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放学路上，江上井突发奇想：“铃木，你说杀人会是什么感觉？”

铃木耶香困惑歪头，抿起嘴：“我怎么会知道？你想知道的话，不如去杀杀看好了。”

江上井缩了缩脖子，“我？还是算了吧……我怕坐牢。”

铃木耶香点了点头，若有所思，半晌转过眼眸对江上井甜甜一笑：“你跟我来。”

“啊？”江上井还没反应过来，就被铃木耶香拖着跑了起来。

啊啊……真是想不到铃木这么瘦弱的一个小女孩，跑得竟然这么快！

咦，这里是……

江上井害怕地顿住脚步，不停地张望四周：“铃木，我刚刚只是开玩笑的啦，我们还是回家吧，我好饿。”

铃木耶香眨了眨眼睛，软声说：“离吃饭时间还早啦，再说……你真的不想知道杀人是什么感觉吗？”

铃木的眼睛好像会说话，黑幽幽的，像一潭深水，清清楚楚地倒映出江上井懦弱胆怯的模样。

江上井不自觉挺了挺脊背，“当、当然想！”

“那就跟我来。”铃木耶香笑得阳光灿烂，“我知道有个秘密地方，那里有很多不被政府记录在档的人……”她凑近江上井，声音软软甜甜的，“可以随便杀。”

“随……随便杀？！”江上井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

铃木耶香没有说话，向江上井一笑，继续蹦蹦跳跳地往前奔去。

越往前走，两旁的高楼挨得愈发紧密，像是随时都会合拢过来，把他们挤得扁扁的。

江上井抱着胳膊，战战兢兢地跟着铃木耶香往前走。

不知道是不是太害怕的缘故，他竟然有种铃木化身为可怕魔鬼的错觉！

可是揉了揉眼睛后，铃木还是铃木，还是那个穿着校服，扎着马尾，身高不足一米三的铃木。

下意识地比了比自己和铃木的身高，江上井松了口气。

什么嘛……她才到我胸口。

江上井挺起胸膛，步子迈得大大的。

一直跑在前面的铃木突然回头，吓得江上井连退两步：“铃木，你搞什么鬼！吓我一跳……”

“不好意思哦。”铃木耶香吐了吐舌头，“我只是想告诉你到了。”

白白嫩嫩的手指指着前方狭窄的街道，污水横流，枯黄破败的绿化带上坐满了脏兮兮的流浪儿。

江上井张大了嘴巴。

“怎么样？”铃木眨了眨眼睛，“他们都是被父母遗弃的残次品，没有人会关心他们的死活，就算你把他们全都杀了……也不会坐牢。”

江上井打了个冷颤。

他哆嗦着说：“还、还是算了吧……他们看起来好可怜哦。”

“可怜？”

“是啊……”江上井挠了挠头，“都好几天没洗澡了吧。”

铃木耶香不能理解地看向江上井。

“怎、怎么啦？”

“没什么……”铃木耶香似是困惑至极，“你不是想知道杀人的感觉吗？”

“那是突发异想啦！你居然会当真……”

“突发异想？”

“是啦，我又不是坏人，怎么会专门想去杀人！”

“是么……”铃木耶香开心地笑了起来，“江上同学，你有吃剩的饭团吗？”

“啊……有！”江上井慌乱地翻找背包，“给你。”

“谢谢哦。”铃木耶香笑颜跟天使一样纯洁。

江上井挠了挠头，“你拿去干嘛？”

铃木往前的脚步顿了顿，“喂他们……”她的声音放得很轻很轻，“他们看起来确实很可怜呢，好几天……都没有吃到这样香的饭团了吧？”

江上井似懂非懂地看着铃木。

蓝天白云下，污水街道上，她的背影圣洁无比，白皙的轮廓仿佛会发光。

【二】

直到夜幕低垂，铃木才和江上井分手。

她一个人蹦蹦跳跳地回家，仰头看着天上密集的繁星，眼神寂寞。

“我很可怜么？”铃木耶香摸了摸自己的脸，嘟囔了一声。

一路上繁星静谧，两旁路灯灯光橙黄柔软。

铃木走了几步后，忽然停住，歪头：“哥哥，你一直在跟着我吗？”

巨大的阴影将她笼罩住，一只温暖的大手盖住她的眼睛，“怎么这么晚才回家？”

