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沉梵钟声,从夕峡山上凌云寺内悠悠传出,东方冉冉朝阳渐渐穿透薄霭,撒入半山金黄的银杏林。
男子拾起宽刃铁剑,再次检视着林中山路两旁,自己悉心布置的机关。其面色凝重,深知今朝便是等候多时之良机,绝不可错失。
轻风徐来,男子眉头深锁,满意地抖了抖嘴角,随后步至林外崖边,任长袍随风飘摆,双眼如隙注视着山下。
忽然间,身后飞鸟惊起,仓皇四散。声未尽,只见一白衣女子已从林中奔出,脑后束发高高扬起,手中两柄镶金短剑直向其胸膛袭来。
男子定睛看清来人模样,先是一惊,即刻露出欣喜神色,而此时,剑尖已行至胸前。
见女子并无收手之意,其急忙闪身一步,起剑挡开,“叮!”,剑身清脆的碰击声回荡在山间。
“这是何意?”
女子一言不发,目露凶光,再次挥剑杀来。
男子左闪右避,见招拆招,脚下落叶纷纷扬起,几招下来,已被逼退入林中。而眼前这女子却越杀越劲,剑剑直捣要害。
恐其误中机关,男子不敢再拖延,随即抓住一破绽,击落双剑,并伸手将其揽入怀中。
“赵莹,是我!”
女子奋力挣脱,退后几步,大吼道:“杀的就是你!”
“一别两载,缘何你对我已生杀意?”
“李鼎然,当年你不辞而别,弃我于不顾,今不杀你,怎泄我心头之恨!”
“当初你斗气离去,我寻你数日不见踪迹,岂能怪我弃你不顾?”
“既知非我本意,为何不等?‘携手不悔沧海涸,誓言一允金难扼。’ 呵!许我之诺,想必你早已忘记!”赵莹拾起双剑,心绪仍愤恨不平,“你寻我数日便已忘却,只知为妻报仇,而后又远走他方,渺无音讯。但你可知,这数百个日夜,我一直苦苦寻你!”
说罢,便又要持剑刺来。
李鼎然急忙辩解:“林茹之死,你知我必报,当初远走他乡,只为探访师父,静心习武,来日方可手刃凶徒。”
“既非所爱,为何你忍心因其而伤我?”
“诚然如你所言,与其成亲乃是父母生前之意,但既已为结发,虽无情,亦有义。况且,其并未负我,又遭恶人残害,我岂可置之不顾?然而,你却不可理喻,逼我即刻娶你过门,这教我如何是好?”
“我何时逼你?乃是看不下你对其似爱非爱,似情非情。如若真心,你大可讲明,我便当山盟海誓尽如狗屁。如若不然,你既该奉行允我之诺!”
“先行报仇,再言你我之情,一不负其,亦不负你,有何不可?”
“王莽何许人也?恐怕你并未近其身,已丧命于门徒之手,还言何报仇?你只怪我不明事理,却不知,我怎舍与你阴阳相隔?”
话说至此,赵莹双眼含泪。
李鼎然见状,忙安慰道:“莹儿,请恕我当初之过。那几日,我心烦气躁,并未好好替你打算,只知应当以缉凶报仇为先,便将你所言,尽视为了无理取闹。”
“好个缉凶报仇,好个无理取闹!”
“我句句如实,林茹之仇一日未报,我心中便一日不得安宁,你应知我意。”
“即便如你所言,可,可事后,河中所捞得女尸,你亦无法认得是否为林茹,官府视其失踪不予理会,何以认定王莽便是凶手!”
“王莽老贼对林茹早存歹心,恰逢我离家之时,便借口上门讨要税银,妄图亲近林茹。当日,有家丁于后花园中窥见王莽对其言语轻佻,更上下其手,而后,林茹便再无音讯。衙门差役也曾于王莽马车中寻得一支林茹所戴发簪,如此之罪证,却因官官相护,终难将其捉拿归案!王莽此贼多行不义,即便无林茹之案,亦人人得而诛之!”
“李羿于王莽府中行事已一年有余,却仍未找出其行凶之证据,此事我总觉蹊跷……”
“我堂弟李羿?为何他会藏于王莽府中?”
“前些日,我得知你已重回玉梅镇,恐你已准备伺机向王莽下手,我随即折路返回,却并未发现你踪迹。为打探消息,我趁夜潜入王莽府中,正巧遇见李羿。据其所言,于你离开玉梅镇不久,其便混入王莽府内司职护卫,妄图为你寻得线索,怎料王莽行事谨慎,未露出任何马脚。我还从其口中得知,数月前,王莽小妾产下一子,但体弱多病,恐不久于世,前几日其已前往夕峡镇小妾所住之别苑,今将一道赶赴凌云寺为子祈福。我料你定会知此良机,便赶来寻你。”
“你之所言,与我所探得并无出入。却不想,我之所为,竟难为了李羿,更难为了你。莹儿,我,我有负于你。”说罢,两人相拥默泣。
突然,赵莹猛地收回放在李鼎然腰间的双手,一把将其推开:“与林茹之定情玉佩,你,你竟仍戴于身!”
