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让人心颤的岁月频阳一笔

发表于-2013年09月23日 上午10:57评论-1条

让人心颤的岁月

一、 麦 

杏泛黄,麦上场。

在大锅饭很吃香的日子里,每到夏收快开始的时候。紧张的气氛会使人觉得一场战斗就要打响了似的。

那时候,从上到下,三级动员会开得几乎不停。队长的家里,成了队委会一班人研究应对三夏的指挥部。常常把煤油灯的油都快熬干了,会还难以结束。我那时是生产队的政治队长,主要负责三夏的政治宣传工作,给社员们营造一个轰轰烈烈的战斗气氛,好让人们以一种战斗者的姿态全身心投入到紧张的三夏战斗中去。

那时的三夏,以防火为第一要务。生产队麦场的四周,摆满着来自各家各户集来的大水缸,把水盛得满满的。学校都放忙假,学生主要是站岗放哨。村口,经常站着几个手拿红缨枪的学生轮班站岗,社员出工的时候,要逐人查看身上是否带着火柴,火柴是绝对不准进麦场要地的。

我那时刚高中毕业,属回乡的知识青年,老队长很是关心。麦子开始收割的时候,安排我两天出一期黑板报,及时报道三夏中的好人好事。附带给割麦子的妇女中午送两趟开水。

天气最热的时候,我就挑着两半桶开水,提着笼里放着的小白瓷碗,横着穿梭在滚滚麦浪中,大声吆喝着:“水来了,谁要喝水?水来了,谁要?”妇女们就急着大声呼唤 “担过来啊,快点!”有的直呼我的名字。我匆匆把水挑过去。麦子阻挡的我行走很是艰难,两只水桶在不停的前后晃荡。当我走到妇女跟前的时候,看见桶里的水面上漂浮着很多的瓢虫(俗称花媳妇),妇女们就乏困地瘫坐在麦堆上,用碗在水面上踅几下,舀起就喝下去了。那手、那脸、那鼻孔、那衣裤,全沾满脏兮兮的灰尘。往日的心细、挑剔、俊俏一点也看不到了,就像是准备卸妆的演员,脸让灰尘和汗水搅合得面目全非。有的妇女趁机换上新的刀刃,有的拿出带在身上的干粮,吃几口馍,喝一碗水,在短暂的歇息之后,又猫腰沉浮在看不见头的黄色麦浪里。我看见麦子一绺一绺的倒下,一堆一堆的摆放在镰刀过处的地方。那时候,人们都想着能多挣几个工分,好让以后的日子过好点,流多少汗水也没怨言。可谁知道,年终分红,还是晴天白日,紧巴巴的穷日子没有丝毫改变。

当两半桶水喝完的时候,我就急着回到生产队烧开水的地方。毒花花的太阳照在人身上,又扎又疼,像在残酷地吸吮着人身上的血。心里闷热闷热的很不舒服。

收割麦子,是那时妇女们最辛苦的活计,一晌不回家,割完还要打散成捆。一绺钹到头,妇女们便把镰刀往裤腰带上一别,猫腰开始一堆一堆的往前打捆。实在撑不住的人,捆一会就坐下来,歇歇气,那衣服,那裤腿,那被汗水抹画的脸,一脸的疲倦里藏着暗自的喜悦,心里筹划着看能挣几个劳动日。那被汗水浸得硬邦邦的衣裤,衣衫和裤管驾着的白云,那流在嘴里的汗水,咸咸的,有时咽下,有时吐出。几百亩大的麦海里,漂浮着全村的妇女,能看见的,大多是女人的头。有的头上缠着毛巾,有的手上全是发白的水泡。我那时虽然没亲自动手割麦子,但妇女们钹麦的每个细小动作,却深深地镌刻在我的心里。

我母亲那时候也算壮年吧,每天钹麦回家,洗罢手脸,又得忙乎着给一家人下厨做饭,吃完饭又得出工,为挣那画在纸上的几个工分,累得腰过早的蜷曲了。到了年老的时候,一身的病痛都是那时候留下的啊。

那个年月的乡村生活,我这辈子怎么也忘不了!