铃木耶香仰起头，答非所问：“哥哥，你觉得我可怜吗？”

“怎么这么说？”

“我是孤儿。”

“我也失去双亲了。”男人的声音醇厚迷人，“傻瓜，别想这么多。”

铃木耶香在黑暗里眨了眨眼睛，“……我还杀过人。”

男人没有说话，他大概以为是铃木耶香在说胡话。

“我真的杀过人……哥哥，你知道舅妈为什么会死吗？”

男人摸了摸铃木耶香的头。

“那天我考了全班第一，拿着考卷回家想得到她的表扬……可是她看都没看我一眼，一直在和你打电话。”铃木委屈小声，“后来她挂了电话，还是不肯多看我考卷一眼，甚至反问我，为什么不是年级第一……”

“我觉得她张大嘴嚼舌根的样子好难看，就趁她洗澡的时候，悄悄反锁了浴室的门，堵住了浴室的窗户。”

“不一会儿，里面就传来了她倒地的声音呢。”铃木耶香努力回想，“我看着时针走了一圈后，拨打了警局的电话。”

“警察叔叔真是好骗呢，一点也没怀疑我哦……”铃木耶香转过身去看男人的表情，“哥哥，你没有想对我说的话吗？”

橙黄灯光下，男人面无表情。

他又摸了摸铃木的头，轻声说：“宝贝，你累了。”

“我没累！”铃木耶香抿起嘴，“今天江上井问我杀人什么感觉，我真想告诉他，杀人才没有什么感觉呢，那些小说描写的恐惧、兴奋都是骗人的！反正我是没有什么感觉。”

男人如同一个慈爱的父亲，“你可以看得懂小说？”

“可以哦。”

“不错。”

“哥哥，你为什么不骂我？”

“为什么要骂你？”男人的目光温柔如水，“你做错什么事了吗？”

“我杀了舅妈。”铃木耶香瞪大眼睛。

“她该死。”男人抱起铃木，轻轻蹭了蹭她的额头，“我不会骂你的，乖，你很累了，睡吧。”

一阵困意袭来，她打了个呵欠，环抱着男人的脖颈，安然入睡。灿烂星光下，两个人的背影和谐得像是教堂的壁画。

【三】

“铃木铃木！”后排的江上井抽了风似的喊铃木耶香的名字：“今天放学后……我们还去哪里吗？”

铃木愣了一愣：“为什么？”

江上井献宝一样地捧出饭盒，“我带了两盒饭团哦。”他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昨天回去……我没忍住给妈妈说了这件事，没想到她没有骂我反而夸我唉！并且今天还给我准备了这么多饭团……我真的好高兴哦！”

“你在高兴什么？”

“唉？”江上井愕然抬头。

铃木耶香困惑地盯着他的眼睛，又重复了一遍：“你在高兴什么？”

“我……我高兴可以帮到这么多人啊！”

是么？

铃木抿了抿唇。

我以为你在高兴，你可以施舍这么多人呢。

高高在上，施舍别人的感觉……一定不错吧？

“原来如此啊！江上同学你好善良哦。”

放屁。

如果真的这么善良的话，为什么一开始还向我问出那样的话？

人的好奇心虽然是无穷的，可也是受你潜意识控制。

你的潜意识里，藏着一只魔鬼呢。

铃木耶香开心地笑了起来。

江上井呆呆地看着笑得阳光灿烂的铃木耶香，眼睛都舍不得转动一下。

好可爱……

温顺垂下的马尾，软软的脸颊，眼睛又黑又大，弯弯翘翘的睫毛，特别是抿起嘴笑起来的时候，简直就像个坠入人间的天使……

“天使？”铃木好奇歪头，“你在说什么啊？”

“啊！”江上井仿佛从美梦中苏醒过来，耳廓红透，“没、没什么，我的意思是……妈妈告诉我，每个人身边都有一个守护天使。”

