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
长留说,婉歌,等我长大了,这天下便是我的,到时,你想要什么,你说,上天入地,刀山火海,我取来,双手捧起送于你。
萧婉歌眨着眼睛,疑惑着,“天下?长留你在开玩笑吗,这天下那么多路你走不完,那么多水你看不完,那么多人你识不完,怎么说是你的”。
八岁的孩子,当然还不知,天下有多少路不能走,多少水看不见,多少人识不真。
长留低着头,嘀咕着,婉歌,你就是个笨蛋。
萧婉歌蹦起来双手掐腰,“好你个长舌头,吃我们家的,住我们家的,还敢骂我是笨蛋,今晚不让爹爹给你饭吃”。
那时在断木崖,婉歌以为,笨蛋绝不是什么好话。
长留这人毒舌,见面之始她就知道。
她记得,长留来无声无息山的那年,她父亲萧无声培育出了一株花叶均碧色的山茶,栽的满山都是,长留说这山真丑,连朵花都没有。
他还说,这怎么还有这么难看的丫头,长得邹巴巴的。
婉歌从萧无声身后探出小脑袋,从出生开始就一直和父亲隐居在这座山里,与世隔绝,长留便是婉歌除了父亲外,见过的第二个人。
所以婉歌不知道,他是好看还是不好看。
喻长存之意,萧无声给他取名长留。
长留一开始对这个名字还意见颇多,甚至指着萧无声的鼻子发脾气,“我有名有姓,不要随便给我乱起名字,而且我是皇子,你们不能直呼我的名讳,这是大不敬”。
萧无声倒是好脾气,双手插在袖笼里,不怒反笑,看着长留的眼睛说,“来这便是修行之人,没有贫贱尊贵之分,你以后要是尊称我一声师傅,便是敬,不称,便是不敬”。
长留倔脾气,对萧无声目眦欲裂,哪怕后来喊了师傅,也是心不甘情不愿。
婉歌还以为长留的倔强和毒舌会一直的延续,可十年,长留跟着萧无声习武,骑射,读书,写字,岁月的磨合力让曾经各种尖锐的石头,变为一块温婉的璞玉。
她像亲眼所见一般,见长留身上无数的刺,随时间,落满山崖。
而婉歌也不像以前,那张皱巴巴的脸,慢慢长开,无声无息山在婉歌的细心照料下,也会开满姹紫嫣红的桃花,她想着,这下长留总没有理由再讨厌这座山了。
其实,除了初来,长留再也没有说过讨厌无声无息山的话。
每次桃花一开,婉歌成箩筐的摘回去,插在长留房间的花瓶里,长留习惯在窗子下面习字,婉歌蹦跶的过去问,“长留,你看,好看吧,我就知道你喜欢这颜色的花”。
长留站起来的时候,婉歌已经需要仰视他了,她说,长留,你别长这么快呀,等等我。
长留摇摇头,这不是我想等就能等你的。
婉歌坐到长留的桌子上,拿桃枝摆弄他额前的碎发,“那你就说你喜欢我呀,你说你喜欢我我就不怕你不等我了,长留你还真没小时候可爱,我可记得你小时候要送我天下来着”。
没等长留搭话,萧无声从门外进来,婉歌捏着桃枝的手僵在长留面前,她看着面无表情的萧无声,“爹......”,声音有气无力。
毫无疑问,她又要被罚了,因为萧无声说过,不许谈情爱,在萧无声耳朵里,这是禁忌。
长留笑着说,“你还真是不知悔改”。
晚上婉歌就顶着装满水的碗站在断木崖边,这里是山顶,也是距离天空最近的地方,什么星星月亮,好像一伸手就能摘到,十年前是,十年后也是,只是十年前长留许诺她时,她什么也没要,现在,她想要,可已来不及了。
萧无声来检查过一次,婉歌站的笔直,头顶上的碗也顶的端正,两只眼睛正有神的盯着远处,不知道在想什么,萧无声依旧两手插在袖笼里,嘘叹两声走开了。
婉歌有时不明白,有些人为什么会变化如此的大,有些人就永远的一层不变呢?
在萧婉歌的世界里,有些人就是指长留和萧无声。
一个她爱的,和一个爱她的人。
在萧无声离开不久,婉歌就闻到了食物的香味,实际上她是闻到了长留身上的墨香,长时间习字留下来洗不掉的味道,婉歌就想,她陪在长留身边的时间比他习字的时间久,那长留身上会不会也有自己的味道?
