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宏伟的拱门,穿过一道道牌坊,人们潮水一样涌入,又潮水一样退去。
像是疟疾, 这样的事情每年都会定期发生几次。最著名的日子是阴历2月19 ;不知是谁在一种什么样的情况下,单独牢牢记住了菩萨的诞辰。
很少有人因善而来,因善而去,我也不是。我主要是想看看宗教的形式,诸神的面容,以及诸神那些尘世的代言人。
狂热的宗教徒 ,明显和老百姓不一样,和神灵和教徒和法师和精神病患者都不一样;他们就是自己,和什么都不一样,完全陷入癫狂中。
南海禅寺,一处佛的住宅,全部以佛的名义从尘世募捐而来,和城市的建筑截迥然不同。它属于佛,归于佛的名下;佛的力量,佛的合法性大部分来源于它与政府之间的相互妥协;它需要占用大面积的土地,沉重的汉白玉,灰色的岩石,金黄的铜,方方正正的木头,一间间空虚的厅堂,偶像们永远默默无言,一副无话可说的样子,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每个人都是如此暧昧;双重的暧昧,现实和幻觉,只能看到一点皮毛,理解某一点,某一个方面。
那些捐赠者,那些烧香跪拜者,大多是想借助神的力量来掩盖已有的罪孽 和将要发生的罪孽;只要他们相信物质的力量,继续蛮横无理地占有物质,就不会在神的面前回头。
神的面前也是深渊, 他们从化缘的第一刻起就一头栽了下去。只有一些石头的神,木头的神屹立在陆地上。
他们高大、坚硬,刻成什么样子、被风雨侵蚀成什么样子,就是什么样子;不会自己挪动,也不会回头。 至于我,根本不想提回头的事。我从来不知道哪里才是岸。到了岸上又能如何。
化缘不同于一般的劳动,不同于乞讨。施舍、跪拜都是希望神能有所回报。人们可能给乞丐一点,但绝不会跪倒在乞丐面前;乞丐背后只有饥饿,以及些许恻隐之心。
其实人们崇拜的还是财富和权力,宗教不过是财富和权力的一个方面;宗教在崇拜财富和权力的同时,还试图把高低贵贱统一起来,在阴历2月19,这种统一的场面似乎出现了。
在寺院的西面,隔着一条被截断的河流,人们修建了一个公园 。里面的亭子、厕所、广场、弯弯曲曲的小桥、荷塘、一草一木,都似乎经过深思熟虑;通道尤其如此,四通八达,通向各个角落;在一条小路的尽头,在没膝深的草丛中,竖着一个塑料牌子,上面写着独辟蹊径,曲径通幽8个字;几个干巴巴的汉字,背对着寺院,咋看之下,令人哑然失笑。
也不知道占地600余亩的禅寺是为了证明什么,为了达到什么目的。
公园的西北角,矗立着一座唐代的古塔,总共13层,一层层缩小,最上层是一个尖顶,时刻指向夜空。一千多年过去了,古塔的变化几乎可以忽略不计,还是当初的高度和样式。如今人们为它缀上颗颗彩灯,围上石栏杆,新砌的台阶和香炉,烟雾和香灰随风而逝。
到了夜晚,寺院陷入空旷,高大的院墙,天安门似的城门,一座桥通向尘世,桥头有一个值班室,里面的保安负责出售,收取门票。人们在神的眼皮底下进行交易。
公园里的椅子上,不论刮风下雨,都能见到情侣,高涨的情欲让他们汇合,缠绕在一起,椅子能让他们的身体接触得更加充分。要是一个人坐着,那就太孤单了。
情侣的行为多少有点吓人,那么剧烈,不管不顾 ,忘了肉体的局限,灵魂的局限;最极端的时候宁愿一死了之。
在寺院里,情侣也是如此 。欲望中的他们,把祈祷都忘了。
应该没有情侣在寺院中过夜 。一到夜晚,寺院就和尘世断绝了来往;夜幕下的南海寺,黑沉沉的,一大片黑压压的佛教建筑,被蜿蜒的院墙围起来,就像是一艘方舟,搁浅在沙粒和海水之间。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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