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春
南方四月春光明媚。
绿的山间开出一片片粉或白的花朵,天空很蓝很蓝,浮云若丝,清风扶柳。
她穿着小碎花裙子和薄针织衫在山间的小路漫步。
阳光软软地照在脸上。
已不是年轻的面容。鼻翼两旁有浅浅的法令纹,微笑时眼角密密层层的细微纹路如同岁月织就,只是眉眼间却仍有少女时的清秀。
山间小路迂回曲折,她把手放进口袋里,安静地走着。
空气中有大地回暖的轻轻呼吸。从土壤里慢慢散发出来。
一年又一年,如水般流逝时光。
春天新鲜的花朵,夏天深夜的雷雨,秋天飘落的黄叶,冬季湿冷的天气。
不断循环往复,如同年轮。
她记得曾经看过的一部电影。
开头的几分钟,长长的镜头里,是极速奔流的河水,如同时光,从生命的缝隙里迅疾穿越。
电影的名字叫《追忆似水年华》。
已是暮年的男子躺在病床上翻开昔日的照片。过往的生活情景、记忆中的人物、曾经的爱恋与幻灭,恍如梦境般一一浮现。他惊觉已逝岁月里的点点滴滴,未曾消散失色,一切美好的事物仍鲜活的存在。
在她看来,这样的暮年是幸福的。
一些痛苦与伤痛被岁月轻化,美好的东西最终得以保全,在年老时,一一想起,淡淡微笑。心里有的,只是暖意。
她渐渐习惯眼下平淡的生活。
偶尔会和朋友小聚。
喝一点酒。微醺的时候独自回家。
靠在床头,看夜色中沉默的城市。那个片刻,隐藏在她心中的那个空洞会慢慢显现,那是一个永远的空洞。时光能做的,只是一点一点把它隐藏到心底更深的地方去。
这样的夜显得有些冰冷。
有时她打开收音机,听音乐台里放着一首老歌。
一些歌可以穿过岁月抚慰人心。而另一些歌只是即时的娱乐。
南方春季多雨。有时她听着窗外滴答的雨声,恍然间觉得自己仿佛回到了记忆里的一些场景,曾经的一刻花甚好,月甚圆,相爱是温暖的事情。是需要被感激的曾经。
d说;一个人的一生其实是学习如何知足的一生.渐渐“得”变得很轻很轻,付出与承担才是彼此相待的途径。爱是纯粹的东西,里面不会生出恨,有恨的,只因爱得不够。
她微笑不语。在春天阳光充沛的河岸广场,她和d坐在竹椅上晒着太阳。喝着一壶菊花茶。
远处有老人家唱戏传来的咿呀声。
风轻轻地拂过脸颊,她微微地眯起眼睛,似乎忆起某个相似的下午,也是如此的阳光和微风。
仿佛那是属于她前世的记忆。穿过层层岁月,寻到今生的她。想印证一些什么,却因丢失了某些细节,隔着薄薄一层玻璃,彼此张望,却再也不可抵达。
她觉得心底似乎被什么轻轻划破。隐隐的痛感。不重,却异常清晰。
d与她是年少的朋友。
上学时,每个周未d会找她一起去书店看书.两个孩子家庭都不算富裕,没钱买下所有自己喜欢的书,所以就跑去书店蹭书看。
那是一段青涩而单纯的时光。爱情尚未到来。他们沉浸在各自小小的梦想里,乐此不彼地幻想着将来的模样。
看的书包括博尔赫斯,昆德拉,苏童,村上春树等一系列深奥到他们根本读不懂的书。
她回想起当初的读书体验,唯一的获得是她渐渐模糊地确定了自己的方向,而d则渐渐变成了一个沉默而内敛的少年。
他们会一起去逛音像店,在里面让老板给他们放一些杂志上介绍的乐队的音乐。
偶尔冒着突如其来的大雨,飞快地骑着自行车穿过城市的小巷。
一边骑一边大声唱歌。
d说:果儿,如果我将来赚很多钱,就带你去世界上所有美丽的地方。
她总是嘲笑他:就你。我不跟你去。我要跟自己喜欢的人去。
“你喜欢什么样的人?”
