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睁眼醒来,天早黑了,要命的春困,难怪有人说:“春天就是一场糊里糊涂的睡眠”。昨晚嗑了些炒得脆香的南瓜子,斗牛斗到十二点,也许是喝了茶的缘故,梦里一直像煎鱼一样的翻来覆去,还有不断轰鸣的雷声入耳,很早醒了,上午又到肯研去摘草莓,新生的阳光赐我一身疲惫。
办公桌上碟里的草莓被水侵得泛了白,失去了新鲜的颜色,烧水的壶不再冒热气了,八宝粥罐头里插的那束芫荽凋了丢了,但留在几上的点点残,还是挣扎着微香,电脑还在运行。我不知道我是怎么睡着的,竟如此昏昏沉沉过了一个下午。想坐起来,全身无力,呼吸添堵,思维拙锈。这不该是春困的象征,我确信身体出问题了。
电视剧已经播到第7集,画面上是男侦探发烧了,一位女学生彻夜守在旁,直到他醒来,女学生问男侦探:“在异地他乡,孤零零地生病,你难过吗……我在上海的时候曾经有这样的感觉,我当时哭了,枕头湿一片……”似乎有点共鸣。
人混到了这样的岁数,再提眼泪,势必遭来众生鄙夷。属于眼泪的那些深腺浅窝,不该总是被激活的。
(二)
磨蹭到凌晨一点,才拎了洗净的衣物,推开阳台的门。60米大道就在那里,若是白天,它承载着各种形态,那可能是上下班正常的作息,可能是茶余饭后的强身健体,也可能是被紧急抢救的生命诉求,也可能是走亲访友的人间回暖……现在是晚上,而且夜已深,它因为少车显得愈加空旷,成排的橘红色路灯更是显得多余,在劲风中,它们似乎将要摇曳起来。跟着摇曳而来的是青蛙有一搭没一搭的对白,来自菜田,来自荒径,来自水葫芦下的鱼塘……
间或闻得几缕清香,是芒果花。三月过半,芒果花力绽不止,登上阳一刻,这温馨的扑鼻,便使芒果花成了我在六圩膜拜的又一图腾,这之前,小镇给我的一直是紫荆的独领风姿。
大学里的校道上也栽上很多紫荆,我曾和老大的女人争论过它的名,老大的女人说那是皂角,我坚持说是紫荆,为此,我们没少闹过不愉快。这个镇的人也说是紫荆,我总算有了一种回乡的感觉。在小镇安营扎寨的前几个月,百花掩息,独紫荆倔强地开,目中无人地洋溢整个枝头,撑起亭亭华盖,它在每一个无人注意的时刻掉落,一掉就是一地,学生的每天三扫任务总离不开它,早上起来扫,午睡起来也扫,晚饭时间也扫,总有扫不完的花瓣。紫荆花,她就像一个心经百事的女人,她半截尸身任扫踏,一袭心事与风流。有一回路过,捡了几朵插在空罐头上,就有人说:你怎么捡来这有毒的花?心里掠过难以言表的酸涩,也许,那时候她已经入了我的图腾册了。
(三)
这个小镇比以前待过的任何地方都寒冷一些,春天开蒙得晚。眼下,开了半年的紫荆花终于歇了。开学前,学校组织员工清扫校道,扫的大多数就是紫荆花瓣,一个月的沉积,一个月的无人问管,紫红的花容已经成了焦色,紧紧粘在水泥地板上,我们用扫帚扫荡,用竹条抠,全都清理掉。地面是干净了,跟心中的小径却构成更明显的反比。本以为第二天也要扫的,可路过时发现地面还是那么干净,才意识到,在这个春节里,在普天欢庆的新年钟声里,紫荆最终绽放了她全部的美,然后,将沉默的仪容正对着喧闹的春天。
春花
此香散尽终无恨,幸得泥土抱残根。
若是东风恋旧主,重添枝头闹纷纷。
紧接着芒果花就开了,这个花花世界从来就没有停止过热闹。如此说来,我去年吟诵的这首《春花》或许真是多余了。当时是去琅东的路上,我竟然一直纠结着东风恋不恋旧主的问题。
