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里，走廊外的灯已经亮了一轮，十一点半了。睡在被窝里，就不想起来，想一觉到地老天荒，自然醒我也懒得奢望，但是这是不可能的。

当我把褶皱的右手伸向黑暗，在床梁上敲击着冰冷的铁栏，我就知道现实很冷，铁栏也无法与之相比。再硬的铁，暖就了也会有身体的余热，然而现实却不一样。我听着室友的呼噜声掺合着一二一，一二一的敲击声，我仰面朝上，瞪圆自己硕大的眼睛，依然看不清楚黑暗，看不清的黑暗后面，我痛苦的流泪，我一瞬间就抑止不住自己的眼泪。觉得现实好冷。我窝在被窝里也会受到刺骨的冷，然后身子不停的颤抖。有种东西就在这个时候压得我直踹不过气来。我把被子向上扯，身子向下移，被子就把我遮盖得严严实实。后来不知有多久，后来走廊的灯就又亮了。没电的夜里，窗外走廊灯会亮两次，第一次的时候我会用脚习惯性的蹬床脚的铁栏，然后问一句：

睡了没？

他说：没有，怎么睡得着。

然后我们又什么话都不说，安安静静的，不知道什么时候才睡。但是那晚凌晨三点四十分了，第二次灯亮，我也还没有踢他的床头。这两天都是累了吧。听到阿环倒头就响起的鼾声，我第一次在熄了灯的八人宿舍里感到孤单，却只是沉默来反对这种孤单。

白天老师一遍一遍的对我们说：当一个人全心做某件事的时候，就不会感到累。教室前壁上挂着时钟，每天就是那个看样子，一成不变，却又永远不同，滴答嘀嗒的走着。钟表下面写着二十条哈佛大学图书馆的名言，并标上了“这是高三”四个醒目的大字。每个人都被强迫着在桌子上贴上高考倒计时表，写一句激励自己的话。

“天道酬勤”这是阿环写的。当时我一直在看冯唐的小说，没有想过写什么，就随便给自己写了“十八岁给我一个姑娘”这句话是冯唐小说的书名。那年刚好我也十八岁，就闹着写了上去，但是写一句激励自己的话，是件严肃的事，所有人都认为严肃的事，就应该严肃对待，后来我就改了那句话重写了：十八岁还我峥嵘岁月。我写下这句话时觉得与众不同，自己很牛逼和豪气冲天。眼里也是目中无人。

后来高考后，在书桌上清理自己的东西时，我认真的想了想这话。其实，十八岁我岁月并不峥嵘，广播里放着“四个人”的《心愿》。我十八岁应该热血沸腾，峥嵘是过去的东西，但是当高考结束的那一刻，当我再次竖直的挺立在这桌子，这句话前，我发现十八岁走了，随着高考走了。

十八岁再也还不回我峥嵘岁月。但十八岁就成了我峥嵘岁月。我白天的时候问阿环：

“天道酬勤？”

他说“不懂？”

“好像有点懂，好像什么也不懂”

“路在脚下我们就不停的走，也不休息，应该就是天道酬勤”

“这样才最好的结果”

“希望总是好的，这天道酬勤里有你一份儿”

“这，十八岁还我峥嵘岁月里也有你一份儿。”

外边很白，屋里很黑，灯又熄了。我还没有睡着，一切平平静静，我也安静了下来，听见外面有猫在叫，有风在喊，这个世界在北半球就要十月了，我又想起了海子的：这个世界，秋天快要到来的季节，该拥有的还未得到，改失去的早已失去。窗外咩咩的猫叫，又到了动物发情的时段，我掀开早已布满泪水，掺和co2的被子。在地上摸索自己的鞋子，走到洗漱台，冰凉的水，刷刷的冲击陶瓷，溅到我的脸上，不停的淋湿我的睡衣，不久天就亮了，不久生活还要继续，用手捧起水，浇在脸上洗洗风干的泪渍。长舒一口气。黎明来了我就看到这个真实的世界，昼暗交替，我对自己说珍惜黑暗要比白昼多，它给了另一种眼光看待世界。

我用毛巾搽拭脸上洗过的水，用嘴舔舐完最后一抹，不苦，不咸，却也说不出是什么感觉。“我就知道会是这样”转身从毛巾架子去厕所我对自己说。

去桂林旅过游的朋友都知道，男人尿尿，叫高山流水，尿水不停铿锵的打在便盆上，咚咚作响，我一生那个时候，如此有劲儿。

我像极了根电线杆矗立在四平方大小的厕所，寒气透过窗纱吹了进来，吹的我好冷，就像被吹进了骨子里一样，让我想起了小时候光膀子吹冷风。我手也没洗，踉跄的钻进被窝里，我说“现实很冷，我并不害怕”我躺下起来就天亮了。我看到阿环，阿伦他们急促的已经在漱牙，洗头，而我熟视无睹的一动不动。后来，也就是我竖直挺立清理东西的时候我看到那句话还想到了另一些东西：当我写下“十八岁还我峥嵘岁月”的第二天，我就不是我了，我就老了。

《有的路没人走有的路很热闹》选截……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