二、 碾打

麦子运回场院的时候,地里光秃秃的。

麦场里,堆积如山的是一道一道的麦墙。这时候,全村的男女老少,再不用在地里忙碌了,主要的劳动地点就是麦场。开始慢慢地碾打堆积似山的麦梁。

早晨,生产队老槐树上挂着的鉄钟,就当当当地准时敲响了。队长就高喉咙大嗓门的喊起来——“摊场了”。接着,全村的男男女女,都赶集似的,直奔麦场而去。生产队的农具放了一大堆,每人一件。小伙子拉翦叉,上了岁数的男劳力拿麦钩,妇女们握木杈。一边推,一边摊。整个麦场真的是热火朝天。男的把好大的麦堆像布棋子一样一摊一摊的摆好,妇女们就用杈把麦子平整地很均匀的铺平。偌大的麦场,人来人往的,说笑声,口哨声,吆喝声此起彼伏,把麦场吵得翻了天。等到吃早饭的时候,两大场的麦子,平整地摊在麦场里,经受夏天烈日的曝晒。

吃完早饭,老人们就开始拉牛套碌碡。一个麦场就那么七八个碌碡在慢悠悠的碾着摊好的麦子,一个跟着一个,在转着不同心的圆。牛喘着粗气在吃力的曳着,偶尔发出咩咩的叫声。毒花花的太阳炙烤着大地,吆牛的老农手拿鞭子,做着赶牛的姿势,在空中不停地摇晃着。有人困了,就哼一段样板戏解闷。我常看见,有人已经在打盹,眯着眼睛跟着最前面的慢腾腾的转圈。大树下,站着几个小孩子,手拿接粪的糟纶,随时恭候着看那头牛要大便。只要看到那头牛的尾巴翘起来了,赶快跑上前去,把牛拉的粪便接住,倒在路边的粪堆上。等到麦场全部碾完,吆碌碡的人歇下,老槐树上的钟声又一次敲响,队长喊话:“妇女们,翻场了”。呆在家里的女人们,听到铃声又急急忙忙地把门锁上,急奔场里而去。又机械似的一人一杈,排成长长单行队伍,把碾平的麦子再翻过来晾晒。那翻起的麦草,像赶浪似的,一上一下。顷刻间,碾薄的麦场又膨胀起来。接着又重复着碾二遍、三遍。

等吃完午饭,约两三点钟,也是夏日天气最热的时刻,老槐树又演绎着急促的钟声。这时候,全村的所有劳力,都知道该到启场的时候了,都自觉的赶到麦场,拿起自己该拿的农具,没有人指挥,按照程序在自觉的劳动。这时候的麦场上,是人的海洋,又是各种农具的用武之地。只见灰尘四起,遮天蔽日的,小伙子驾着翦叉使劲奔跑,吆喝声、口哨声不绝于耳。妇女们也都轻松地在说笑,要不了很多时间,麦场就收拾得干干净净,麦场中间堆放着几个不大的麦堆。稍事休息,等到太阳快落山的时候,所有的男劳力都到麦堆旁开始扬场了。这时候的风力最适合不过了,不是很大,但完全能把麦粒和麦糠分开。锨起锨落,扬起的是一堆,散开的是一片,麦粒是麦粒,麦糠是麦糠,都落到了指定的地方,我很佩服大自然的神奇和老农的技术啊。

月亮升起的时候,麦堆已被木锨吃得净光,看着一大堆一大堆圆鼓鼓隆起的麦堆,干净得像是筛过一般,光着脚丫踩上去,特舒服的。接着,大家稍做休息,又开始一口袋一口袋的把扬出来的麦子装起来,用肩膀扛到生产队的库房里去。这下方可长长地喘口气,一天的碾打任务总算完成了。

第二天,老槐树下又重演着同样的故事。。。。。。

过了几年,生产队又引进了脱粒机,每天上工,部分男劳力就将脱粒机摆放在麦梁旁,后边的小伙子尽力又是挑,又是抱,把成捆的麦子往脱粒机张着的口里塞。轰隆隆的机器声,吞吐着塞进去的成捆麦子,把人的说话声全淹没了,麦秸在出口处往外吐泻,妇女们在不停地往一旁挑成堆,那夹杂在麦草中的麦粒,打在人的脸上,是贼辣辣的疼。麦梁散发出的热蒸汽和发霉的气味,喷得人真想吐。干这种体力活的,都是村里的小伙子。那时候,生产队还不停的加班。当月亮从东边升起,队里的加班铃声就铛铛地敲响了,脱粒麦子常常要加班到后半夜才肯休息。队里给加班人的生活补助是每人一个蒸馍和花卷。有人还舍不得吃,拿回家送给了父母。

再后来,队里又着手改装电碌碡,那可能就是机械化吧,长长的电缆线,系着生产队改装的最大沙石碌碡,一个人拽着电缆,一个人专门守在电闸跟前,一旦有了危险,马上断开电源,电碌碡就乖乖地停下来了。

有一次,电碌碡正在麦场里狂奔,拽电缆的一不小心,碌碡就钻进了麦梁,吓得围观的人惊呼起来,幸亏没造成事故。人们又从麦梁里使劲把它拽出来,继续表演着电碌碡碾场的闹剧

。那时候碾场,一碾就是好几个月,低效率地忙碌,无休止地闹腾,苦的是咱祖祖辈辈的农民。

家乡实行了责任制,彻底改变农民命运的,是家乡人用上了联合收割机,盼望已久的机械化,从根本上解除了家乡人夏收的辛劳。现在的夏收,几百亩大的麦田,要不了几天就收得精光。人们呆在家里,一个手机,一个电话,干净的麦子,就运到了家里,再不用那么忙活了。

