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结局》
我母后说,有些印记是前世带来的,也有些是一个人这一世的预兆。
她自豪地告诉我道,彼时敖烈的龙蛋裂开,忽地就从里面冒出两束勃勃的金光,差点亮瞎我和你父王的龙眼!于是你父王说,这小子日后一定能壮哉我西海龙宫。
……她每次都能成功地岔开话题,让我始终找不到答案。
一:
我一直觉得自己是个十分倒霉的孩子。
那时我才刚刚从龙蛋里欢快地蹦跶出来,尚对于这个世界还怀着一份十分美好的憧憬。可是,(注意这万恶的转折词!)我还是一条连毛都没有的小龙,却天杀地已许给一位尊神做了续弦!
传说中那位四海九州、八荒六合的顶顶尊崇的东方苍帝,那时敖烈同志曾用一种极其妩媚的声调缓缓道来:“他老人家上导九天,下引九泉,护阴阳永昌之时,你小子还不知道在哪里玩蛋儿呢!”
这句话严重地深深地打击了我的自尊心。尤其是素来以文盲号称的敖烈同志一口气说出这么多专业术语,更加严重打击了我??????
还记得两百岁的那年,彼时卯日星君大约还未当值,西海龙宫的那些虾啊蟹的尚在做梦的时候,我就已经被母后从我的蚌壳里拖了出来。
比这更加令人震惊的事我竟然在我那素来面瘫的母后脸上看到了一丝慌乱,她指着我的额头恶狠狠道:“赶紧给老娘起来,你男人来了!”
那时我还是尾情窦尚未开的小龙,连龙虾和琵琶虾都还未分得十分清楚。更别说是“你男人”这个概念。
随后任由母后牵着,懵懵懂懂地走到大殿,却看见那条素日乖张的敖烈同志十分之乖巧端庄像小媳妇似的垂立在一边。头上的两条小龙角显着隐隐的粉红色。
他低垂着头,为上座的人斟了一杯茶,然后转头来瞪我的时候便又是那副盖世太保的模样,我惊了惊,紧了紧母后的手。
父王一张老脸像抹了蜜的向日葵一样灿烂,他拱着手笑意盈盈:“君驾远来西海,实在是令小龙惶恐至极。”
很久之后我想,青灵这枚威严的仙,就光站在那儿也着实能让人立马抖上一抖、然后肃然起敬,论你有多大的野想撒都只能生生地憋着,以至于虽是名义上的岳丈,我父王却依旧没敢像个寻常岳丈般搭着自家女婿的肩膀说一句:“喂,小青,今天怎么有空来你丈母娘家啊!”
对坐的人一袭九气青羽衣,如墨般的长发垂至腰间。面容沉寂,就如同我在夜色初临的时刻躲在云层上眺望无垠的墨蓝色的西海海面一样,却在清谈笑靥间又仿佛带着一丝梨花般的落落清浅。
总之是好看的。
他抬手端起面前的茶盏,优雅地启唇抿了抿道:“恰好路过东海,便想着来瞧瞧烈儿和箬儿。”
闻言,我瞧见一旁的敖烈同志得意地抖了抖眉梢。又勤快地给他斟了一杯茶。
我觉得一日之计在于晨——大清早的傻瞪着眼看敖烈犯傻卖萌着实没甚意思,思想放松后便靠着母后的大腿,站着睡了过去。
突然却觉得有人踩了我的龙尾,我登时痛醒了过来。转头发下母后狠狠地将我瞪着。那位尊神已经起身,墨绿色的长袍拖曳到地上,腰间的佩玉服帖地垂着,显得格外端庄。
他的面上不似笑意,却也非冷意,只是似乎蕴了一些莫名的情绪。他抬起了手抚上我的额头。
温润的触感让我惊了惊,我抬起头,对上他的如水般眼眸,随后脆生生地喊了句:“帝君爷爷好!”