“反正不是你这样的。”
其实在她的心里,也许早就有了将来的那个人的样子。
和所有少女一样,那时她心里有爱情,是童话的。
十多年后,d和她再次回到这个曾经留下他们年少身影的城市。
曾经的孩子变成了此时寡言平静的成年人。
岁月永远是最高明的小偷。悄悄偷走青春,梦想和激情。而时光又是最能容纳的盒子,收藏着回忆,感动,痛苦和快乐。
他们仍会像旧时一样,偶尔聚在一起。
在她小小的客厅里看一些老电影。有时她对着电影动容流泪,他会说她是傻女人。
彼此很少聊到中间漫长的十余年各自的经历,仿佛那是沉没在心海的一艘巨轮,曾经的繁华热闹,和所历经的狂风骤雨,都变了此刻的静默。
有时静默是唯一的选择。
若仍记得,又何必多言,若已忘却,又何必提起。
二. 夏
初夏。
她开始接一些小稿件,做兼职翻译。
这是她喜欢的工作。有时坐在桌前一整个下午,起身时,颈部已酸麻。
到楼下小园子里散会儿步,回来后又继续。
她对自己喜欢的东西有种偏执的固守。
留了近十年的发型,至今依然不喜欢穿高跟鞋。夏天的衣服都是白和黑。
她觉得这只是因为她懒。d很不喜欢邋里邋遢时的她。
他觉得一个女人只有精致起来才可爱。
有时她会独自去听广场的戏园里听老人们唱戏。委婉悠长,仿佛永远有诉不尽讲不完的情感。
而现实中,单纯的东西容易死亡,简单的东西容易让人厌倦。
人们喜欢热闹繁华,喜欢眼角眉梢的欢情,都属正常。
盛宴之后,孤独却显得更加突兀。只是这颗心,要经过怎样的世事,才能真正平和下来。变得简单而笃定。
d开始筹备结婚。新娘是他单位的同事。温柔的女孩子,长得很清秀。
三个人约在百盛的西餐厅吃饭。
d给女孩点了沙拉和牛排,还有一杯巧克力冰淇淋。
女孩叫灵素。好听的名字。
让她想起金墉小说里的程灵素。
金大侠小说中唯一一个不算漂亮的女孩。深爱胡斐。最后因他而死。
这种浪漫的牺牲,在现实生活中不太容易有机会。
饭后女孩想去看新上映的电影。
那是一部魔幻片。她估计d会看得睡着。
d却欣然答应。
他已经学会如何疼爱一个女子。
她们的青春那样短暂。婚后会安心下来过平淡的日子,做饭,生养孩子,守着她的男人直至耄耋。这中间的付出与坚持是巨大的。
给她疼爱,理所应当。
他们在百盛门口道别。
暮色渐深浓。天空中一轮硕大的明月似乎要照透这城市的每一处荒凉与热闹。
她迎着月光从小河堤步行回家。河水淙淙的声音让四周显得寂静。
有老人在河堤散步,年轻人穿着运动衫沿着河岸慢跑。
一个女孩提着一篮子栀子在售卖。这是她最喜欢的花朵。
买了好几束,回家养在清水里。第二天早上屋子里全是清幽的香气。
两个年轻人走在她前面。两人也许是刻意保持着距离,女孩齐肩的头发在月光下闪耀出美丽的光泽。
突然间,男子靠过去,轻轻地拉住了女生的手。
然后两个人继续朝前走着。
她微笑着看着这一幕。
那一晚,她梦到一条很长很长的街,昏黄的灯光照在柏油铺就的路面。那是大学校园里最常出现的路。两边种满了梧桐。整个长街,只有她一个人走着。路灯照出长长的影子。起风了。她环抱着双臂,白色衣裙显得单薄。走着走着,路灯渐次熄灭。长街一点一点消失在黑暗中。她慌乱地奔跑起来,耳边响起呼啸的风声,黑暗越来越深,直至填满了整个梦境。
她惊醒过来,发现汗水已经湿透衣衫。
桌上的闹钟显示 3点25分。
她起身走到桌前,拉开抽屉。翻出一个铁盒子。从一个信封里拿出一张发黄的纸。
那张纸是她唯一的能够触摸得到的记忆。
有时她觉得前面十年的时光如同一生那么漫长。而有时,又觉得它们迅疾不可挽回。
而在这个深夜。她心里似乎有种天荒地老的感觉。
盛夏。
她去参加d的婚礼。热热闹闹地好几十桌人。
新娘的长裙上点缀着美丽的绸缎玫瑰。
司仪让d说说是怎么追的新娘。