“嗯？”铃木笑意盈盈。

“守护天使会跟着你一辈子，伴你一生无忧。”江上井不知不觉间，又看得出神。

“伴我一生无忧……”铃木耶香小声重复，小脸渐渐盈满了笑意。

是什么东西伴我一生无忧呢？

这个世界上……真的存在这种东西吗？

如果存在的话……

让它去死好不好？

我才不需要一生无忧呢。

我要永远保留一颗憎恶的心，用怨恨的目光看待整个世界。

我也不相信这个世界上会有真正善良的人。

如果有，就让他去死吧。

让他去死吧。

去死吧。

铃木耶香愉悦地弯起眼睛，衬着教室落地窗投射进来的阳光，确然如同一个圣洁的天使。

而这个天使的心中，蠢蠢欲动着一只魔鬼。

——丑恶地盯着身边的每一个人，想要撕碎。

【四】

“耶香，我在这里。”

男人沉静地站在校门边，向铃木耶香招手。

“啊……那是谁？”江上井眼睛又开始冒粉色泡泡，“好帅好酷！跟电影明星一样唉。”

“那是我哥哥。”铃木耶香弯起唇角，“他来接我。”

“那……是不是意味着我们不能去那边啦？”江上井失落地垂头。

“你不记得路了吗？”铃木耶香诧异地睁大眼睛。

江上井被这个眼神激得一愣，下意识地挺起背脊，“怎么可能！”

“那就拜托你啦。”铃木耶香软声说，“拜托你帮我……照顾他们。”

“好、好的！”

“说好了喔，我们明天再一起去。”

“嗯！”江上井用力点头。

铃木耶香转过身，露出一个干净的笑容。

带着丰盛晚餐的小男孩单独路过流浪儿集聚的街道……会发生什么事，真让人期待呢。

“耶香，你在想什么？”男人走到铃木耶香身边，蹲下身去托起她的下巴，“笑得这么开心。”

“在想一件有趣的事。”

男人抱起铃木耶香，摸了摸她的头：“今天嫂嫂要来。”

铃木耶香的表情瞬间沉了下去。

男人仿佛没察觉到一般，继续说：“她带了翔太过来，你们要好好相处。”

“她生孩子了？”铃木耶香语气淡漠。

男人没有异样，点了点头。

“哥哥，你当爸爸咯？”

“不是我的。”

铃木耶香歪头反问：“不是你的为什么要我叫她嫂嫂？”

男人言简意赅：“礼貌。”

铃木耶香对这个答案不是很满意。

男人亲了亲她的额头，“我有耶香一个就够了，不会再要其他的孩子。”

“可是……”铃木耶香突然笑了起来，“你会杀了我。”

她认真地看着男人的眼睛，“你一定会杀了我。”

男人注视着她的眼睛，他没有问为什么。

两个人对视许久，铃木先移开目光，“哥哥，我看见嫂嫂了呢。”

不远处，年轻漂亮的女人温婉站在公寓门口，提着一篮菜，侧身掏钥匙的瞬间，正好与男人视线相对。

女人情不自禁地微微一笑，却在同一时间，看见了环着男人脖颈的铃木耶香，笑容刹那凝固僵硬。

铃木耶香朝她招了招手，女人不自觉后退一步。

铃木耶香委屈地贴着男人的耳朵：“嫂嫂她讨厌我呢。”

男人摸了摸铃木耶香的头，低声说：“我不会讨厌你。”

铃木耶香侧眸轻声：“是吗？”

不是。

你会讨厌我，你一定会讨厌我。

当你发现我和你的想象完全相悖时，当你发现我不是你想象中可爱的妹妹时，当你发现我不过是个憎恶一切的怪物时——

你一定会讨厌我的。可能永远、永远都不会再摸我的头。

五

“纪子，辛苦了。”男人漠然地接过川岛纪子手里的菜，单手推开门：“请进。”

铃木耶香抱紧男人的脖颈，“翔太呢？”

川岛纪子碰到了一旁的装饰塑料花瓶，她一边慌乱地扶起，一边低声说：“翔太还没下课，一会儿我去接他。”

男人点了点头，“辛苦了。”

“哪里……”川岛纪子的表情很奇怪，“这些都是我应该做的。”

男人把铃木耶香放在沙发上，把菜提进了厨房，“你坐吧。”

“不要！”川岛纪子蓦地大叫一声，又发现自己反应太过激烈，压低声音：“我、我闲不下来，还是让我去做饭吧！”