他的手停顿了一下后,然后十分自然地抚上了我的脑门。嘴角微微牵起,双眸弯了弯。
再然后便是,后来三百余年间我都没有再见到他。
在这三百余年的时光里,敖烈有幸长成了四海之内最为风骚绝代的一尾小龙,而我则是稍加不幸些,勉强算得上是俊眼修眉。其实单看我也是不错的,但有个衬托我就不行了。
三百年长也不长,短也非短。
二:
最近有个好日子,乃是王母娘娘的蟠桃宴。前几百年里,西海一直有个不成文的规定:父王和母后自宴会归来时,应偷偷藏半枚桃子回来与我和敖烈解馋。于是乎那一日,我们早早地浮在海面上,巴巴地瞅着天上,直看得眼睛泛酸。
若是往日,必要等到西海的海面洒满七彩的余晖,眼睛也要酸上几酸。可今日却出乎神奇的快,眼睛刚酸上一酸。
我一个猛子跃出海面,翻腾几下后按落云头,牵着母后的袖口,嘴角流着哈喇子。
下一刻,母后为难地摇了摇头:“阿箬,我同你讲一件事,你一定要挺住。”她深沉地看着我沉痛道:“今日九重天上出了一桩子了不得的大事,据说是一只猴子偷喝了仙酒,偷摘了仙桃,将蟠桃宴搅得天翻地覆,我和你父王今日也没有尝到桃子呢。”
我一个晕厥,跌落云头,滚到了西海里。而后的几个时辰里,我同敖烈将西海闹了个天翻地覆,可却依旧没能闹出那半只桃子来。
我看着敖烈,敖烈看着我,我们都觉得,因为那半只桃子的事,我们的人生观发生了很大的改变,至少,现在,我们不再相信世间有真爱了……
敖烈抿了抿他薄薄的上唇,一双桃花眼看向我,带了几分阴暗:“阿箬,今日之事,涉及我们西海颜面,不可一笑而过,必要时,要采取极端方法。”
我点点头,“是呢,阿烈,你觉得我们如何做,才能挽回西海的颜面?”
他勾起嘴角,邪气道:“偷。”
我看着他,十分认同地点了点头。他向我招了招手,我乖巧地靠过头去。
可惜后来事实证明,敖烈这几年虽是越长越好看,可却没有越长越聪明。所谓的富二代和官二代,其实很多都是靠不住的,尤其是他命中还带了两个二——又富又官。
我果然没有熬到西海便被那只守园的九头开明神兽一口咬住了,我心想,靠,上了敖烈的鬼当了,什么我去引开敌人,他去偷桃子,为什么不是他去引开敌人,为什么不是他被人咬住尾巴!
我开始扯着嗓子喊救命,虽然这是一桩很挫的事,但这有利于我被抓之后将敖烈这个主谋一起供出来。不一会儿,守园的神兵持戟而来,大喝一声,开明兽瞬间松开了我,可同时我也不幸被拘走了。
转眼之间,即行千里,睁眼后仔细辨别了一番,发现竟是北戎长林,此间云雾郁冥,鸟兽匝绕。溪旁一红衣男子席地而坐,手挥五弦,风姿绝代。另一旁则坐着一个青衣男子,撑着额头,安之若素。
我想:谁的办公场所啊,这么高端洋气。
我在地上跪了半晌,终于等到一曲既闭,红衣男子扶了扶衣袖,抬头看向我,嗤笑一声:“原来是龙族啊,我道是谁竟敢来偷蟠桃。”
顿了半晌,他转头看向一边的青衣男子,妩媚地抚了抚长发调侃道:“听说你等了万把年、将来朱陵宫的帝后也是一尾小龙,我看这条小龙就挺不错,如今她又落到我手里,不如你先顶着用用?”
我将那青衣男子望了一望,觉得几百年不见,竟然还是原先那个样子,真是他娘的驻颜有术啊。
“就是她。”顿了顿,他启目小瞥我一眼,“将来朱陵宫的帝后。”
我见终于遇见了熟人,下一刻辛酸地哭道:“帝君爷爷,我的尾巴好疼呀!”
三:
“你喊他爷爷!”妩媚的红衣男喷出一口水惊道。
“恩。”青灵平静地回应了我那声“爷爷”。随后转头对着妩媚红衣男冷冷道:“极炎,你话太多了。”
他走下来将我扶了起来,虽是百年未见却不见他有半分疏离。可见是个自来熟。他细心问道:“脚还能走吗?”