d说:有一天她下班回来,特别累。我就给她煮了碗油醋面。她觉得特别好吃。我就说,你如果想一辈子都吃这么好吃的面,就跟了我吧。
大家又起哄,说一碗面条你就把人给骗来了。
然后集体开始欢笑。
那一天,她觉得很快乐。
她对d说,那一日她看见的他和以住任何时候都不同。
不再是那个骑着单车的孩子,也不再是满心梦想,却无力实现的莽撞少年。
从此以后,他的身上背负着另一个人的幸福。这是温柔的负担。需要强大持久地心去坚持完成。
d和她,都长大了,并且开始老去。
有些事,终会在内心留下什么,然后渐渐懂得什么是最重要的,什么是需要珍惜与善待的。
取与舍,得与失。最终会因为这珍惜与善待,做出正确的选择。
七月,炎热。
南方的夏天很潮湿,空气让人窒息。
她不喜欢用空调。每晚开一会风扇。也不喜欢睡凉席。
睡前习惯阅读半小时的书。
这个夏天她的睡眠深而长。偶尔一觉醒来,阳光已经透过窗帘,洒满了整个房间。
有时和朋友去爬山,高而秀丽的山峰,一步一步费力地攀登上去。看着山顶,觉得那是一个目标,登上去,满心喜悦。而站在山顶时,俯视来时路,心里又有些虚空。
后来她索性爬得很慢,一路看尽风景,却有别样心情。
有一次不知谁带上来一个望远镜。大家争相去看。
远处隐约有一座城,貌似完好的楼宇和街道。
她问同伴:那是哪里?
同伴说:是b城。
她心里一动。再次拿过望远镜,细仔地沿着b城轨迹,一路看去。
一条平静的大河穿过了城的中心,把整座城分成了两半。
土丘上的平房,依然错落有致地排列,一切似乎凝固在了某个时间。
只是没有人的踪影。
同伴指了指远处的一个山坡,说:好多被挖出来的尸体,都被埋在那里。
她顺着同伴手指的方向看去。眼里却只有朗朗青山,茂密植被,与蓝得让人眩晕的天空。
那些毁灭和崩塌被深深地埋在了地底。
经历过的人们能够感知,那一刻大地颤动和死亡带来的痛楚。
那貌似完好的城,如同貌似完好的心。是一道结痂深厚的疤痕。
只是这疤痕也许最终会让人明白,有些珍贵的东西需要用一生好好保存。
因为当生命即将终结时,那会是一个人存活于世的唯一佐证。
d和灵素云南蜜月归来,拍了很多好看的照片。
有一张是他们在梅里雪山下拍的。
明亮的阳光照在两个人的脸上。身后是巍峨的雪山和湛蓝的天空。
雪山的静谧庄严,而两个人的笑容灿烂而真实。
相爱瞬间总是美好的。
在不同环境各自长大的对方,在茫茫人海中遇见,相伴,这路途不管有多长,都应知足。
她想,d说得对,最终付出和承担才是相待的途径。
任何计较,都会破坏这美好。
她开始写一些文字贴到网络论坛里。
有时写至深夜,在暗夜里,那些文字像是一条在心中奔流而过的大河。
携带着无数悲喜的瞬间。她仿佛看到彼岸的自己。体会到彼时眼泪的温度,拥抱的真实。
她一直在这大河里泅渡,有时迷失,有时彷徨。
在夏天的尾声的时候,天空开始下起淅淅沥沥的雨。
日复一日,似无终结。
三 秋
深秋。气温转冷,空气潮湿。
她生病了。
近半月的时间在点滴和药片中度过。中耳发炎,肺部出了问题。不太严重,却磨人。
不停咳嗽。听不清声音。
有一夜,她起床喝水,看见书桌上小镜子里自己的面容。蜡黄的脸,双眼无神,很憔悴。
她疲倦地把头埋进了手臂里。
不知为何,开始流泪。没有发出声音,肩膀颤抖,试图控制,眼泪却不停地流出来,浸湿了整个袖口。
夜里的天气越发寒冷。
深夜时候,窗外起风了。
第二天她开始发烧。迷迷糊糊地昏睡。母亲用湿毛巾搭在她的额头上。像小时候一样守在她的床前。
恍惚间,她似乎回到了一个熟悉的小院子里。四周种着高大的树,很旧的楼房被树荫覆盖着。
她看见一个女孩坐在楼房的门廊边。穿着海军蓝的t恤和牛仔裤。
她走到女孩身边坐下来,看清她的面容,年轻的面孔透出美丽的光泽。女孩的眼睛很亮。脸上稚气未脱,神情里有一抹浅浅的忧郁。
她问她:你是谁?为什么在这儿?
