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飞来横祸

早晨，刘百让想到地里看看，小狗小灰跟在脚边。刚到村口马路上，一辆疾速飞来的黑色轿车从侧面撞来，他被抛到了天空。

一会儿他稳住了神，低头向地上看去，那穿白背心蓝裤衩的躺在马路中间的不是自己吗？身边还有一汪殷红的血。他几次向那人走去，可就是下不去，好像有一股风将自己托住。莫非我死了？他这样问自己。再低头看看自己身体，就是一个赤luo的小白人，身子骨模模糊糊的并不十分清楚。他掐了一下手臂，一点也不疼，难道是做梦？

他又低头向地面望去，见小灰就躺在离那个人一丈多远的路边。忽然，小灰的身上也飘出一个小白人，圆圆的脑袋，细胳膊细腿的，光着身子，和自己一样，冉冉升起，向自己飘来。

快到身边时，他问：“你是谁呀？”

“主人，我是小灰呀！”

“你怎么也变成了人形？”

“这不是人形，这是灵魂，也就是平常你们说的鬼魂。你们平时看不见，我可是经常在夜里见到。不管是人是动物，灵魂都是这个样子。”小灰说到。

“那么我们是死了吗？”刘百让急切的问到。

“我也说不清楚，反正这是灵魂出窍了。”

“那我们还能回去吗？”

“试试看吧。”

于是他和小灰搀着手竭力的向地面走去，可不行，脚下的风太大，刚下去一点，又被一股热风吹上来了。太阳光渐渐大了，有点刺眼。

一会儿，路上来了一个小姑娘，背着书包，是方家三丫头。他大声的喊着三丫头的名字，可她没听见。三丫头看到地上的躺着一个人，尖叫着跑回了村里。

“我们快点回去吧，不然人一多就真的回不去了。”小灰催促着他。

他攥着小灰的手，使尽了全身的力气，但始终不成功。

路口涌来许多人，都是熟人，老婆王忠玲、大牛媳妇、大富都在里面。他拼命的喊着老婆的名字，嗓子眼都喊破了，可没有一个人理睬他们。老婆抱着地上的他在呜呜的哭。

远处响起了警笛声，一阵急似一阵，从镇里的方向来了一辆警车，车上下来三四个穿制服，戴着白手套的警察。

地上的人声哭声嘈杂声搅成一片，一股股热浪从脚底吹来。

“算了，下不去了。”小灰灰心了。

刘百让也明显感到自己越来越高，地下的人像蚂蚁一样在蠕动，最后竟没有了。他们向远处的天空飘去。

“你真幸福，你们做人真好，一个个围着你转，没有一个人看我一眼。”小灰有点羡慕和嫉妒。

“难道我们真的死了吗？”张百让心里很难过。小灰只是紧握着他的手，并不回答。

两个人随风飘呀飘呀，太阳越来越弱，最后竟没了，但天空还是明亮的。

飘过一座大大的山峰，刘百让感到身子往下沉。一会看到一座城市，有许多高楼大厦。城市的边缘是一个月牙形的广场。他们摇摇晃晃的落在了广场上。

“大概这就是阴曹地府吧？”刘百让看看小灰。

“大概是的吧。主人，我们真的是死定了。”小灰彻底绝望了。

第二章　地府奇遇

地面是一条条大理石铺成的，整齐而漂亮。广场上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影。广场尽头是一座高达的楼房，正中有一扇大门，大门两侧是高高的围墙。于是他们向大门走去，远远看见大门的上面写着“报名处”三个大字。

不久看到大门两边各站着一个穿制服的小白人。走近看，穿制服的威严得有点滑稽，制服差不多把脑袋也装进去。每人各提着一把长枪，纹丝不动的立着。

他们向其中的一位问到，“同志，这是哪儿呀？”

“这是灵魂报到处，你们有挂号牌吗？”那人嘴在张，但依旧笔直的站着。

“什么挂号呀？我们没有呀。”

“没有牌号，那么请沿着这道围墙向前走，到头以后左拐就ok了。”那人向他们敬了一个礼就再也不支声了。

两人沿着围墙走了好远，到头左拐后，发现有一个平房，门口的小广场上集有不少小白人。

刘百让牵着小灰的手，快速走过去，想看看其中有没有熟人。小白人个个脸色茫然，没有表情。有的小声的说着方言，一句也听不清。

他们又凑到平房门口，门不大，一次只能进去一个人。门边挂着一块木牌，竖着写到“特别报名处”。

他们还在那儿探头探脑的想打听些什么，只见平房门开了。出来一个戴着红袖章的小白人，那红袖章分外显眼。

那人走到门前的台阶上，高声喊道，“排好队，不要挤，一个一个进来。”