我使劲摇了摇头,做出一副委屈得不得了的样子。我不自觉地做出这番情态,大抵是从心里觉得他一定会心疼的。
他的眉心果然皱了皱,下一刻唤出了坐骑苍龙。那苍龙自西方劈云而来,好不神气:“让它驮你回家可好?”
我转头看了看苍龙健壮的身躯,威武的龙角,咽了一口口水,否觉道:“还是不要了,男女授受不亲。”我转头看了他一眼,又目测了一下他背脊的宽度好心提议道:“我觉得,还是你背我吧。”
他愣了一下,随后眼角都有些笑意:“为什么,同我就不是授受不亲么?”
我想了想一本正经道:“同你怎么会是授受不亲呢,你是胎生的,我是卵生的,我是龙你是凤,我们不是一个物种。”
……后来我趴在他的背脊上,慢慢地睡了过去。隐约之间好像听他嘟囔道:“谁说我是胎生的,我也卵生的……”
等我醒来的时候,却发现已经回到了西海,母后坐在床头,一脸慈祥地看着我,我的尾巴有点疼,于是艰难道:“他人呢?”
母后下一刻露出了慈祥的笑容,“帝君公事繁忙,已经回去了。”
我摇了摇头:“我问的是敖烈?”
母后脸色一黑,发狠道:“门口跪着呢,不知好歹的兔崽子!”
我欣慰地点点头,掖了掖被子,面带笑容地继续睡了过去。
然后梦里像是有些嘈杂,天地之间一片浑浊。恍惚之间,仿佛看见了早已坐化万年的上古神祗。我拨开重重的雾霾,企图再次领略早已离我们远去的时代的风影。
却只是隐隐听见,有个人一声一声唤着一个人的名字。
好像是——素奈么?
我从梦中惊醒,长吐一口气。不由地有些心慌意乱。
醒来后不觉又是吓了一下,我怒斥:“敖烈,你想吓死我!”
他蹲在床脚,坚定地摇了摇头,贼头贼脑地望了一圈后,随后从兜里掏出两枚水汪汪的大桃子来,咽了咽口水道:“瞧,我等了许久,就等你醒来了,我们一起吃吧。”
我颤抖地接过那枚桃子,对着它深深地鞠了一躬,愉快地啃了起来,一边忍不住赞美他:“你还真的得手了,动作够快的啊,不愧为我们四海排行第一的美少龙,美貌与智慧并存啊!”
敖烈不住地点头,得意道:“必须的呀。”他复又神秘兮兮地凑向我小声道:“你知道吗,我今日闯入蟠桃园的时候,发现一个桃子也没有了!后来遇到一只猴子,他说瞅我长得顺眼,请我吃的。你说现在的猴子都这么有爱,三界迟早大统啊。”
我不住点头称是,却没有去深究,一只猴子哪来的蟠桃?
