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禾】
隔着画衣铺不足三百米的巷口右转有一家叫狱我的酒吧。我每天早晨或者黄昏去超市里买东西的时候会从酒吧门口经过,墨绿色的铁皮大门白天用大铜锁锁的紧密,门上用白色喷漆绘着骷髅和一些奇形怪状的魅影。天色一暗看起来有些阴森吓人。好在从来等不到天暗下来酒吧的彩灯便照亮了热闹之后虚掩的门。
她长着一张风尘的脸,涂着大红的唇彩,衬的上一切颂扬貌美的词汇。眼尾上挑眉梢长了一颗褐色的痣,看起来风流多情的样子,我却听说这幅模样的女子最是情路坎坷。
她吸了一口烟敲开我的门,吐着烟圈说她要做一件嫁衣。她披着波西米亚风情的彩纹坎肩海藻一样的黑色卷发,像极了电影里面的吉普赛女郎。我如同对每个订做嫁衣的女子一样对她笑着说恭喜,却看不到她脸上有新婚在即的喜悦,她兀自笑了笑淡淡的说若将来他的新娘不是我我便要穿这身衣裳去参加他的婚礼。
她把写着尺寸的旧报纸和钱放在柜台上,告诉我若将来她来取衣裳了那便是要去参加他的婚礼了,若是没有来那便是她再无所求了。
于她而言这次并不是划算的生意,只是有一种人总知道结果却非要赌一局,她赌的是枉付的一腔执念,找不到出路,只得等自己心灰意冷。她当然知道无论他来不来取衣裳哪一种她都是输了的。
我说,你就笃定新娘不会是你么。
她笑了笑不言语我便也明了劝慰说既知如此也不必强求。
她吸了口烟悠悠的吐出来,你得承认女人抽烟的姿势是最好看的。她淡淡的说,但凡未得到总是最登时。
我看着她的削瘦的背影穿着十公分的红色高跟鞋敲击着石板路消失在暮霭的尘雾里。
她叫十禾,她像暗夜的妖精出入晦暗场所同陌生人做爱却不爱任何人。她养一只叫七喜的猫,我曾听说一个孤独的人总是需要一个慰藉自己的灵魂。她在酒吧做调酒很会调酒也很会喝酒,千杯不倒,她说如果她哪天醉了那是因为她想醉。她不愿意抽出时间听一个男人的前尘往事,她同他们交流的方式就是接吻做爱,但是却愿意花精力养一只黑色的折耳猫,给它取好听的名字同它说些听不懂的话唱粤语歌每个周末在超市里选购优质猫粮。
她在阳台上养了一盆芦荟和绿萝。穿着宽大的白色衬衫盘腿坐在地板上抽烟。她的猫在她腿上蹭了几下觉得无趣便蜷在一边睡着了。
她的腕上套着古旧的藏式镯子,她抬起手腕对着台灯仔细的看了看祖母绿的颜色经历年久月深开始暗淡,她想怎么就信了他呢。或许她该出去走走了。
她还记得是一年前在扎希寺遇见的卓木,比起大昭寺这里显然寂静了许多,当然她并非心思虔诚的礼佛她只是寻一个地方唤醒她的信仰。
3650米的海拔上天空蓝的透彻太阳落山的晚,在天边浸上一层血染的红霞,她那日是散开的头发,在肩上披着刚到拉萨淘到的一件大红色羊毛披肩,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身后男人问她可否为她画一幅画。
那是一个始终微笑着谦和的男人,没有画家标志性的胡子和卷发,板寸头小麦色的皮肤和一双漂亮的手,这是对他的第一印象。
她曾幻想那双握着画笔的手磨砂在她的皮肤上酥软的刺激,并且他也这样做了。本是一夜风流无甚追忆她却莫名的有了些身体以外的感觉。她卸下浓妆放下长发如初生婴儿般回归到最自然的状态为他做模特,侧躺在藤椅上头发上别着一朵硕大的红色花朵,眼睛里没有一点杂质和情绪直直的望向远方让人一眼看不到底。
那是一幅绝美的油画。
他们作伴游玩了西藏所有景点,分别的时候送给她一只镯子作为纪念,她告诉他她的地址,她说你会去找我么。
他说等我有时间我会去看你的。
这只不过分别临行最常见的说辞,旅途的艳遇他并未放在心上她却当真了。
她并不知道或许他已有娇妻待守儿女承欢, 只是她不愿意这样想,她想留着点信念总是好的吧。
她把七喜送给酒吧的老板娘从她那拿了包烟。二十八九岁的女人却是另一番风情,说不上多么美艳,却总能让人移不开眼。高挑的秀眉及腰的卷发,说话的时候将下巴抬的高高的一副谁都入不得眼的样子。嘴里骂着你就作死吧,手上却动作轻柔的接过十禾的猫。
