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家灯火在几小时前已经灭了,在这迅速文明的城市,深夜的小街道基本无生物。下了夜班，天已快亮，见着东方将即白我睡意盎然，只恨不能一句咒语马上化身为电线杆，插在路边睡去。我走在回家的路上不知多久。

这是个很小的家，从分布上看一张床占据了多数空间，余下的少数空间分配给一张桌子一个侧所和一条缝般的过道。跟据少数服从多数的原则，准确地说，我是走在回床的路上不知过了多久。

蒙受路灯的光辉，地面上印着斜斜的影子，真可惜天上没有明月，不然来个对影成三人应该挺有韵味。看着那斜斜的身影，它似乎会说话：身正不怕影斜。但影终究是斜的，潜意思是，有些事人改变不了，即使这个人是大人物。

不高大的身材，不高雅的穿戴，稍微萎嗦的走姿，远处看来像个贼。但我不是贼，你辨别一下现在的时辰，你就会知道是贼早就睡了。大概是三分之一路程时，我听到有金属摩擦的声响，这就是传言的鬼敲门？其实我一路上也没做什么窥人财物、打人之子、拆人姻缘等等亏心事，算起来最有愧的一件不外乎是稍微打扰了几对余兴未尽的情侣，天和我都知道我没打断其情调的结奏。按理我连鬼踢门都不怕的，更别说他会敲门了。在我内心非常理直气壮时却吹起了风，呼呼响，甚为阴森，如果它是故做一下气氛也就罢了，它却偏偏吹的那么凶恶那么永久，像鞭子唰唰的打在衣服上，衣服从未有过地飘逸起，大有为了脱离鞭责之痛而离我远去的趋势，我忙把它裹紧，一裹紧我才知道错了，原本刮在衣服上的风直接刮我身上，这是真的刮，能感觉到表皮神经反馈的痛，藏在衣物里的*体凡胎一下子没了安全感，似乎裸露了。四周空无一人，这种裸露的感觉令我更害怕，因为周围空无人往往说明：四周满是鬼。我虽然不怕鬼踢门，但在这门都没的地方,我很怕鬼省了踢门直接踢我。虽然不懂驯鬼术，还是煞有其事地谨惕起来，我不敢快跑，因为电影早给出不少血的教训：人越走鬼越追。小心翼翼熬了一段时间后，风亭了，也不见鬼怪出没。我放松了谨惕快步跑起。这时背后一道强光，

伴随一句：站住！

我一惊，魂去了一半！我正准备停下，

后面接了句：我要清除你！

我又一惊，剩下的半个魂也没了。

不再管后面来者何人或何鬼，省掉回头、拔脚，我顺着惯性加速即跑。应该是害怕过度或是省了魂魄的重量，在某段时间内我相信自己跑的比健步如飞快一点，因为后者虽然健步如飞也没赶上我。一路上我就是在开快车，本来有距离的树都打成了一片，如果用相对论来算算我的表很可能慢了几秒，当然我没有去看表验证相对论，当时的所有时间都用在了跑上，甚至把一边跑一边喊救命的常识也忘了。我知道，不跑、即使爱因斯坦复活也救不了我。可能是我那沉重的魂魄有回来了，我越跑越吃力，渐渐慢了下来，显然是后继无力。我还是拼命跑，因为身后那刚猛的气息告诉我，如果不跑我老爸很可能会后继无人。

终于还是跑不动。一个快跑的人终于跑不动意味着他趴下了。我确实趴下了。这时我已感觉不到肢体的存在。头脑里也没有了记忆和思维。空出的都被恐惧填满。我尽力喘着气。身上汗流如雨。而且是大雨。不知是不是汗可以排恐惧，很快我清醒了不少，这时心里有很多疑问，当然包括了追者何人所为何故等，但这些问题已无暇顾及，现在还有个更强烈的念头：我要活下去，那怎么活、武斗已经不可能、除非后者撞在后面的电线杆、但这机率太小、老师说过要把希望放到机率大的事上、于是决定以智取胜。这时杀手的形象闪出脑袋：光滑黑色劲装、平头硬发方脸、墨镜还有冰冷的语气，看来晓之以情的方式无法行通、那怎么晓之于理?这?号进脑的瞬间。