沙发上，铃木耶香认真地注视着川岛纪子的脸。

她好像真的很讨厌我呢。

讨厌到，跟我坐一个沙发，都厌恶得全身发颤。

男人漠然把菜交给川岛纪子。

川岛纪子一声不吭地接过，快步走到厨房里，砰地拉上门。

铃木耶香抱着沙发上的玩具熊，仰起脸看男人，“哥哥。”

男人走过去摸了摸她的头。

“我们一起去接翔太吧。”铃木弯眼笑。

男人的手凝滞片刻，“好。”

铃木耶香忽然问：“哥哥，你想要个妻子对不对？”

男人低头看她，眼眸深邃如海。

“怎么这么说？”

“我感觉哥哥好寂寞。”铃木认真说，“放心啦哥哥，你一定会找到一个好妻子的。”

不过不是川岛纪子。

这个女人太蠢。

男人没有把铃木耶香的话放在心上，捏了捏她的脸，再次把她抱了起来。

铃木耶香环着男人的脖颈，回头看向拉门里女人忙碌的身影。

家里多一个女人真的会正常好多呢。

不过，这个女人一定不会是川岛纪子。

一定不会是。

我讨厌她的蠢。

讨厌她的蠢。

讨厌她。

幼稚园外人来人往，放学的时间到了。

铃木耶香歪头看着每一个从幼稚园里蹦跶出来的小朋友，眼神充满好奇。

等所有小朋友都被爸爸妈妈接走后，翔太才垂头丧气地走出大门。

铃木耶香从男人的怀抱里挣脱出来，朝翔太跑去，一双大眼睛扑闪扑闪的，“翔太！”

“铃木……”翔太呆呆地应了一声。

“好久不见喔。”铃木自然地牵起翔太的手，“你怎么还是这样矮啊。”

“哪、哪有！”翔太小脸憋得通红，撅嘴挺胸：“我明明长高了！”

“我知道你长高了。”铃木轻声说，“假以时日，一定会比我还高吧。”

“啊？”翔太没听懂。

铃木摸了摸他的头，甜甜一笑：“回家吧，你妈妈做了好吃的菜在等你呢。”

“哦……”翔太唔了一声，走了几步后发现了前面沉默站立的男人，怯声说：“叔叔……”

男人随意地点了点头，弯腰抱起铃木，“走吧。”

翔太怔怔地看着男人抱着铃木的背影，想起妈妈说的话，心里一阵难受。

叔叔不是你叔叔，他是你爸爸。

可是你一定要叫他叔叔。

一定要。

为什么？小小的翔太仰起脸，茫然地问。

因为他身边有个怪物。

有个会吃人的怪物。

六

成功了。

吃了她特殊加工的料理的小怪物，果然陷入了沉睡。

川岛纪子靠着拉门，做了一个深呼吸。

男人出去办事，翔太在睡觉，这真是一个绝佳的好机会呢。

现在她要做的，恐怕只剩下拿起菜刀狠狠砍向那个小怪物的颈动脉了吧。

不，不，不能这样做，要冷静。

要想一个完美无缺的绝佳计划。

要让那个小怪物自然地死亡。不能连累任何一条无辜的性命。

包括她自己。

冷静下来的川岛纪子拉开纸门，走到饭桌前，不客气地掰开铃木耶香的嘴，准备将手里的药粒塞进去。

铃木耶香不舒服地扭了扭身子。

川岛纪子被吓了一跳，手里的药粒撒了一地。

她紧张地盯着熟睡的铃木耶香，背上冷汗淋漓。

还好，没有醒来。

她松了口气，再次掰开铃木耶香的嘴，身后却传来了她永远也不会忘记的声音。

“你在做什么？”

男人漠然道。

手里的药瓶跌落，川岛纪子木然地站在原地，仿佛失去了说话的能力。

男人捡起药瓶，皱起眉：“巴比妥类？你想做什么？”

“我……”川岛纪子茫然无措，“你怎么会……”

“告诉我，你想做什么。”男人冷冷地看着她。

“我……我想……”川岛纪子痛苦地挤出声音，“我只是回归正常的生活……”

男人没有说话。

川岛纪子崩溃道：“我只是想回归正常的生活！我生了你的孩子……为什么不能嫁给你！为什么我要在这个小怪物的眼色过这种生活！为什么……”

“因为他是我哥哥。”铃木耶香软软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川岛纪子吓得跌倒。“你、你……”

