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致
因春天即将消逝,万物争相斗艳。
生命灵动到了极致。争得是什么,斗的是又真的是艳吗?
生之前是无涯无际的黑暗,生之后是无穷无尽的混沌,任何生命在死亡面前皆不足挂齿,而万物争的不过是死亡凌迟到来之前最绚烂极致的绽放。
活着是为了死。
卖力地活着为的是体验一种极致和巅峰之感,和或强或弱的存在感。
黑夜里璀璨胜星光的烟火,炎日下摇曳似少女的罂粟,都是美的极致。
烟花易凉,罂粟至毒。一个是美至死亡,一个艳极反毒。
有一种非洲的小蛇,通体碧绿透亮,在细碎的阳光下泛着妖冶的光芒。像天神召唤,小动物们和人类被吸引而近,蛰伏的小蛇一仰头,便给食物和天敌们一个致命的轻吻,给予终结。
用美诱惑敌人,再给他们一个痛快。美到极致,毒到极致。
达极致的东西都是死亡的催化剂。也可以说,极致是死亡催生而成的。小蛇对死亡的惧怕感让其演化有自我保护和诱敌深入的能力,爆发出超群的杀手气质。
另一个证明死亡引导极致的是屠格列夫笔下的麻雀。横在猎狗与小麻雀之间老麻雀绝望地尖叫着,浑身发抖,竟迸发出令猎狗害怕的气势。死亡的临近让麻雀恐慌,绝望中只有放手一搏,不管反抗与否,天敌临前难免一死。可是谁又知道,奇迹真的会发生,就在死亡的面前,像被引爆的炸弹,不顾一切地迅速燃烧力量。
那是属于麻雀的传奇。
因了恐惧和爱子之情达到了极致,疯狂而出的气势成了一种威严,神佛皆惊。
死亡阴森可怖,令人毛骨悚然,像冬天最寒冷凛冽漆黑的风,瑟瑟地刺透心脏,引起自然至极的痉挛。而正是这寒风,吹来世上最纯白的天使—晶莹的雪,和雪下蛰伏的种子和春天。死亡与美两个极致在极端交汇。就像满树繁花开得最盛之时正是秋叶腐烂全化为腐殖质时。
是谁说死亡是尘世间最残酷的美,矛盾而和谐中唯美如斯。
导师说“死亡”与“在”成就了那种美。“死亡”消灭“存在”,“存在”证明了“死亡”在“存在”的那一刻尚未到来。但依旧不能让人丝毫的松气,因为此在非彼在,过去的你,已不在,死亡杀掉了彼时的“在”,而此时的“在”正在死亡的虎口之下大口喘气。
倘若每个人都像导师所讲的那样思考死亡并且时刻警醒自己“马上就不在了”,未免世人皆诚惶诚恐,杞人忧天,世界大概会乱了套吧。死亡是一个永不湮灭的轮回,可以透过现象窥其本质,但大可不必惧怕它的到来。
什么都阻挡不了死亡的脚步,那是永恒的权威,少许人在领悟其威力之后就明白:死亡是不能被挑战的存在,它才是真的上帝。或者说是,死亡不屑于被挑衅,它视人如蝼蚁,待生命如尘芥,高兴时宠溺地让你多玩一会,不高兴时暴戾地翻云覆雨地毁灭。
逆天?谁敢?谁能?现实不是修仙小说,死亡就是天。
聪明的人可以精准地把握死亡的好心情,在毁灭与生存中找寻一个平衡点,或者是在寻不得死亡的晴天,就找一个生命的爆发点,二者殊途同归,都免去了尘世混沌走一遭。
极致。
不管生命的终结在何处,时间匀速行驶带着死亡的齿轮旋转不停,站在传送带上的人们只有加快脚步,才不至于被甩掉。那么就和时间赛跑,不管结局如何,或者说是万物仅有一个结局—死亡,那有何妨,去达到一个极致美,让自己一生不悔。
庸人自扰,多少人摆脱不了的宿命,我也不能免俗。
对过去的怨怼和对未来的恐慌,还有对当下的忐忑,喂饱了芸芸众生的心魔。
导师说,大家能活到现在,想必心中并非一张白纸,你们都有信念,支撑着你们活下去。
我想有的人已经守得云开见月明,有的人还是混混沌沌,不过没关系,只要你想,你便能明白你所要,找到自己所要达到的极致,奔跑在死亡扬起的巨爪下,节奏明快。