我听到了身后传来了金属碰撞的巨响……

不用多说，机率小的那事发生了。在一阵刺耳的摩擦声后，我半闭眼睛侧过脸。不远处多了一件直挺挺的物体。他是个人，矮小的老头却鹤发童颜，眼眼睛睁大，白白的胡子还在飘，全身上下没有一点血迹。如果不是他的额头凹进一大块，整个人看起来还是挺精神的。我不敢掉以轻心，马上把半闭的眼全闭上，一副准备受戮的样子。我一边装死，一边均匀乎吸回复元气，当觉得已有足够的力气应付一个伤残人士时，我快速把眼张的最大——这样的好处是，如果那老头没死、而且元气回复又比我快、此时正蹲在我脸旁边想伸手验证我的生死，我就可以狠狠吓他一顿、先在气势上胜一筹然后承胜出击，方法论里这叫细节决定成败。但我脸旁并没什么人，那老头姿态没什么大变化，只是胡子更飘逸了点。我站起去验证他的生死，用的方法是最古老实用那种以指探气。虽然第一次干这事，除了不小心碰了下他鼻梁，验证过程基本完美。他不仅没了呼吸，身体也凉了，如果他还是个人也就可以宣判：他已经是个死人。我在心里给了他这个宣判。

直到我匆匆离开时他的眼睛还是张的很大，看来是死的很不冥目。这也难怪，眼看对方走头无路又趴地受戮只需上去用脚顶住他脖子然后说：“受死”时，自己却一头受死于电线杆……

我有个朋友叫小月，一个大男人起这名字挺尴尬的，不过我这朋友是个女人，叫起来还是挺顺口。她是个怎样的人，总之那些用来描写女性的古诗词和她沾不上边，她是个小人物。

我所在的城市有段时间女性流行穿裙子，不知是什么缘故下至幼儿园上至敬老院几乎无一例外。程度到了，当时一个女人不穿裙子出街给人的怪异感就像一个男人穿裙子赴宴。小月就这样，多次搞的她男友“裙子赴宴”她觉得裤子至少多一个优点，有口袋。小月出街总在口袋放些零钱，说是有不时之需。

平常在街头街中或街尾遇到一些乞讨的老人，她第一反应就是往口袋里掏钱，这时口袋也会很争气地挤出些零钱，由于她基本不出街，这样掏钱的机会也就很少。有一天遇到一个，第一反应也像平常一样，只是这次口袋并不争气，她有些尴尬把一个空白的手从口袋里拿出来，在这几秒内老人一直在念念有词地说：谢谢，声音很机械也很卑微，这让她觉得再不从身上掏出点东西，就很对不起他提前的“谢谢”了。于是她把手放到背包里摸索，大概摸到第三个内袋突然停住。

小月看了眼前这个人，干枯的白发、下坠的皱纹、灰暗的眼神、苍白的嘴唇，凑到一起就一张充满悲伤的脸。她呆了片刻后，突然觉的很伤心，掉头离开了，因为很困惑：人生既然如此艰苦，为什么还要活下去？

谁也不知怎么回答，她也不例外，只知道想到为什么这个问题情绪就会不断低落。她尝试着冷酷起来去想其他事，但老人的那张脸貌似不怕冷，她越冷酷它反而变得慈祥起来，这慈祥像石磨，开始以特有的压力在折磨着这小女生。小月开始了无休止的自我批评，想着想着好像自己刚才灭绝人性地做了什么大恶不赦的事，再想着想着断定自己刚才是灭绝了人性做了大恶不赦的事，当时觉得视一个无助老人于人间不顾，无疑是把他推进地狱，这时她已经很内疚，似乎那老人的一切不幸都是她卑鄙地一手造成的。谁也不明白为什么会内疚，她只感觉一下子很多情绪一起袭来，也一下子自己什么也不懂了，只好跟着感觉走。