门前的小白人们一阵蠕动，不一会就站好了队。乖乖，好长！好在刘百让和小灰排在了中间。来的最迟，却能丫上队，心里觉得讨了便宜。

前面的人进去时快时慢，有时是　一个，有时是两三个，有时是好几个。过了好长时间，轮到刘百让他们了。

“他是我家小灰，我们能一道进去吗？”刘百让问那戴红袖章的。

“进去吧。”那人挥了挥手。

门里有一个大写字台，写字台后面坐着一个小白人，好像是女的。她从桌上取出两张名片大小的硬牌牌，分别写到“8棟4楼11--1”和“8棟4楼11--2”，交给了他们。那女人向后面的右边指了指。

院子里是一条很宽的街道，铺着大理石。两边是参差不齐的楼房，有的高入云端，需要仰头才能看到顶，有的就一般化，超不多七八层吧。楼房都是清一色的青砖碧瓦，朴素又威严。

小灰在前数着楼房的棟数，不一会就找到了8棟，上了4楼，找到了11房间。

“砰，砰，砰”，刘百让轻声的敲了门。

“请进！”里面传出一个女人的声音。

进门后，发现这个小白女人比门口的那个要年轻一些，因为胸脯丰满一些。但面孔依然是模模糊糊，看不分明，。刘百让低下头，不敢多研究这个女人。

小白女人坐在一个大写字台后面。写字台上整齐的摆放着各种办公用品，靠墙的那一端还放着一台小电视，电视里正播着《薛蛮子嫖娼》的新闻，声音很低。

“号牌呢？”女人问道。

刘百让恭恭敬敬的递上两张牌子。

“84111，坐到这里来。”她指着写字台前的一把皮椅子。又指了指房间那头墙角的沙发说，“84112，先在沙发上等一会。”

小灰和刘百让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道她叫谁。

“84111，我叫你呢。”她指着小灰。

“我叫小灰呀！”小灰有点不解。

“小灰是你以前的名字，现在到这里，就叫84111了。”她和蔼的示意小灰坐下，又对刘百让说，“叫你坐沙发上等一会，没听见吗？”

刘百让明显感到这个小白女人对自己的态度比对小灰要恶劣的多，心里很难受，但忍住了，默默的并着腿坐在沙发上。

“阿姨，这是什么地方？前面那个大楼房的门卫说是灵魂报名处是怎么一回事呀？”

“别叫我阿姨，这儿没有辈分等级之分，每一个灵魂在这里都是平等的，你就叫我8411吧。”

“那么这儿到底是做什么的？我好像以前来过，但又记不清楚了。”

“这里是灵魂大本营，每一个灵魂从这里出发成为各种生命的形体，当那些载体损坏了消亡了，灵魂又回到这里再重新分配，如此循环往复，无始无终。”女人回答的很仔细，怕小灰听不明白。

“知道了。”小灰点点头，又问道:“那我们原先问的那个报名处为什么不让我们进去呢？叫我们到这里来，这两处有区别吗？”

女人和蔼的说:“那个报名处是接受编入程序里的正常的循环轮回的灵魂，就是世人说的正常死亡。这里的特别报名处是接受计划外的，就是死于非命的灵魂。比如你，应该还有三年多的期限，可今天却提前来报到了。”

“这死于非命的也太多了呀！那边大门口一个也没有，这里排队排的好长好长。”小灰不仅嘀咕了一句。

“是呀，最近不知道什么原因，该来的总是不来，不该来的天天爆满。我也是前不久从那边抽过来的。”女人一边说着话，一边在办公桌的一个键盘上敲击着什么，还不时翻看手边的一叠资料。

“你回去吧，你身体没有什么大碍，只要静养30天就会复原的。”女人说完，按了一下桌面的红色按钮。

门开了，进来两个男性小白人，手臂上戴着鲜红的袖章。那两人走到小灰面前做了“请”的手势，一边一个领着他要出去。

“那我主人呢？”小灰看着刘百让。

刘百让立即起身要抓住小灰，但被一个小白人拦开了。

“84111，你回去吧。人各有命，这就叫各奔前程。”

刘百让眼睁睁看着小灰被那两人领着走出写字台对面的另一扇小门。小灰也几次回头看他。

第三章　不堪回首

“84112，过来。”

刘百让知道这是叫自己，于是做到写字台前。

“叫我怎么说你呢？”小白女人倚在椅背上，两眼看着高高的天花板，说道：“这灵魂怎么搞的？一旦转世成为人，就变得这么卑琐、可恶、可怜，倒不如成为猪狗牛马、蜂蝶虫豸，还能保持住天性。”

刘百让搓着手，低着头，像一个小学生做错了事在听老师训斥。

“你说，你下一辈子打算做什么？是鸡鸭鹅，还是蚯蚓、长蛇或青蛙？”

“同志----”刘百让低声说。

“别叫同志，就叫我8411.”