十禾柔柔的转过身留给她一个妩媚的背影走到门口时回过头说,阳台上还有两盆植物就这点家底喜欢你都拿去吧。
老板娘啐了一口,在老娘这白吃白喝这么久现在想起来了。说完又想冲她背影喊几句什么嘴巴张了张却没有说出话,看着门被带上心口堵着难受的很。
于十禾而言卓木只怕是她一生唯一的一次买醉,她一生糊涂懒得当真难得清醒一次遇到的却是陈年的烈酒。她说过若她哪天醉了那是因为她想醉。
她也想如红尘男女游离过几个人身边之后心情缱惓感情荒漠再无人烟,之后再听起痴缠韵事如同午后小曲清淡寡薄的只如催眠。
她动辄一切的方法让感情枯竭却没有得当,若你见过她年老的样子一定能从她笑皱的眼角揣摩出多情的年少。
后来我听说再没有人听她提起过卓木,她只身前往塔克拉玛沙漠仍然一副风流又寡淡的样子。
我将她订的旗袍做成正红兰底,身前绣着戏水的鸳鸯身侧紫红的对排扣,却不见她来取,后来收听天气和新闻的时候说到新疆的塔克拉玛是世界上第二大流动沙漠,维吾尔语意叫死亡之海。
【挽清】
我在一个起雾的秋天结的婚,马路上层叠的梧桐树被碾成枯黄的颜色,潮湿的空气让整个城市看起来迷蒙而低沉。
前一天晚上我从某本书中找出来那一页信纸,黑色的钢笔字一笔一划写的规整,那个人的名字我在我印象里早已模糊,却记得他湿漉漉的站在我的店铺里满身酒气的讨了件上好的旗袍。
我将信纸折好连同书本一起锁进了箱底。
她叫挽清,刚嫁过来不久在街口经营着一家小卖铺,话不多喜欢将蓬松的头发挽在脑后侧着头在柜台上一遍遍的核对账目。
不见得多惊艳的一张脸却有着细致的眉眼,眼睛里是一番经过时间的打磨而沉淀下来的平静安宁。你可以想象她年轻的时候也许有几段风流往事爱过几个人被几个人爱过,却终究选择最踏实的生活方式。
她的丈夫总是下班之后从巷底的木酒坊里打二两桂花酒。陈年的酒香飘过梧桐巷窜到她的鼻子里她便知道他回来了,然后收拾桌子准备饭菜。
我每个早晨在街口的周记买包子和豆浆会遇到她,点头微笑,邻里间的寒暄。
她有着非常健康的生活方式,起床后一边刷牙一边用茶壶放在煤气上烧开水,然后从冰箱里拿出在超市里买回来的花茶有时候是柠檬西柚切着薄薄的片泡在蜂蜜水里。给自己和丈夫煮些精致可口的食物,在巷子里的老婆婆那里学刺绣。有时候在店铺里绣的认真唤她好几遍老板娘才会忽然愣愣的抬头。你不知道她是沉浸在往事里反应不过来这个称呼还是真的只是单纯的绣的入迷了。
她舍得花大量的时间去消耗一场电影,也只在某个片尾想起什么湿了眼眶。
她甘愿过这种平淡沉寂的生活,或许有过几段刻骨铭心的爱情让她对现在的生活甘之如饴,或许感情亏损的厉害,沉寂之后她爱惜自己。
和丈夫吵架跑出去坐几路公交车从始发站到终点站,这只是一个小城坐一个来回也只要个把小时。然后经过集市的时候买些常见的菜,再回家洗衣服煮饭。
她会慢慢的融入到小城里所有妇女的生活,晚上睡觉的时候计算着每日的柴米油盐。然后在这些琐事中变得世俗。
又是一年秋,她有了第一个孩子,是一个可爱又乖巧的女儿,她将所有的心思放在女儿身上。傍晚的时候抱着孩子散步,马路边上新建了一座公园,她走的累了坐在休息椅上逗孩子,梧桐叶簌簌的掉下来落在她的身上。
为女儿做周岁生日的前到我这里来订衣裳。那是个漂亮的女孩白瓷般的皮肤眼睛有点像她双眼皮眼尾狭长。也不认生看到我舞着手指咿咿呀呀的叫阿姨。她看着孩子眼睛笑得眯起来目光温柔慈爱。
她会在日复一日一眼望穿的生活中操持家务和丈夫细碎的争吵却能相伴到老,看着孩子长大恋爱然后突然忆起年轻的自己。
我听说每个男人都会迷恋一个如红芍般香艳的女子用来作为一生的回味和牵挂,但是也只有如白莲般平和安稳的女子能携手白头。她的曾经无从探究,但沼泽泥泞满布荆棘终终是走过来了。
也许每个女子最后都会长成如她一般的样子。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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