小月迅速地往原地跑，事实上她还是不够迅速，因为这时原地已来了两个警察叔叔，他们正在驱赶着什么，走近才知道那个被驱赶的什么是那老人。他们以警察特有魄力和粗犷叫喊着，好像老人是个聋子，事实上老人确实是个聋子，因为他在警察叔叔这么威严的训言下依然重复着那句：谢谢……人的忍耐是有限度的，腰上挂着枪的人也不会例外，于是他们稍微动用了武力，天知道他们从来没发誓过不能动用武力。

这时围观的人早以爆满，还有不少家长怀着关爱孩子的姿态教育道：孩子，记住，这种人其实是骗子。孩子当然也顿悟，一脸纯洁地点头。真不明白，为什么父母在这种时后总是那么慈爱，而孩子又那么顿悟。当所有看客都烟消云散，小月才发现自己是多么微弱无力。

驱赶中有人戳了一下老人的头，不戳则已一戳惊人，他头上马上掉下一大快头皮。原来他是一个披着老人头发的青年。警员们马上警惕起来，也不向上级请示就把他拷回局里，他们觉的他有重大嫌疑，至于什么嫌疑？台独分子的特工也有可能。

搞了一大堆手续后，经过几翻盘问，真相大白。他只是个学生，为了写论文，经浓妆出来体验生活的。警员大失所望，很不爽，在送他出铁门还不停埋怨，他怎么不在掉头皮时就把事情说清楚。其实他想说的，只是当时警员们很激动地说了：你可以不保持沉默，但我们还是希望你保持沉默，因为我们没带纸笔录口供。

这青年的导师是当地的大人物。他做过很多项目也正在做很多项目，叫他学生体验生活就是其中一个。在理论研究和实践领域他都有不少创新的观点。比如近期搞的“让机器人推进城市文明建设”

该导师认为，城市文明标志在于城里人们的文明，要保持城里人的文明就要教化或去除那些不文明的人。不文明的人包括，无业游荡者、有业但不某正业者、天桥公园垃圾场等公共场所集居者等等。从理论上这可分两步走，一、收集数据，既是把不文明的人收集起来；二、处理数据，既是教化或清除他们。其实这就是收容所做的事。但当前收容所的工作人员都是人，有太多的情绪，很容易就搞出一些关于人道主义的问题。这有坏城市名誉。所以他想通过工作人员的机器化改进收容所工作。电影机器公敌也简略地提到了一个正常的机器人究竟有多大的好处。

他的观念得到了不少知名学者认同，然后当地政府做出决定，让他负责，两年时间给出成果。从此他废寝忘食颠倒四季脱离人群孤胆英雄千山万水不辞辛劳致力实验……一年半过去大有收获。他亲手设计的智能机器人终于有智能了。它究竟有多智能？设置的基本程序是，如果你衣冠不整超过一分钟或说脏话三句，它就会走到你跟前说：此人极度危险！此人极度危险！此人极度危险。如果它说完第三遍这话你还没做出任何反应，它就会一边把你领到最近的厕所一边说：清除你！清除你！……不顺利的是它在第一次试验时，就去了十几次厕所，其中导师七次在内。看来其识别能力很不正常。所以导师很不满意。期限快到了，成果却是，动不动就不人领去厕所。导师冒急了，外加沉锁的工作量，他精神渐渐不正常，于是他一手改进的机器人渐渐更不正常。

电影公敌也详细提到一个不正常的机器人究竟有多大的祸害。

在一个夜深人静兼夜黑风高的凌晨，它跑出了实验室。

我决定不报警，当时想即使再正直的警察也很难想信，一个高大威……至少也是年轻力壮的青年，会被一个又矮又小的糟老头追杀。我匆匆回到住所第一件事就是爬上床。翻来覆去的，怎么也睡不着，我索性坐起，见到温和的阳光照了进来，原来我一夜没睡。