“8411同志，我还能回去吗？我家还有好多事情没做。田里还有两块地没耕，小牛明年要结婚，还差好多钱，还有，最近房子闹着要拆迁-----”

他还要啰嗦，被女人打断了，“你还好意思做人？还好意思回家？我都替你害臊。”

小白女人摇摇头，轻蔑的看着他，指着小电视说：“我放几段你这一生的生活片断，你自己看看，你这人做得有一点血性吗？”

刘百让睁大眼睛盯着屏幕看去:

片断一

几个儿时的伙伴把他头摁在地上，一旁的大富在对着玻璃瓶撒尿。大富端着瓶子逼他喝尿，他不喝，别人就用小木棍打他屁股。一瓶尿竟然七八口就喝完了。小朋友们拥着大富跑开，一边跑还一边喊：“百让，百让，喝完尿上炕。”只剩下他一个人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片段二

母亲全身浮肿，盖着破棉絮，奄奄一息，嘴角在艰难的咧开。他把耳朵贴上前。

“百让，我不行了。妈妈好饿，临走就想喝一点稀粥-----”

他在田野里奔跑，来到了生产队的牛房。一头牛正在石槽边低头吃草。他从石槽里抓起一把豆饼放在口袋里，伫立良久，又把口袋里的豆饼放回石槽。天黑了，他慢慢的回家。

母亲失望的看着他，慢慢地闭上了眼睛，眼角滚下一颗泪珠。妹妹抓住妈妈的手，嘶哑的哭着。

片断三

天空星光灿烂。他背着背包，扛着铁锹急急地向家里走。推开院门，听到老婆的哀求声：“管营长，放过我吧。我上有老，下有小，你叫我今后怎么做人呀？”

“少罗嗦，快点，要不明天就叫人把百让打死在河堤上。”

他放下背包，攥紧铁锹，一步一步向房门走去。快到房门时，停下了。然后一转身奔出了家门，一直到麦田边坐下，双手抱住脑袋。

“别放了！”他大叫一声。

但那小白女人并没有反应。一会，慢慢的说：“好吧，还有好多就不浪费时间了，再给你看最后一段，就是前几天的。”

片断四

他蹲在街角卖梨子，几个城管飞一般的跑来。其中的一个一脚踢翻装梨的栁筐，别的围着他拳打脚踢。他抱着脑袋躺在地上打滚。一阵哨子声，城管们又跑开了。他擦了擦嘴角的鲜血，把一地的梨子一个个拾进筐里。

小白女人关掉了电视，平静的问他：“你这辈子不幸投胎做人，可这做得也太离谱了，有你这么窝囊的吗？好了，现在解脱了，你说，你下辈子想做什么？”

“我，我-----”他嗫嚅半天也没说出来。

“作为你做人的补偿，下辈子做一只小鸟吧？”女人拿出一张表格在填写着。

“嘟，嘟，嘟-----”桌上的电话铃想起来了，女人接着电话，嘴里不时说着“嗯，嗯，好，好。”挂下电话，她摆弄着手中的铅笔，说道：

“84112该你罪孽没完呀！今天忽然来了10000多个冤魂，把明天的名额都占去了。你的尸体还没腐烂，经研究决定，让你再回去。”

“我回去？可我有点不想回去了。”他乞求的看着她。

“这是制度，这是纪律，不回去不行呀！我也想超度你，可惜缘分不到呀。”说完，她按了按红色的按钮。

大门开了，又进来两个戴红袖章的小白人，引着他走到了那个侧门。

门外竟然是深不见底的深渊，两人从背后一推，他尖叫着向谷底坠落下去。

第四章　沉默的人

像多少次做恶梦一样，刘百让一个激灵，醒了。但这一次与往日不同，眼皮重重的睁不开，浑身生疼，手脚一点不听使唤，全身好像被什么东西沉沉的压住。他极力的喊叫，但声音只在喉咙处打转。

