉了。　

我哗的一声也哭了，一边咒骂着那个打死它的坏人。而你把脸别过去，拭着眼泪。后来，很长一段时间才平复心情。好在家里还有只狗狗，到如今了也还健在，在老家陪着奶奶。　

那些我住校、爸爸外出的日子，多亏它们陪着你。你下地干活，它们看家。你收工回来，它们欢喜迎接，随你身后。你看电视它们坐你旁边陪伴。你熄灯睡觉，它们便回各自的小窝。有风吹草动便出去巡逻，很衬职的保镖。　

年幼的时候做了场梦，我梦到你死了，到处找着你。然后哭得很伤心，哭着哭着就醒了。抹抹眼泪，伸手探你睡的位置。触到你温热的身子时很惊喜，然后抱着你，心才安然。　

世上只有妈妈好，没妈的孩子像根草。　

那时意会到了你给我唱的那首歌。没妈的孩子真的像根草，就像那场噩梦里的一样。　

小时候写的作文，关于你的我写了很多篇吧。映像中有一篇小诗，当时还被老师在课堂上朗读点评了的。

只记得了开头一句，　妈妈，你的爱是一道清澈的溪流……

如今我想添上几句，　妈妈，你的爱是一道清澈的溪流，　

映照我纯真的笑冕。　

妈妈，你的爱是一道清澈的溪流，　

淌脉脉温情，在我的心间。　

外公外婆病逝的时候，我仍在千里之外。在电话里听到你哽咽的鼻音，除了劝你想开些，再不知从何来说。次年回到了家，你于我说起你的难过。你说，时有在梦里梦到他们，梦到过去回娘家的那些日子、梦到外婆在灶屋里炒菜、做饭，你点火烧柴，你们一起忙里忙外。你说，现在回到老家也觉得没意思了，他们都不在了。　

你没有在我面前淌过泪水，甚至在讲述的时候你都话语轻淡。但我知道，难过的事往往留在自身一人的时候。　

我安慰你，未来的日子始终要继续，你还有我们呢。　

你说你明白的。　

可是我却想到，许多年以后你和爸爸不在了，那么我呢？我该依靠什么支撑精神？　

也许我的孩子也会这样劝慰我，你还有我呢。

那么我要不要跟他说实话，有些人是不能比拟的，有些感情是无可复制和替代的。

这种痛真的无以言表。　

你希望我能幸福，简单清宁。恋爱，结婚，生子。普普通通，平平安安的。　

可是抱歉，很难如你所愿。人生真不是所期许的那样简单。

最怕有生之年，仍旧一事无成，流离失所。而我又该拿什么来照顾你们。　

妈妈，我想对你说，

在许多许多年以后，我亦是白发苍苍了。我希望那个时候，我还有足够的力量，来牵起你的手。

然后我们一起步履蹒跚的行走在黄昏下。

我会跟你讲述我小时候的事，会跟描述你年轻时的眉目有多好看，会跟你说起那只叫雪雪的狗狗。

纵然那时候你的记忆已经泛白。

那么就让我凑近你的耳边，对你说。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