我养伤养了三日,第四日的时候却被母后强拉着去朱陵宫向青灵道谢。这仙界虽也是讲究你来我往的,但我自认为还没有好透,她老人家至于这么急么。我才驾了一会儿云,尾巴就有些站不住了。
好不容易按落云头,母后便拉着我以极其庄严的姿态缓步走入宫殿。小仙童急急地出来迎接,一路上偷偷拿着眼尖瞥了我好几眼。一边好心地解释道:“君座今日晨间被极炎仙尊叫去玄丘讲经论道,约莫还要一个时辰便回,请二位稍候片刻。”
极炎,我心中一个咯噔,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应当是那日的红衣男子。“讲经论道”这借口也忒官腔,况且我瞧极炎那风流样,着实与讲经和论道这事搭不上半毛钱关系。
我觉得自己十分聪明地堪破了这一宗秘辛,更欲去探上一探。不由带了三分得意,咳了两声道:“母后,儿臣瞧着这朱陵宫景色甚好,意欲观摩一方。”
我绕着宫殿溜了圈,随后化了龙形直飞玄丘。
四:
我趴在云头里,一动不动。便有些细微的声音传入我的耳朵里。
“你等了这万把年,真的觉得这就是你想要的。”随后他不咸不淡地嗤了一声,淡淡地扫过五弦,“她的眉间虽说也长了一朵解语花,可我瞧她的样子可是与五万年前的素奈没有半分相似,况且她的年纪,又与你差的这么远。你若是要找一位帝后,玄女、云霄不是更好么,你要是喜欢活泼的,碧瑶也行啊,她最近新封了泰山老母,为了地盘这一事同天帝闹腾了好几日了,呵呵。”
我:……果然极炎不是什么好货色。但愤恨之余心中亦是一愣,素奈,素奈……我在云中搜肠刮肚半日,却一无所获。最后越发觉得这秘辛没有我想象中的刺激、香艳。
路经旦露池时,我按落云头,对着清澈的湖面看了自己半晌,下意识地抚上眉间的胎记——正如他们所说,淡淡的解语花的痕迹。
它长在我的脸上,如今我看着,却觉得有些刺眼。
我回到朱陵宫的时候,没见到母后,却意外见到了方才还在玄丘的青灵。
……果然坐骑好,是占优势的。
我低着头迎了上去,半晌后,指着自己的眉间对他讲道:“看,方才我使了个法术将这个胎记去掉了,现在是不是觉得好看一点了。”
他笑了笑,却没有正面回答我,“你母后回东海了,她告诉我你想在这里小住几日,我已经应承下了,来,我带你进去。”说完,他便牵着我往里走。
我一急,拉了他的袖子道:“什么,我没有说……”
他回过头将我和煦地望了一望,“你母后同我说你最爱吃蟠桃,正好上次西王母赏了些,你要不要吃?”
恩,我不住地点头,十分愉快地拉了他的袖子就往里面走。
当他拿了一碟子颗颗饱满的大桃子放在我面前,此刻,我真是什么也不能再想了。当我吃完时,摸着肚子打着饱嗝,一边看向青灵,他从书案中抬头对我一笑道:“真是贪吃。”那语调,调侃之中带着三分调皮。
我惊了惊,几乎不曾从椅子上滚下来,我和他什么时候好到这种地步了,不就是吃了他几只桃子么!
他放下手中的折子,走过来牵了我的手:“你吃的这样的饱,我带你去走走如何?”
我觉得实在不该同他这样的近,更觉得自己实在不能接受同一个年纪这么大的人谈恋爱,即使是他保养有方。
我死乞白赖地往那儿一躺,摸着涨涨的肚子道:“不必了,我们龙和你们不一样,我们是躺着消化的。”
他愣了一愣,我正为我自己拙劣的谎言懊悔,却感觉他眉角似乎都蓄了笑意。随后却大模大样地躺在了我边上,好半天没有动静,我忍不住转过头看他。
我意识到好像是第一次这么近的看他。更意识到他是真的保养的很好啊,同凡间二十岁的小伙子没有什么不同。剑眉星目,绿鬓红颜。只是至少是活了几万年的仙,眼眸就如同两弯深的不见底的清潭一般。换言之,他的年纪全长在眼睛上了。
他额间的发丝落到了脸上,我忍不住替他扒拉了一下。真的,我一直有一点强迫症。
他顺手牵住了我的手,我正在想不知道我现在现了龙爪会不会吓到他。
但是,下一刻我被他吓到了。我瞧他的脸越来越大,我忍不住皱了皱眉,正想批评他,话语还未说出口,唇上便传来一阵温热的触感,比我方才吃的蟠桃还要软上几分。
“恩,其实,运动运动有助于消化。”我回过神来的时候,只有这一句话还在我耳边回响。
我意识到自己被一个老男人占了便宜。
五:
我真的觉得自己在朱陵宫待不下去了!
那时我其实一直希望事后,青灵以“我那时脑子刚好抽筋啊”或者是“我那时刚好嘴抽筋”为理由来安慰我被他轻薄以后的脆弱心灵,可他非但没有,还时不时在我眼前晃悠,用他那双好像波涛汹涌的眼珠子直愣愣地盯着我。
弄得我现在真的开始怀疑他是不是对我有意思!