这不是因为我翻来覆去了很久，只是我回到家时已经天亮。这时那些在趴地时无瑕顾及的问题重新被提了出来，我认真分析，摇头晃脑了半天都不得要领。决定不再想，可是这问题被提出容易想把它塞回去却那么难。

带着问题思考是一件快乐的事，带着问题睡觉却是件痛苦的事。于是我一日没睡。

像很多书描述的，不知过了多久我醒了。钟表显示，已是第二天中午。打开手机，有六个未接电话三条未看短信，都是小月的，分别来自三个不同的时间段。最近一短信还是几分钟前的，打开：你怎么没上班，很少见呀，老板骂你了，还有小梅打碎了一个酒杯也被骂了，还有……我去住所找你了……我直看到最后一句：你病了吗？

我起床洗漱，完毕，刚好有人敲门。果然是小月，她一见我，就说了短信的最后那句话。我一边说不是一边把门全开。我说，进来随便坐。见她愣在门口不动，我才意识到里面没椅子，叫一个大姑娘坐在桌子或床沿上实在是不雅，只好说，随便站……然后她坐在床沿上。我说，出去外面走走吧。

我把被追杀的遭遇简略说了一遍，听者很震惊，我也很震惊，因为在我没有一再强调的前提下她竟然就相信了。见她流露出了同情的眼神，我正想问，我该怎么办?

小月问，你该怎么办？

我一脸茫然。只好答，看着办吧。

我买了份报纸，头条照片就是我回家那条路。看完正文我全身一阵悬空。

正文：昨日发生的“小口街惨案”最后一对重伤者不治身亡……该案目前已造成8人死亡……各类猜测横生，市民陷入恐慌……警方对此没有新的进展，凶手仍在潜逃……

看到“凶手仍在潜逃”时我已经呆了。难道老头不是杀手？但报纸为何没提到一个老人伤者……还有断了电线杆的事？疑问太多，我们决定去一趟现场。

小街很安静，地面那些没洗刷干净的血迹淡淡红，像无法归根的残花，我仿佛能看到伤者那因痛苦而挣扎的面孔。默哀片刻，我开始寻找一根被撞断或变形的电线杆。奇怪的是，在我趴倒地方圆几百米的电线杆全是直挺挺。小月提醒说，会不会是换新的了。我只好开始寻找一根崭新的电线杆。　

整个过程就像犬类找厕所，结果像找不到厕所的犬类，我不安的腾来腾去。很多事发生的太没理由，我迷糊了。小月问我要不要报警，我说报警会被人误解为凶手，还有……在我说到“凶手”二字时我发现小月的表情充满疑问：凶手会不会是你？

不知是不是太久没睡然后又睡了太久，我突然上半身眩晕，转过身不敢看她的眼，因为这时我竟然也不能确定：凶手会不会是我？

我能感觉到自己的表情出现了很大的变化，应该是很吓人的摸样。因为小月在看我时已经露出了不安的丝丝颤抖。

我怜惜地说，你先回去吧。

小月哦一声就匆匆离去，连一些客套的安慰话也不说了。应该是怕我兽性大发把她杀掉。

见着机器人失控逃出实验室导师急气攻心，晕了过去。

他的属下在天刚亮时于小口街，离一根折断的电线杆不远处找到它，当时它已停止运作，直挺挺趟在路中。额头凹进一大块。

一路上他们早看到一系列的悲剧，但职业道德让他们先报告了上级、处理了现场，最后报警......

刚醒的导师听到内情后又晕了过去，然后不再醒来。

小月没有报警。警察也没有找我，我却开始整天生活在无尽的怀疑中。很多事发生的太没理由，我迷糊了。后来我看到一篇关于社会研究的文章：由于生活压力大，心理不够强大，在较低层的小人物更容易精神紧张，重者患各种心理病。大人物虽然压力大，但先天和后天促成他们有强大的抗压力，所以往往化险为夷……

作者：xxx导师

不久我看了心理医生。

不久新闻报道，xxx导师　因工作繁沉压力过大不幸早逝。　

不久市领导换届。

不久“小街口惨案”真相大白。

不久。我一夜没睡，然后一日没睡。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