女孩抬起头看着她,嘴角露出一个微笑。那微笑的样子让她觉得这般熟悉。
女孩说:我就要离开这儿了。
她问:为什么要离开呢?
女孩低下头,握住自己的双手,不再说话。
她突然很想伸出手去安慰她。却没有照做。
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此刻在她们耳边回荡,像落雨的声音。
暮色将近,天空层层叠叠的云,被夕阳染成了红色,如同盛开在天际的巨大花朵。
时而有飞鸟掠过,震动着翅膀,朝远处飞去。
她们一直沉默。
夜慢慢黑下来。
不知多久,她听见有人轻轻唤她:果儿,果儿。
她慢慢睁开眼睛,是d.
那场病,时日长久。所有的药和点滴似乎都没有作用。
可是她还是每日按时服药,按时去医院打点滴。她希望自己能好起来。
有时躺在床上。头痛难忍,她用被子按住头,身体蜷在一起。脸色因为痛而显得异常苍白。
痛感仍不时像浪潮一样一波一波侵袭而来。
她似乎开始明白,有些痛只能等它自行消失。
就像小时候顽皮切伤的手指,用白纱布包裹,痛得睡不着觉,默默流泪。却一点办法都没有。
只能闭上双眼,把手支在床边。
这样的感觉,是一种生命之轻。
十一月,d和灵素决定离开。灵素希望d在工作上有更好的发展,于是两人决定再次北上。
她去送他们。在机场的大厅。
灵素站在d的身边,微笑着嘱咐她好好照顾自己。
d说:你的脸色看上去好多了。记得按时吃药。
她说好。从包里拿出一支小小kenzo香水,放到灵素手里。
“这个送给你,一路顺风。”
她看着他们走进安检。消失在视线中。
然后转过身,快步地走出通道。回到无尽的苍茫人海中。
她突然想起很多年前,d说:如果我长大后赚很多钱,就带你去世界上所有美丽的地方。
那时候,他们尚年少。
一些忧伤,被风一吹就散了。
她梦想着自己的未来和爱情,无所畏惧去到远方。
在那个遥远的北方城市,抚摸古老斑驳的城墙,踏过下雪的清晨,在寒冷的夜晚独自行走。
奔波在场所之间,有时累了,有时疲倦。心中的理想,却从未熄灭。
那一切的记忆如同一道暗涌,在心里奔流而过。
她突然想起梦里的那个女孩。此刻,她多想拥抱住她,让她温暖,告诉她,不要害怕,一切都会好的,你要勇敢。
四 冬
南方的冬季,寒冷像入侵者一般深入骨髓。
她每日去帮母亲买好菜,洗好切好,然后放在篮子里。
母亲和父亲日益老去。她觉得自己应该开始照顾他们。
有时想到有一天他们会离自己而去,心里会酸楚。
她时常半日陪着母亲织毛衣或看剧或出去散步。有时和父亲动手做一些小家具。父亲很擅长动手,小时候她的书架和书桌都是父亲自己做的。
有时仍自己一人看一些旧的电影。
《爱在黎明破晓前》里,两个人在陌生的城市相遇,决定结伴同游。一整个晚上,穿过城市的大街小巷,不停地说话。
黎明时,互相道别。约定好第二年在同样的车站等候。却无缘错过。
再见面,已是十年之后。
导演让同样的两个人,在十年之后演了续篇。
面容的改变让人知晓了岁月
只是最初的心动依旧。
她有时在论坛里和朋友讨论这些电影。
有人说:真爱流动,只有时光被铭记。
她想是的。
朋友n发了一张贴子,找人春节前去九环线旅行。
她回了贴。愿意同行。
旧年的最后一天。很平淡地过去。像这一年中的每一天一样。
她已经很久没有许过新年愿望。
曾经以为,这个世界很大很美,没有人流眼泪,吹熄了蜡烛,许一个心愿,都会被实现。
只是渐渐这样的心境淡了去。她在想,也许是自己老了。
会觉得每天都没有太大不同。
有天早上醒来,拉开窗帘,看见室外飘舞着细小的雪花。
大地并没有被白色覆盖,南方的雪消融得太快。
她静静地站在窗前看了一会儿。
雪花飞舞的气候,你,已不在身边。
春节前,n租了辆车,带齐装备,准备开始一段不算太短的旅行。
先自己开到新建的b城,再从b城找当地的司机开盘山公路.一路上很危险,路面结冰,司机师傅用链条缠住轮胎,增加摩擦。在盘山公路上疾驰.他把车开得像飞,路过一个悬崖,大家心里会倒抽一口凉气,不能往下看。
她因为前一段生病,身体消耗大,开始有高山反应.头疼,想吐.便靠在后排座椅上,很少说话。n递来水,她拧开盖子,慢慢地一小口地喝。
窗外奇美的风景开始像画卷般铺展.峡谷,被冰冻的瀑布,积雪,阳光,流云.