几经失眠之后,我突然发现这也是个不错的事,你看青灵可是枚实实在在地大仙,比起敖烈这种只长个子不长脑子的高帅富不知好了多少倍,况且作为万众偶像的他,低调做人,高调穿衣,优雅与狂野并存。况且若我嫁了他,以前那些鼻子长到头顶上的仙,看见我也得恭恭敬敬地叫一声,作个揖。若我能时常带着青灵回我们西海游游泳,嬉戏水啥的那我们西海的虾兵蟹将以后都能横着走了,如此这般如此那般。真是越想好处越多,有种以前被天上掉下来的什么砸了,那时候只觉得头痛,后来突然发现那是一个大肉饼。
我不由地笑出了声,察觉到背后似乎有人走过。我以为是那些朱陵宫的小仙侍,咳了两声故作威严道:“你,去给我把青灵给我叫来!”但想了想又觉得不太妥,到底这里是他的地盘,我对他呼来喝去的,岂不是有损他男神的尊严!于是我忍不住自言自语道:“作为未来朱陵宫的帝后,我还是要顾全大局的!”
我朝后摆了摆手,“算了,你先走吧。”脚步声却不远反近,随后身边坐了一人,熟悉的声音带着笑意自我耳边传来:“请问未来朱陵宫的帝后,找我何事?”
此时我本来是坐在露台上眺望天际的,我略一转看到他那张似笑非笑地脸,一瞬间似有一阵天雷自我头顶劈过,我有点不敢相信我方才调戏了这个几万岁的年轻人。我不由地向旁边挪了挪,干笑了两声:“帝君爷爷说笑了,小龙方才一时脑袋抽筋了又连带着嘴也抽筋了,做出了这些毁坏您声誉的事,该死,小龙这就回东海面壁思过。”
我欲化了龙形直接遁走,奈何突然被人抓住了龙爪,我无奈之下掩着脸沉痛道:“小龙真的知错了!”
“你是未来朱陵宫的帝后,同朱陵宫的帝君不要这么生疏。”
……他,他他又在调戏我吗?
接着拽着我的那只手突然用了力,我眼睁睁地望着自己朝他身上砸去,期间我内心无比挣扎,但最后还是稳稳地落到了他的怀里。
我不敢动,估计是怕他狼性大发。他的头紧紧地倚在我的肩膀上。我感觉自己微凉的身躯渐渐暖和起来,我听到他在我耳边低语道:“箬儿,其实我喜欢你……”
我四处张望了下,发现应该没人看见后有些木木地回答他:“恩,其实我也喜欢自己。”
后来我发现自己又被亲了,不像是上次的那种浅尝辄止,更像是深度的摄取,捻转品尝。我几乎能够感觉到他很少显露的欲念。
“我喜欢你,真的,从很早很早以前……”最后他第二遍深情呢喃出这句话的时候,我是真的信了。
我好像忍不住回吻了他,好像从上一刻起,他深深地扎进了我的心中。
我忍不住想,很久很久,到底是有多久呢?难道在我还是个蛋的时候,可那也不是很久啊,至少对青灵这个几万岁的人来说,其实几百年前应该不算太久吧!
六:
也不晓得最近青灵在忙什么,反正是不大着地了。于是我就抽空回了趟西海,准备嘲笑一下无所事事的敖烈,顺便告诉他们我已经拿下青灵这枚大仙的大喜讯。
我晓得最近天上地下是不太平,据说是原先在天上打工的一只宠物造反了,但我敖箬小龙女,不仅上头有人,连地下水里都有人,我没横着走就不错了!
我回到西海意外地发现大家没有列队出来迎接我,我走进龙宫的时候意外发现甚至连守门的兵将都有些灰头土脸的,未几里面传来一阵骚动,威武的天降从里面鱼贯而出,而中间分明拘着一个人。
我大惊,那分明是敖烈!他亦是看见了我,惊讶过后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我的心无来由得痛了一痛。我急忙拦住那将士喝问道:“等一下,他所犯何罪你们要把把他带走!”