“知道为什么即使你给他生了孩子，”铃木耶香盯着川岛纪子的眼睛，“即使你付出了全部……他还是不肯娶你吗？”

“川岛纪子，知道我为什么讨厌你吗？”铃木耶香倾身，逼近川岛纪子。

“为什么……”

“因为你蠢。”

川岛纪子脸涨通红：“你！”

“我什么？难道不是吗？”铃木耶香天真一笑，“告诉你一个秘密喔，是我杀了舅妈。”

清澈稚嫩的眼睛里，充满了可怕的恶意。

“是你？不……”川岛纪子不自觉往后爬去，“怎么可能！你明明只是个10岁的小女孩！”

“因为我，是你们口中的怪物呢。”小小的女孩冲恐惧的女人绽放纯洁的微笑：“不过我还是不懂，为什么你们都说我是怪物呢？”

川岛纪子胸口剧烈起伏，她含着泪求救似的望向男人。

男人漠然道：“她不是怪物。”

铃木耶香一愣，继而心脏漫开大量暖意。

她走到男人身边，张开双臂。

男人自然地把她抱了起来。

川岛纪子彻底绝望了，流泪挤出两个字：“肮脏。”

铃木耶香贴着男人的脸，天真地居高临下：

“是吗？”

铃木咧开嘴：“翔太在房间里睡得很香呢，你为什么一直不去看看他？”

川岛纪子猛地瞪大眼睛，仿佛被人浇了一盆冰水，全身发颤得厉害。

她怔怔地转头看向男人，“翔太，他……”

男人没有说话，她却是逐渐明白。

——变态。

这里的人全是变态。

要逃掉。

一定，要逃。

七

“铃木！”

江上井的声音充满活力地在铃木耶香身后响起。

铃木耶香瞪大了眼睛，像看怪物一样地看着江上井。

“你……还活着？”

“是啊，昨天我去了喔，他们好热情呢，还没给他们，就把饭团抢得一干二净。”江上井腼腆地摸了摸脸上的青紫，“嘿嘿，抢得太厉害，不小心被蹭到的。”

铃木耶香伸手轻轻碰了一下江上井脸上的青紫，不能理解。“痛吗？”

“还好啦。”江上井傻笑。

还好吗？

半边脸都青了，怎么会还好。

真是蠢。

……不对，他真的愚蠢吗？

铃木在心底问自己。

也许吧，不过，更愚蠢的明显是自己。

“你真的不想去试试杀人是什么感觉吗？”

“不、不用了吧！”江上井连忙摆手，“那种感觉恐怕一般人一辈子也不会知道，我、我没有必要去当那个例外啦！”

“一般人？”铃木困惑地一字一顿。

“是啊，又不是变态杀人狂，谁会专门去研究杀人的感觉。”

“变态杀人狂……”铃木若有所思。

“……铃木，你今天好奇怪喔。”

铃木恢复了天真笑颜：“没有呀！”

“是吗？”江上井狐疑道。

“我……”铃木情绪陡然低落，枕着手臂趴在课桌上小声哭了起来：“我最喜欢的弟弟死了！他躺在房间里，手脚被他妈妈剁得稀巴烂，好可怕啊……呜呜……”

“啊！怎么会出现这样的事……”江上井手忙脚乱地拍铃木的背，“对不起对不起！铃木同学我不知道！我……”

“没事了，”铃木小声哽咽地擦干眼泪，“没事了，她被警官捉起来啦。”

江上井愣愣地看着铃木红肿的眼睛，“哦。”

“江上同学，你今天还去吗？”

“去……”

铃木从课桌里拿出三盒寿司，弯起眼：“那帮我把这些带给他们好不好？人家做了整整一天呢。”

江上井垂头接过：“你又不跟我一起去吗？”

“后天一定啦！今天是我哥哥的生日。”

江上井不放心地伸出手：“拉钩喔。”

“好啊。”铃木耶香用力点头，尾指缠上江上井的小指，慢慢收紧。

她靠近江上井的耳边，轻轻软软说：“一定要带给他们哦，一定。”

“放心，我会的。”江上井拍了拍胸脯。

铃木耶香开心地笑了起来，眉眼荡漾开温柔笑意。

那里面藏着我的所有恶意，请你帮我务必转交给他们。到那一刻，这些，一定都会变成你的恶意。

八

“哥哥，生日快乐。”