巨大的山峰在天地间沉默矗立。展现出雄壮的姿态。
晚上,她们停靠在山间的一个小村庄里。藏族的小村落,村口挂着鲜艳的经幡,被风吹扬起来,在蓝天下格外醒目。
她们在当地人开的家庭小旅馆里住下。
晚上主人做了火锅,请她们吃。
很丰盛的晚餐,大家都很开心。喝了很多青稞酒。
她挽着n的手臂,要她跟自己一起唱歌。n说要不出去唱吧。
于是两个人拿着一杯酒,跑到屋外的草地躺下。
n说:冷吗?
她摇摇头。指着天空让n看。
深蓝色的天空布满了大颗的星子。灿烂地让人迷醉。仿佛伸出手去,就可以触摸到。
她把手抬起来,在空中停留了片刻。
又慢慢地放回胸前。
她问n:“很远很远的人,会不会听到我们唱歌?”
“有多远?”
“其实不远。n, 你有没有想要忘记却一直不能忘记的事?“
“既然不能忘记,又为何一定要求自己忘记呢?”
她点点头,抬头看着满天明亮的星子,凝视良久。眼泪顺着眼角落到两鬓的头发上,很快被风吹干了。
也许是因为醉酒,此刻,她的心里开始想念那个遥远的地方。
有着古老城墙,狭小胡同的城市。
像从一堆灰烬里慢慢重构出色彩与形状。最后在她脑海里复活。
仿佛前世的记忆。那些在岁月里层层叠叠积累的时光,那些丢失了的细节,那层薄薄的玻璃,似乎在这一瞬间被寻回被撤离。
她想起记忆中微笑的脸,也许始终不曾忘却。
n问她:你还想念那里?
她点点头。
那为什么要离开?
因为有些东西在迅速消失。而这些东西,是我生命里最珍贵的东西。
你是否相信过?
是,我相信过。
那种相信,是他拿着一把刀,指着我的心脏,我都不会认为他会插下去。依然觉得那是一个玩笑。可是最后他插下去了,很痛。
那你是否有恨。
没有恨。只是伤心。经常流泪。仿佛要把一生的眼泪流尽。
后来呢?
信任消失。彼此折磨。我变得不再像我自己。很辛苦。让他很累。
所以离开。
是。你知道。人的一生总要留存一些美好的东西。在年老时,拿来回忆,才不觉得生命空洞。有时我想,在那些美好的青春时光中,我爱的人都在,本应知足。记得有一次他告诉我,他醉酒后去一个朋友家,那个女孩照顾他,对他很好。他那时问我:我醉酒时,你在哪儿呢?其实那一刻我多希望那个照顾他的人是我。后来我去上学,每个挑灯夜读的晚上,这个愿望像小小的火苗一样让我继续努力着。我告诉自己,你要去那座城市,要在他的身边。其实对于我来说,他亦是上天的恩赐。有时候觉得那是前世的一个愿,今生来还,即使短暂的一段路程,已足够一生回忆。
那现在,他仍在你心里吗?
是,一直在。会继续在。
如果再遇见,你想跟他说什么?
我不知道。
第二天一早他们开始继续赶路。
雪开始下得很大,路越来越难走。
在一个峰顶。汽车突然抛锚。司机下来检查。
她和n也下车了。走到山顶的悬崖边。那个山顶一片很广阔平地。全部被雪覆盖。
四周又全是雪山,一片真正的纯白。
她转过头,突然跟n说:你昨晚不是问我想跟他说什么吗?
n说:是。你想说什么?
她说:我想跟他说,你好吗?
就一句你好吗?
是。
她露出微笑。
寒冷的风呼啸而过,她和n站立在雪原里,仿佛天荒地老般。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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