“西海龙王三太子敖烈因纵火烧了玉帝钦赐的龙珠,触犯天条,但念其少不更事免其死罪,贬至蛇盘山愁鹰涧五百年,不得出涧一步!”
我看着他被人押解而去,成长的轨迹一幕幕显现在我的眼前,每一刻相处的瞬间,他的每一个表情。我像是被定住了一样,痛楚像是海浪一般漫天地像是要淹没了我。我冲进了龙宫内,却一瞬间只能与父王母后相对无言。
最后我难以置信地问道:“我不信他纵火烧了明珠,大哥即使再混,也绝不至于做这样的事?”
但下一秒,我看见了那个锦盒中确实好死不活地摆了夜明珠的碎片。父王摇了摇头,母后又垂了几滴泪。
但这一刻我却突然有些恍然大悟,我上去看了看已经碎的不成样子的夜明珠,突然抬首问道:“是不是如果它还能变成夜明珠,大哥就能回家!”
我看到父王脸上出现了惊到极点的表情,我拿了锦盒转身离开了东海。
我想有的人能“上导九天,下引九泉,护阴阳永昌”,没道理连个珠子都修不好。
我拿着锦盒兴冲冲地冲回朱陵宫,那时候青灵正把自己埋在书堆里,我扒拉扒拉,拿出最可爱的表情一直瞅着他,半晌他终于从书堆里抬起头来,我将自己的脸又凑近了些。
他看着我,继而抚额叹了一口气:“已经好几万年没有这种头皮发麻的感觉……”
我一愣,怒从心起,直接将锦盒甩到了他的面前,抱着臂说道:“替我将这颗珠子修好,我就原谅你今天的出言不逊。”
他没有看那颗珠子,但我却清晰地看见他摇了摇头。
我大惊,拍案而起:“你摇头是什么意思?不想修还是不能修。”
他缓缓走到我面前,执起我的手,双眸澄净如水:“箬儿,你须知三界众生皆有自己的运道,即使是我,也难以改变结局。况且,愁鹰涧便是敖烈命中的劫难。”顿了顿,他坚定地看向我,“没有人可以逆天改命。”
他凌厉的语势就如同利刃直直地插入我的心口,也许他不明白我与敖烈百年来相伴的情意,但是下一刻,我却开始兀自思量,我同他的这份情意是否重于我同敖烈的。
这样的假设让我心痛,好像一定要从中取舍一般,历史经验告诉我们:鱼与熊掌往往是不能兼得的。
七:
我踉踉跄跄地跑回西海,最后身心皆疲地睡过去。许是受的刺激过重,我的脑子里却都是青灵难以违拗的话语“即使是我,也难以改变结局”“没有人可以逆天改命”……
我的意识渐渐陷入昏聩,我好像记得很久很久以前,也有一个人这么告诉我“没有人可以改变结局……”
我的思绪行至古老的年代,此时天地初开,尘世未醒。那些古老的神祗游走于四方,企图创造新的世界。就在此时,西海之外大荒之中的方山上,日月所处之地,两束红光喷薄而出,紧接着是两声震惊苍穹的如笙箫钟鼓的嘶鸣。
凤、凰二鸟直冲天际。
而后又过了许久,凤鸟和凰鸟几经涅槃终是飞升成仙,在创世父神的安排下结为眷侣。
化作人形后的凤鸟和凰鸟拥有绝世的容颜和高贵的气度,成为众神之神,掌管东方,同时凤鸟成为三界众生的司命大神。
而后时光像是流水一般逝去,几万年过去了,凰鸟不可抑制的爱上了凤鸟,而几万年来,凤鸟却自认早已达到无我之境,又何谈情爱呢?