男人低眼努力踮起脚尖把礼物捧到他面前的女孩儿，摸了摸她的头。

“同乐。”他沙哑地说。

女孩儿眨了眨眼睛，“哥哥，我可以亲你一下吗？”

男人接过礼物盒，蹲下来，“亲吧。”

女孩儿环抱住男人的脖颈，闭上眼睛，像对待世间最美好的事物一般，温柔地朝他脸颊亲吻了上去。

嘴唇触碰到他皮肤的那一刻，女孩儿觉得心里仿佛被谁点燃了一把火。

明明心脏在被痛苦灼烧，偏偏生出一种妙不可言的滋味。

“哥哥……”女孩儿贴着男人的脸颊嗫声说：“你想知道杀人是什么感觉吗？”

男人摸了摸她的头。

女孩儿笑得阳光灿烂，眼角却溢出泪花：“打开那个礼物盒。”

男人又摸了摸女孩儿的头，温柔低声：“我不想知道。”

“打开它。”女孩儿固执地说。

男人只好打开包装精致的礼物盒。

里面是一叠照片，从黑白到彩照……似乎完整地记录下来了一个人的一生。

他皱了皱眉，拿起迎面的第一张照片。

黑白照片上，刚上高中的他抱着大黄狗腼腆地冲镜头一笑。

……那只狗，好像是父亲送给他的，他一直养了好多年。

然后呢？

男人揉了揉眉心。

想不起来了。

手上的照片忽然被女孩儿抽走，男人抬头看向她。

女孩儿拿着那张照片，歪头注视了好一会儿，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我想起来啦，这只狗被我扔到马路上了。”

男人沉默地看着她。

女孩儿扁嘴：“那时候它一副老得快要死掉的样子……我想让它快点解脱。”

男人没吭声，拿起第二张照片。

上面是高二的他抱着满月的女孩儿在校园里闲逛。

他没有多看，拿起了第三张第四张……后面的许多张的主角都是他和女孩儿。

直到第一张彩照的出现。

是一位清纯可爱的长发女生。

他的第一任女友。

男人拿着照片看了很久，完全想不起来关于这个女生的任何事情。

也许是因为他看得太久，女孩儿稍微有点不耐烦，挨到他身边，软声说：“想不起来了吗？她叫山本惠子，是哥哥喜欢的第一个女生。”

“我知道。”男人终于说了句话。

女孩儿目光微闪。

她近乎诱导地说：“那哥哥还记不记得……是怎么跟她分手的呢？”

男人摇了摇头。

女孩儿松了口气，抱住男人的胳膊，“我来告诉哥哥吧，那天我看见她在哥哥的公寓前跟一个女生厮打，还扬言说如果那个女生再出现在哥哥面前，就一定杀了她。”她声音渐渐变小，像是底气不足地为自己争辩，“我觉得她真是可恶，那个女生有什么错，不过是暗恋哥哥而已，就要被这样对待……于是我就告诉她：如果你再出现在哥哥的面前，我一定会扒光你把你扔在马路上。”

男人道：“她相信了？”

女孩儿弯起嘴角，一字一顿：“她不得不信呢。”

九

男人放下了这张照片，没有再仔细翻看任何一张，直接翻到礼物盒的最底。

他本以为最底会放着他和女孩儿的合照，没想到却是另一个陌生女生的照片。

披肩直发，单眼皮，鼻梁上有轻微的雀斑，嘴唇淡红，笑颜天真无邪。

男人摩挲了许久，等待着女孩儿的解说，谁知一直不知疲倦解说着的女孩儿竟安静了下来。

“……她是？”沉默半晌，男人开口。

“那个暗恋你的女生。”女孩儿静静说，“山本惠子在被我威胁之后无处泄火，就把她绑到流浪儿聚集的地方……扒光……”

“没有知道她在那天死了，连警察也只是简单地找她父母做了一下笔录。”

“而临死之前，那个她心心念念的男生竟然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

男人攥紧照片，忽然道：“你是谁？”

女孩儿愣了一下，挂上甜美的笑脸：“我是铃木耶香呀哥哥。”

男人冷冷地看着她，倏然起身走向书房，从抽屉里拿出一张打印纸扔在铃木耶香的面前。

“你自己看。”