我在8岁时,就仔细的思考过生与死。虽然半知半解,放佛顿悟了什么。
做了十几年的“驼背叫花”的大爷爷喝了我递给他的老白干,安详地辞世。大姑姑哭得稀里哗啦,村里人都唏嘘不已,大爷爷吝啬了一辈子,未能成就一份大家业,反倒潦倒半生,不得安享晚年。
大爷爷的小儿子,我的小叔,失踪了十五年,到现在为止,仍未寻得。
大爷爷吝啬的原因,大概与他有关。大奶奶过世得早,大爷爷拖儿带女抚养起4个儿女,除了节衣缩食,好像再没有什么安全的生活模式。小叔是院里第一个大学生,大爷爷很欣慰,村里人也沾了点光。赶集时话下家常,准是不会拉下风的。
节衣缩食到了变叫花的地步,大爷爷心里盼的,依旧是小叔出人头地。
不知道小叔是否还在人世。大爷爷却认定了他还在学习,得花钱,他一定要节约。是执念太深,还是老来变痴?一直到死,大爷爷还是念叨着小叔,那时候小叔已经毕业了5年。
死亡从不曾令大爷爷害怕,所以,我也一点不怕,一滴泪都没掉过,尽管我很清楚善良的大爷爷那无力垂下的手,是诀别的意思。
那之后的几个月,我懵懂地想着生和死。我不知道我降临在这个世界是为了什么,就像我不知道大爷爷为何不悲伤辞世的怅然。
他眼睛因死亡的临近而瞎,他要喝酒,我递给他的瓶盖里有一小酌,颤微微地洒落了,能够着的仅仅是那种味道,他便醉了,醉死在嗜好和执念中。
后来的后来,我明白了,执念和嗜好到了极致,死亡不足为惧。
只是我依旧不理解生命的意义,在每个入睡的夜晚,透过大开的窗,凝望霜白的月,就会想,是不是有一天奶奶也会离我而去,泪,瞬间就滑落在枕。
爱我的人和我爱的人都会相继离去,来到这世上与我相遇,赐予我美好纯粹的记忆,再圆满他们的宿命,消逝无影。
死亡到底是一个沉重的话题,我想到这些,依旧无法释怀,可以说是少不经事,也可以说是没心没肺。那几个月的冥想,总在我不愿深究的情况下被中止,白日里又是漫山遍野地疯跑,无休止的歌唱和嬉笑。
不久之后,深埋了那段记忆。
直到,又一次面对死亡。我不喜欢爷爷,可是他的离去,我揪心恸哭。
因为他大张凸起的死鱼眼和因心脏骤停不可思议张大的嘴,青紫的脸瘦瘦地痉挛着,诉说着不甘。
我似乎能够触摸到他的痛苦。后人没有一个送终的,他那么渴望活着,看我们幸福的模样,冰释前嫌地与爸妈相处。我握着他早已冰凉的手,似乎真的明白,他对死亡的厌弃。
后来很久我都忧郁着,一花一草一木都有他的影子。酷爱植物的老头,满园的生命都始于他的喜爱,草木无情,冷眼看他魂魄走远。我知道他想满园桃李盛放在四季,芬芳诱人,那种极致,他却再也看不到了。
我细想与他斗气的每一个细节,寻不到他盛怒的表情,死亡迫使他错过极致。很伤感。
再看那无动于衷依旧怒放生命的果树,大概是知道死亡的临近和催促,卖力地吸收养分。极致,怒放到极致。
死亡使万物在其威慑力下,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光辉成而日月灿。
因为未知,所以惧怕;因为无知,所以安然。一个是对未来无端的忐忑,知晓天机也解不了心底恐惧;一个是管住自己追逐未来的节奏,无知命数也没关系。
有人惶惶终日,有人安之若素。
人,生若素娟,死一定要如焱叶—燃烧叶子到最后一秒,这就是极致。
少年到壮年,是生与死博弈的制高点,不管男女,都表现出生命灵动不已的绚丽。
这是人生的极致。
劝君莫惜金缕衣,劝君须惜少年时。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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