他仔细地听，有好多人在哭，在说话，吵吵嚷嚷的。空气中飘荡着香烟和烧纸钱的气味。

再一会，他好容易睁开了眼，但什么也看不清，像有一道布帘子遮住了眼睛。他大声的喊叫着，这次声音大些了，传到了自己的耳朵里。

他突然感到一只滚烫的手抓住手腕，那是妻子粗糙布满老茧的手掌。

“活了，活了。”他听见妻子戴着哭腔的高兴的声音。

布帘子被人揭开了，顿时光线直奔眼睛，刺得好疼，他赶紧闭上了眼皮。

“幸事呀！幸事！”这是大富的声音，“百让醒来了，家人脱去孝服，撤去灵堂，各位邻居先请回吧，谢谢了，谢谢了！”

听到大富的声音，他一阵恶心，眼睛再也不想睁开。

刘百让回魂以后仿佛变了一个人，和家人一句话也不说，眼睛总是直勾勾的看着屋顶。开口的第一句话是问小灰在哪里，然后叫妻子把小灰抱到床上来。

小灰出事那天本来已经要埋了，后来大富发觉胸口还有一点热气，说狗土性重，命大，让它透透气，就丢在草丛里。第二天，就是刘百让醒来的前一天竟然一瘸一拐的走回了家。小灰看来伤势蛮重的，躺在百让身边一动不动，迷迷糊糊的睡。

镇卫生所的医生每天来换一次药，挂几瓶点滴，他也不和医生说话。更不和家人说话，只有孙子豆豆周末从县中学回来时，才会询问他的学习情况。

王忠玲估摸着他受了惊吓，三魂六魄还没归窝，所以也没太在意。

一天晚上，大牛和小牛在隔壁谈论什么，越说声音越大，很气愤的样子。刘百让叫妻子把他们叫过来，问是怎么一回事。

原来当天下午，他们去处理这起交通事故，交警队长蛮不讲理。说责任各半，但人家那是几十万的奥迪车，光维修费就十几万，说两不找已经是算给面子了。

“对方开车的是谁？”刘百让问道。

“是派出所李大刚所长的儿子李小刚，在县政府工作。”小牛回答道。

“好了，没你们什么事情了。等我伤好后，我自己去处理，你们该干什么还干什么。”说完侧身睡下了。

又过几天，大富带着村委会的几个干部来谈拆迁的事情，在外面的堂屋和大牛争执起来了。刘百让叫老婆把大富喊了进来。

大富进屋后，说了些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的宽慰话，又说，百让这次死里逃生，想必凡事都会看开了，不像我们俗人，想必不会为难征地工作的，更不会做钉子户，村里本来拆迁差不多了，因为你们家出事了，就耽误了。

刘百让冷冷地说到：“我们家提出的条件不高，你们同意就拆，不同意就算，如果要强拆，只能悉听尊便，不过不要最后后悔就行。”

大富皮笑肉不笑的告辞了。

从醒来已经一个多月了，百让能下地了。他找来铁锹试着到田里干活，被王忠玲一顿埋怨，又回到了卧室里，把铁锹放在了床头。

小灰恢复得还不错，食量也大了，但就是绵的很，和刘百让寸步不离。

刘家的拆迁协议没有签订，但这并不影响全村的拆迁进度。一个晚上，按计划，拆迁公司李总经理带着一帮人，开着一台挖掘机来强拆了。

刘百让挥着铁锹，凶巴巴的叫王忠玲带着全家到大牛老姑家去，自己像一尊罗汉一样立在大门口。

王忠玲和大儿媳妇哭哭啼啼的简单的收拾点东西，拖着大牛小牛向村口走去。

挖掘机冒着浓烟一寸一寸的开来，刘百让长长的呼了一口气，把铁锹攥　的紧紧的。

突然，他身后闪出一条黑色的影子，小灰像一道黑色的闪电，直奔挖掘机的驾驶室。顿时，驾驶员头一歪，就断气了，挖掘机停止了轰鸣。

小灰又扑向一边的李总经理。李总经理手疾眼快，抬手一枪，正击中小灰。小灰在地上扭动了几下，就再也不动荡了。

这清脆的枪声，划破了宁静的夜空。刚到村口的王忠玲带着一家人拼命往回跑，还没到家门口，警车鸣着警笛就赶到了。警察迅速控制了现场，拉起了警戒线。

刘百让就在那个晚上被警察带走了，十天以后，以教唆罪被判处十年徒刑。另据警方公布，凶手小灰被警察当场击毙。

2013年9月1日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