凰鸟郁郁不乐,却始终难以摆脱对于对方的爱。
再后来,三界遭遇了有史以来最为沉痛地危机,天地几乎在妖魔鬼怪的冲击下成为人间炼狱,凤鸟的万年道行几乎毁于一旦,然而关键时刻,凰鸟用尽一身修为击败了妖界首领,妖魔大军由此溃败。
凰鸟躺在凤鸟的怀中,这一刻,她等了几万年,她终于问出了一直不敢问的话:“想必这个结局你早就看到了吧。”
凤鸟心中亦有悲痛,却还是沉静地告诉她:“我司掌三界众生的运道,自然一切都在我的掌握之中。”
凰鸟心中悲难自抑,却还是带着笑容问他:“既然知道了这样的结局,为什么不能为我逆天改命呢?”
“没有人可以改变结局……”
凰鸟呢喃着这句话,泪水自眼眶缓缓滑落,却用尽最后的气力最后的勇气问道:“如果我有来世,你能不能爱我……”
我亦经不住落下了眼泪,却不经意地在回眸时看到了她额间的解语花印记。
在凤鸟的沉默中,她的身体开始变得透明,最终消失不见。
凤鸟的面庞依旧是沉寂如水的,他只是淡淡地说道:“素奈,对不起……”
记忆中的一切仿佛重合了,我自出生那刻起被选为朱陵火宫的下一届帝后,极炎说你等了她这几万年,甚至于我额头上的花印,甚至于那一句“没有人可以改变结局……”
他司掌三界众生的运道,一切早就握在他的手中,而我们的出现,早就有已经安排好的轨迹,原来我们只是一直他人手中的木偶……
而我的出现,也许只是万年后的另一个素奈。
心中的不甘瞬间吞噬了我,理智什么的全拿去喂鱼了!我立刻飞往蛇盘山,我偏要逆天改命!
但当我到了蛇盘山,却意外地发现山中布了结界,我根本无法到达愁鹰涧。下一刻一个更为凶猛的想法进入我的脑子,我化了原形,从远处加速,猛地冲向结界,几次三番后,我已是头昏眼花,却依旧没有任何作用。
我从西海引来万斛海水,企图以水势冲破结界。无疑这种惊天地泣鬼神的做法一下子惊动了九重天。天兵天将拘住了我,他们压着我迫使我跪倒在天帝面前,天地很快给我判了罪,一同发往蛇盘山愁鹰涧五百年!
在跃入愁鹰涧的那一霎那,已注定了五百年的分别,我却还是忍不住自嘲地问自己,青灵,不知这样的结局你是否已经料到……
但总之一切都是如此,尘归尘,土归土,路人归路人!
五百年倏忽而过,而在十几年前,敖烈做了一位西天取经人的白马,前往西天取经去了,我有些为他沮丧,这么好的一尾小龙,居然要化做一只马! 尼玛啊!
但我十多年后来我刑满出涧的时候,除了看见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父王母后之外,居然还看见了敖烈,不是普通的那只敖烈,而是浑身发着金光头上带着光圈的敖烈!
随后我得知此龙保护唐僧西天取经有功,特封为八部天龙。
晴天霹雳,晴天霹雳,那时本小龙也在此地,这么个驮人就成佛的好事居然被他捞了去。
我气呼呼地伸出爪子挠他,敖烈却不怀好意地说道:“你想成佛,自然有人度你。”
八:
偶一回眸,便瞧见一抹青色的身影笔直地站在水畔。
我瞥了瞥嘴,五百年未见,却有些情怯。只是我突然想到,他说难以改变的结局,是否就是这个,敖烈果真历劫而归,壮哉我西海了。
被关了五百年,我好像突然有些明白了……他说不爱素奈,却说过爱我。
我走到他的跟前,终于问道:“我们的结局是什么?”
他的嘴角露出浅浅的笑意,如沐春风:“我们的结局便是你爱上我,我也爱上你……”敖箬,也许你不在知道,在素奈死后,我看到自己的命运向我难以控制的方向走去。在这个世界还没有你的时候,我却已清晰地知晓,在万年后,我会爱上一个这样的你……我从未爱过素奈,却爱上了你。我们的轨迹本该如此,我们的结局不可改变。
所以爱吧……
我听到了他心中的诉说,觉得他这么多年,一个老男人守着朱陵宫,也不容易。只要他不嫌弃我犯过法,蹲过黑牢,我可以勉为其难做他朱陵宫的帝后……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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