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的长城早已不复秦时明月汉代雄关的伟象，它只是病恹恹地横亘在北中国，用血洒了千年的混沌的堞口，如垂暮无依老人的睡眼，默然地望着欺负绵延的漠漠平沙。

那镂刻着几个世纪风雨飘摇、史海沉浮的累累青砖下，是连绵无尽的黄沙。我不知道它们到底是随着狂飙大军踏灭了西陲楼兰之火后才赶来这里的，还是循着赵军幽怨的衣摆来到这里的，或者只是伴着雁北豪客们的狼牙雕翎的穿云裂石的尖啸飞来的，但这在我看来，并没有多大分别。它们只是黄沙，在埋殁了百万“春闺梦里人”，销蚀了铁马金戈后，肃面沧桑的黄沙；在吹尽了关山戍角的雄浑，听遍了征人醉卧的苍凉后，依旧肃面沧桑的黄沙。如是而已。

大约就是两千二百多年前的今天，一样的衰草离披，一样的西风残照，一样的黄沙漫道，冒顿单于郝麦德仰天一笑，从白登山下重重的长枪大戟中，似远古帝羿时代迎风刺日的那一支鸣镝，穿过森森草木，刺得汉军将士一阵阵的心痛。而此时的长安城的臣民们却正黄土铺路，箪壶食浆，准备迎接北伐凯旋的王师。然而，长安驿外的古道上传来的不是北伐煊赫的鼓乐，而是中华第一布衣王朝开国皇帝的悠悠一叹。我很难想象，那是超爷的臣民们是怎样一种心境，悲愤，恐惧，羞辱，还是颓废，抑或其他，总之，是一种并不十分健康的社会氛围。然而，就是在这样一个国弱民瘠，势如累卵的时期里，西汉，这个崭新的王朝竟就这样颤微着站了起来，不能不说是种奇迹。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