《春花》既成,却没有答案,灰蒙蒙的天色里,眼睛被雾气充斥,看不清车窗外的春天,凭着想象,聊以慰藉自己,再作《春草》:
春草
何意乌云泪不收,漫撒春枝画眉愁。
蓬茅惧当岩下鬼,竞吸甘露猛抬头。
如果春花,春草都不足以成怨,那么,我记得,当时是为了去寻找木棉的,木棉开在四月末,舍尽了绿叶,只留一束束嫣红,不羞不恼,不狂不烈,无怨无悔,活脱脱凌空舞,木棉开得有多决绝与凄美……
最终,在倒春寒带来的身心俱疲中,在反复重叠的等待与失望中,在时常滂沱泪雨悄然而下间,错过了木棉。琅东站的行人如织,车嘶如狂,于我,有一毛钱相干吗?只顾埋头,在虚拟的网络世界里,只言片语,皆成风。
春风
隔树黄莺戏催声,花容叶貌藏枯根。
春风不识情人面,嫉羡香腮晓露痕。
在空虚得透白的岁月里,不疯魔透支自己的喜怒哀怨,何成活?况四月之后,毕业的脚步,再也不能容忍痴人说梦,儿女情长。
都说最后开的是荼蘼花,我没见过,亦不识其花语。再看花时,已是七月初,多个夜晚的讨价还价之后,决定舍弃了笔试这班长途,在那座有“来者上宾”待客之道的城市,寻一家“佳缘旅馆”,开一间电脑房,彻夜熬着,倒不是为了面试的说辞,是那心底的风起云涌,无法使人稳操胜券。第二次前往那座城市,依然住“佳缘”,改了的是,不再熬夜,使自己的心也平躺了。
两次前往,两次来回,都经过那个大转盘附近,正伤心处,电话来了,言:乙肝,建议复检。来回地张望,不见一个人影,空置一池荷塘。不闻麻将碰响,徒留一路雨声。不必再为赋新词强说愁了,回望归途,唯土坡与蔗林的交换——
半途
远外夕阳印,垂窗偷静荫。
车摇人晃处,飞鸟潜蔗林。
商隐有云:荷叶生时春恨生,荷叶枯时秋恨成。眼前的荷,在恨的形成中。那些故人,那些故事,无关地域,无关时间空间,只属于自己贴心的风物。
(四)
人呢?昔日同粥人!
比起南宁或者其他我到过的城市来,这个小镇离家乡不远,对于昔日同粥人来说,我回了家乡,定然也就远了,毕竟喝的不再是同一江水,纵使仰望着同一片天空,时空也要发生错位。在这样一个和家乡一脉水连的小城镇,不变的是,举目无亲的漂泊感。
举目无亲的夜晚,倘使多了摄人魂魄的雷声,回忆往往能趁虚而入,揪着那床薄被,睁眼惶惑着,关灯暗处,一只过早苏醒的蚊子嗡嗡嗡地自远而近,上下试探,有时在左,有时在右,嗡声细语地调情,却不曾与你亲密接触。双手乱挥舞着,只求它拼力一吸后歇息去,不要给失眠人心上添哪怕一微克的重量。
这只蚊子,在两年前,那个被葫芦称为“开心满屋”实则如窑洞般的屋子里,也曾遭遇过,葫芦当即在空间里写道——
月月烦
小家伙,闹嗡嗡,不烧蚊香搔全身。
梦朦胧,眼腥忪,正捡天上落地金。
咚咚咚,咚咚咚,谁想门外是房东?
梦里有,兜里空,徒接本月信一封。
葫芦在“开心满屋”里居住的每一分每一秒,我就不必去渲染了,我只感觉现在的处境像极了那时的葫芦,尽管敲门的不是房东,蚊子造成的无眠却是毋庸置疑的。
既然无眠,那就上阳台拧一拧衣服吧。花香与蛙鸣破门而入,60米大道上还是亮灼灼,天亮后方歇。明天,大道依然承载着上下班的人们,闲情散步的人们,它仍然为生命的永驻提供、为感情的保温提供一条便道……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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