铃木耶香撅起嘴，似是对男人的态度不满，表情却在捡起纸张的那一瞬间凝固。

死亡证明书。

姓名：铃木耶香

性别：女

……

铃木耶香失去了所有的表情，怔了许久，“所以说，你从一开始就知道我是假的？”

男人点了点头。

她的脸沉在阴影里，“为什么不揭穿我？”

男人习惯性地摸了摸她的头，“一开始我真的以为是耶香复活了……后来我才发现不是的。”

“怎么发现的？”

“耶香最讨厌去那条流浪街，而你却常常去。”

“……”

“因为……那是你死去的地方吧？”男人蹲下来，捧起铃木耶香的脸，轻柔地吻了上去，“端木由真。”

泪水一下子夺眶而出。

女孩儿呆呆地看着男人以一种异常温柔的语调念出她的名字。

唇上温热，是男人在亲吻她。

沉寂许久的心脏竟然漫进了一丝甜意。

“怎么发现的？”她哽声说。

“眼神。”

“啊？”

“你看着我的眼神，跟以前一模一样，没有变过。”男人目光缱绻深邃，低沉的声音磁性醇厚，“我爱你，端木，一直爱你。”

女孩儿自卑地低下头：“可是我现在这副样子……”

“没关系。”男人摸了摸她的头发，“不管你是变成什么样子，我爱你永远不变。”

女孩儿的脑袋微微眩晕。

一向对感情淡漠的男人竟会说出这样的情话，简直如同做梦一般。

也许是因为彼此心脏跳动的声音太用力，两个人都没有发现现在的电视屏幕上，正在播出的一则新闻。

“今日下午，一名男孩携带剧毒寿司前往流浪街分发给当地的流浪儿，导致数人中毒死亡……目前男孩下落不明……”

新闻最后的画面，是一只被遗弃在绿化带上的饭盒，上面被人用蜡笔写了一行歪歪扭扭的字：可爱天使铃木耶香赠，大家记得感谢她喔：）

男孩一定没想到，他无意的善举，成为了警方破案的唯一线索。

终

“呼，这个案子终于完了，真是恶心死我了！”大冢哲也伸了个懒腰，泡了杯咖啡倚靠在办公桌上：“哎，端木，你说怎么会有给自己妹妹办死亡证明，用这种方式把妹妹留在身边的人呢！太不符合常理了。”

端木圭面无表情地打报告，“世界之大无奇不有。”

“嘛，真是够冷淡的呢。”大冢哲也抿了口咖啡，“说到他妹妹……也真够可怜的，都被她哥哥折磨出精神病了，竟会去干那种事。”

“不一定跟她哥哥有关系。”

大冢哲也撇了撇嘴：“反正我是不会相信一个10岁的小女孩会去做有毒寿司来报复社会！”见上野圭冷冷瞟了他一眼，连忙摆手服输，“好啦好啦，你说得对你说得对……真是惹不起呢。”

端木圭嘴角微不可见地弯了一下，“那个男孩找到了吗？”

“找是找到了，却被骇得失忆，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无妄之灾。”端木圭摇了摇头。

“那个……”大冢哲也小心翼翼地靠近端木圭，“你最近心情不大好，是因为又想起由真了吗？”

端木圭噼里啪啦的打字声一顿。

“放、放宽心啦！她都走了这么多年了，你也应该放下了。”

端木圭轻轻应了一声：“嗯。”

“安啦！不过话说回来，我要是有个跟她一样可爱又黏我的妹妹，估计也会记那么久……”大冢哲也说完尴尬地笑了笑，“你慢慢打吧，我忽然想起头找我有点事，先走啦！”

端木圭凝视电脑屏幕半晌，喃声说：“……由真。”

愈是想念，心就愈痛。

每天闭上眼睛看见的是你，睁开眼睛看见的还是你。

这几年来，我没有哪一刻不是在后悔的煎熬里度过。

如果那晚，我没有把你推开就好了。

如果那晚，我勇敢地回吻你就好了。

如果那晚……

这世上怎么会有如果。

端木圭苦笑一声，继续打报告。

市立小学的放学路上，一名男孩儿拦住一名女孩儿的去路，神秘小声说：“喂，你知道杀人会是什么感觉吗？”

——《malicious　angel》·全文完——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