“你知此玉佩为家慈所赠,常年随身,并无他意。”
“当日令堂为汝等所制龙凤玉佩,一块刻一李字,一块刻一林字,互换佩戴。每次得见,我心中难不生恨!”
“今后我取下便是,不必耿耿于怀。”
“那好,我只问你,是否非将王莽除掉,你才可重拾与我之情谊?”
“莹儿,你应知我对你绝非虚情假意,与你之情,我从未放下,何言重拾?当初我为遵父母遗愿,迎娶林茹,弃武从文,终日于府内打点生意,郁郁不已,幸得与你相遇,好似重获新生。我知你天性倔强,定不肯为妾,那日已写好休书,只等时机成熟,便为你正名。但无奈天意使然,突发意外。当时一别,我曾以为今生亦不得相见。如今难得重逢,我许诺,今日若能手刃王莽以慰林茹在天之灵,你我即使天涯海角,永世亦不可分离!”
此时,忽然传来一阵喧哗声。两人急忙伏至崖边,只见十数人之马队,护卫一架四轮马车,已快行至山腰。
“车中之人,定为王莽!莹儿,你先寻路下山,待我手刃老贼再前去会你。”
“不!”
“莹儿!”
“今日与你重逢,我岂可再舍你离我而去!”
李鼎然深知赵莹之性情,便不再多言,回身将其拉至树后躲藏。
一行人渐行渐近,已全数步入机关之内。李鼎然心知时机已到,猛然挥剑砍断脚边藏于银杏落叶中数条麻绳,顿时,几根诺大圆木直撞向马队,王莽门徒与所乘马匹一个个应声倒地,未被击中之人马,亦被紧随而至乱箭所射杀。
此时,王莽撩起一侧帘布,跳下插满箭矢之马车,高举双斧大喝:“何人敢伤我!”
李鼎然见其双臂中箭,血流如注,提剑跃至其前,怒斥道:“你我恩怨,今日当了!”
话音未落,两人已斧剑相交,身后赵莹亦持剑杀来。
这王莽,虽武功草草,却力大无穷,又仗有门徒护身,常年称霸一方,后来又投了个官职,更是无所畏忌。但此时,即便其有劈山之力,怎奈已中两箭,力不从心,身旁亦无人辅佐,面对两人夹击,几招下来已只剩招架之势。
正当李鼎然杀得兴起,忽然,身后传来一声:“大哥……”
此话感觉甚为熟悉,李鼎然用力拨开王莽双斧,回头一看,果真是自己堂弟:“你,你为何在此?”
李羿趴在地上奄奄一息,指着马车道:“……王莽……大嫂……大嫂她……”
言未毕,已气绝身亡。
“李羿!”看此状,李鼎然痛心疾首,扭头挥剑再寻王莽索其性命。
不料,与李羿说话间,赵莹已不敌王莽力大,被震退一丈开外。当李鼎然回身之时,王莽手中双斧已挥至其眼前。
千钧一发之际,赵莹从旁奋力一跃,扑向李鼎然,斧刃刹那间已狠狠地劈入赵莹脊背,鲜血四溅。
“莹儿!”眼前情景如晴天霹雳,李鼎然搂住赵莹仰天大喝,“啊!”
王莽见状,抽出双斧,乘势再次劈来。
李鼎然愤恨难忍,护住赵莹,紧握铁剑,使出浑身力气,嘶声怒吼,一剑刺向王莽高举双斧露出之心窝。
“噗!”
剑刃穿胸而过,双斧随即滑落在地,王莽两眼一闭,跪倒不起。
“莹儿,莹儿!撑住!”李鼎然赶忙取出药粉敷于赵莹背部伤口,一手将她扶住,一手扛起李羿,吃力地往山下走去。
“……还记得……你……许我……承诺……”赵莹依于李鼎然胸前,强忍剧痛,白衫已被染红。
“记得!记得!”此刻,李鼎然眉头紧锁,心痛不已,泪早浸湿了嘴角。
“携手不悔……沧海涸……誓言一允……金难扼……”
“莹儿,我有负于你!我有负于你!”
“……只要……你记得……便是……未……负我……”
山间薄霭已散,朝阳下,银杏叶片片金黄。一阵暖风吹过,掀起马车另一侧布帘,一只芊芊玉手沾满鲜血轻轻垂下,一旁血迹斑斑玉佩之上,刻有一字,清晰可见……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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