三、 交粮

场光地净,麦秸积丘。上级就开始催交爱国粮了。

那年月,农民总是把绝好的上等粮售给国家,把不好的粮食留给自己用,以表示对党的忠诚。

天气炸晴。清早,全村的小伙子倾巢而出,云集在村子里的粮库里,一口袋一口袋的往外掮粮晒麦,薄薄地晾晒在偌大的麦场里,让毒花花的太阳尽情地把水分吸吮,一遍遍地用扫帚打扫着浮在上面的麦糠,用木耙一遍遍地搅匀,等到吃过午饭,又推积成像坟丘一样的麦堆,扬场的老把式这才粉墨登场,戴上草帽,躬起腰身,在手心吐两口唾沫,手握木锨,拉起架势,一锨一锨的呛扬。当干净的麦子形成山墚一样的时候,小伙子又把一人高的口袋装好摇硬,装上架子车,胶轮大车,在副队长的统一指挥下,大车小车一绺串的向粮站进发。

赶到粮站的时候,太阳已到西山顶。粮站大院,是车的海洋,人的海洋,骡马的海洋。人的叫喊声,牲口的嘶鸣声,简直就是沸腾了的海。你涌我挤的,等候粮站的工作人员验收粮食的等级。验上的,一脸的高兴;没验上的,满肚子的牢骚。那工作人员真的牛气,肉麻的很,任凭交粮人心急如焚,他们却视而不见,老是一脸的阴冷。

记得有一次,我们的粮食很干净,就是因为有人顶撞了工作人员,他故意为难我们,让拉回去明天再来。队长急了,上前好话说尽,塞烟,陪着笑脸,恳求他们再看看,那工作人员倔得就像头叫驴,就是不看,旁边的人就喊了,“看来是欠揍,小伙子,都把袖子挽起来,得拿拳头说话了。”人群真有人在跃跃欲试,验粮周围立马骚动起来。看热闹的等着看热闹,总想看谁把谁弄个鼻青面中的样子呢。

“你牛什么?吃公家饭就张狂起来了。上,想尝锤头子是什么滋味吗?”不知谁在旁边敲了声边鼓,那工作人员一看形势不妙,就趁势溜之大吉了。

这时最着急的是队长,怎么也不想把这么多的粮食再拉回去的呀,只好去找粮站领导。周围又泛起谩骂的声音。还好,领导不愧是领导,指派另一个验粮的重新验了,总算过关,人们很高兴,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了。

接着,开始掮口袋入仓,那是最重的活儿。

那粮仓斜架着好几段木板,上面都钉着间隔匀称的木条,(为了防滑)从门口地面一直斜铺到粮仓的最顶端,坡度挺陡的,空人上去都很费力,何况掮着一口袋的粮食呢。小伙子毕竟是小伙子,只要顺利把粮交了,谁也不耍奸流滑,一个挨着一个,掮着口袋上粮仓。粮库里灰尘弥漫,看不见人,呛得人都不敢出气。小伙子浑身湿淋淋的,汗水混着灰尘,顺着脸颊往下直淌,流进嘴里的,就噗的吐出,流进衣衫的,全湿漉漉贴在身上,裤腰像扎了一圈的湿绳。

粮交完了,小伙子把空口袋一整,在一旁抽几口“宝成”烟,作暂短的歇息,但等队长发话。“回!”队长只喊一声,胶轮大车走在最前面。出了粮站大院,队长让小伙子把口袋里没倒净的麦子全抖擞出来,在外边地摊上换些瓜果,所有交粮的人都可以尽情吃个饱。

月亮升起半杆高的时候,路上陆陆续续回响着各生产队交粮回归的车队,架子车都首尾相连,一节一节的,像开着火车似的。最前头的坐在胶轮大车的尾巴上,人不走车在走,算是最惬意的事了。间或还能听见有谁在吼上几句咣咣乱弹,在空旷的乡野传得好远好远。

年年交粮,年年上演着各式各样的故事。总是酸酸的,叫人笑不起来。。。。。。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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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辑点评 ☆
心海梦涛点评:

对整个麦收过程的详尽叙述,让我们见证了特殊年代镌刻在年轮的斑斑痕迹,与作者感同身受,一个让人心颤的岁月!

文章评论共[1]个
文清-评论

给你一个轻轻的祝福,愿它每分每秒都带给你健康、好运和幸福。希望你度过美好的一天!at:2013年09月23日 下午4: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