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杜拉斯先生

发表于-2013年09月12日 下午5:12评论-1条

沿着小小的缺口,生命敞开了鲜红多汁的内幕。血,密封的血,象细细的泉水,惊慌失措,盲目地向外流失。心脏的跳动异样地得到放大,到处是嘭嘭嘭,嘭嘭嘭如同战鼓擂动的声音;天堂的门和地狱的门,忽地一下都敞开了,先是无与伦比的恐惧,紧接着是无与伦比的仁慈,大锤一样撞击着生命的重心。 ­

地动山摇。耳边响起混沌而高亢的呐喊,血消逝了,恐惧也消逝了,来不及眷恋,来不及憎恨,血与肉及其坚硬的支架,突然间膨胀、稀释,稀释、膨胀,从一个已知的地方,投掷到千千万万的未知中。由于不堪强悍的震击,我知道我的胸膛碎裂了,我心急如焚,极度关心自己的去向;我已经被打破,以后的我只能是一些轻盈单纯的影子,曾经是我但已经不再属于我,最终的我是无法预知的,可能是一绺光线,也可能是一片空旷。 ­

千万个日夜,千万个似曾相识的影子,在那里耳鬓厮磨。一个影子知道了所有的影子,所有的影子也知道了那个影子。 ­

此后我明白了自己,明白了其他的人,隐隐约约明白了生和死的一些差别。因为我一度感不到自己,因为在这之后,我又睁开了眼睛,我亲自从那短暂的停滞中走了出来 :生命在一系列的断裂后又缓缓和拢,死亡拖着夺目的阴影,从乱嘈嘈的人间一晃而逝。 ­

……我睁开眼,重新看到了自己的房间;我扭扭脸,在我的床上我还在,并没有被什么移开。幼子娇嫩的脸近在咫尺,他趴在我脸上,他的眼和我的眼对视了一下,随后他立即跑开了,小小的孩子,走路还不稳当,他边跑边喊道:“妈妈,妈妈,俺爸醒啦!”小男孩娇嫩清亮的嗓音绕梁不断。他的妈妈随声过来,她的脸像是所罗门在旷野所见到的百合,充满了朝气和芳香。她张开嘴,齿影洁白,阳光在口腔里闪烁;唇的轮廓很娇艳;她看着我说:“你醒啦!”我眨眨眼,我的眼在虚弱地笑。 

“还疼吗?” ­

“不疼了。” ­

“医生刚走。他说没事,抹点药,包一下就走了。” ­

医生是对的,那仅是一点日常难以避免的小伤。但是,有血从我的体内流走了;那些血仿佛一直在四处寻找缺口,一有机会,它们就会迫不及待地涌出来,匆匆而去,根本不考虑我的生死和希望。在它们面前,我最多是一件器皿,不知不觉地装了倒,倒了再装,最终溃破一空。 ­

后来还有一次,我的手又让菜刀划了一下,血还是那样蜂涌而出。我迟疑了一会儿,心脏忽然突突地乱跳起来。我立刻摁着伤口,几乎是跑着走进街口的诊所。 ­

诊所很简单,有一张桌子一个放药的柜子和一张用来输液的小床。床空着,铺着雪白的被单;医生是个上了年纪的男人,戴着一顶灰色的鸭舌帽,帽檐压得很低,下面架着一副老花镜,听见有人进来,他用手扶着镜框,抬眼惊讶地看着我。我什么也顾不上了,一边向床走去一边对他说:“我得躺下,我已经晕了!”医生说:“躺下吧,你的脸很白。”医生还没有说完,我就躺了下去,我自以为只有我才有的东西立刻不见了,空空如也,告别的脚步凌乱无声,在依旧深掩的柴扉,我彻底放下了自己的观点,听凭鲜血带着若有若无的支架,一一点亮黑色大陆的灯;我们的内心深处出现了阳光,迸射的阳光风暴一样卷起了微芥,原子的核心清晰明亮,宝石一样闪烁。四周的世界转瞬不见了,我闭上眼,无数犀利的光芒旋转着哭泣,在辉煌的深渊里举行最后的盛宴,它们飘忽而急切,摆脱我的尸体,烟花一样爆裂而去。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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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辑点评 ☆
梦海晴空点评:

血是我们人体最重要的一部分,当它从我们的身体里消失的时候,我们就会感觉到自己的生命好像在流失,实际上,那只是一种错觉,人的血是可以再造的,所以有那么多人会去献血。文章心理描写极其细腻,形象地写出了人物的害怕恐惧,让我们感受到血的重要性。

文章评论共[1]个
文清-评论

带着下午茶来看望朋友并拜读佳作,问好并请茶!at:2013年09月13日 下午4: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