长留看着婉歌,“你吃个馒头想什么呢?”。
“长留,你说我们的名字是不是取的不好,如果你叫白头,我叫携老,那该多好”,婉歌的嘴巴里塞满了馒头,支支吾吾的说。
如果非要有一个人能让自己想瞬间老去,婉歌想,那一定就是长留。
等到她白发苍苍的时候再对长留说喜欢,萧无声就再也不能反对了。
长留歪着头,“你说白什么?”。
婉歌撅着嘴,“我说你变化真大,小时候还天天追着我跑,怎么现在就不疼我了”。
长留苦笑,揉着婉歌的脑袋,“怎么不疼你了,我可是把你当亲妹妹来疼的”。
“别把我当妹妹,我可没有你这么个凭空冒出来的哥哥”,婉歌一生气跑到崖边,顶起碗,又站的笔直。
长留见她生气,也默默的走了,婉歌带哭不哭的样子,朝山崖大喊,“什么狗屁妹妹,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不喜欢我当时勾搭我做什么,一颗心都给不了我,还给我什么天下!”。
萧无声曾说过,婉歌,你不可以喜欢长留,他是君。
可说喜欢就喜欢,说不喜欢就不喜欢,她的心又不是蜡烛,想点就点,想灭时吹一口气就灭了,他是君,管她什么事。
婉歌一生没有出过无声无息山,没有走过绵长蜿蜒的路,没有见过流淌不息的水,没有看过各式各样的人,在她心里万物平等,正如萧无声所说,没有贫贱尊贵之差,没有高阶等级之别。
抬头是天,低头是地。
在狭小的生存空间里,享受盛大的自由。
婉歌气够了骂够了也摔够了,看着地上四分五裂的碎片,婉歌知道,又完了,这下肯定还要被罚。
她可以说是一路被萧无声踹回来的,“你说这是你这个月摔的第几个碗了,等你把碗摔光我们也不要吃饭了”,萧无声吹胡子瞪眼,婉歌嘀咕着,“你要是准我喜欢长留,不老是罚我,我能摔了这么多碗嘛”。
长留支着窗看婉歌受气撅嘴的样子,婉歌冲他笑,长留也笑了笑,就把窗子关起来了。
萧无声说,你看见了吧,他不喜欢你,外面的世界比你漂亮的姑娘到处都是,你就别妄想了。
外面的世界她没见过,怎么会知道有多少的姑娘,又有多少姑娘比她漂亮,但婉歌知道萧无声不是爱骗人的人,他说的一本正经,婉歌九成是相信了,但睡到半夜婉歌怎么也睡不着,她脑袋里还想着萧无声的话。
然后她就爬起来去敲长留的窗子,长留随萧无声习武十年,耳力也特别好,没等婉歌抬手,他就把窗子打开了,婉歌转着乌溜溜的眼睛,单刀直入,“我听爹爹说外面的姑娘都特别漂亮,长留,这是真的假的?”。
长留没想到婉歌会问这样的问题,思考后点了点头,“是呀,天下的女人可多了,漂亮的也很多”。
“那你以后见到比我漂亮的是不是就不喜欢我了”,婉歌典型是好了伤疤忘了疼的人,这话要说被萧无声听到,恐怕家里的碗又会少了几个。
“婉歌,你以后不要再说你喜欢我了,会被罚的”。
“不行,如果我不说,你哪天忘了怎么办,你先说是不是”。
“不是.......”。
听长留这样说,婉歌乐开了花,她在书上看到,天上有个叫月老的人,会把有缘分的人用红线绑起来,她心血来潮,自制了一根红线,婉歌说,“喂,你把手伸出来”。
长留先还疑惑,但也伸出了手,长留的手拿惯了刀剑,手指的地方全是厚厚的茧,可他的手还是白皙好看,至少在婉歌看来的好看的,她就拿出红线在他手指上缠呀缠呀,一圈又一圈,婉歌也举起了自己的手,“长留,这样我们就一对了,真好是不是”。
长留说,婉歌,这是恋人间的东西,我们不合适。
婉歌抬起头,脸上还有未褪去的幸福表情,“长留,如果你可以一辈子留在这座山上该多好,那样你就会和我一样了,像我别无选择的喜欢你一样,别无选择的喜欢我”。
她缓缓蹲下来,抱着自己的膝盖,长留以为她伤心了,可没想到婉歌咻的站起来,撅着嘴巴,往常一样的可爱表情,从长留手里拆下红线,“不要算了,浪费我的一番好意,反正我也不一定永远呆在这里,以后出去送给别人”。
长留说,好。
然后揉弄了几下她的头发,关了窗子。
婉歌看着已紧闭的窗户,蹲在地上大哭,她觉得长留变了,变得越来越陌生,越来越不像以前在断木崖要送她一切的长留,他们已经长大了,可他什么也给不了她。
婉歌把手里的红线丢在地上,使劲的踩,“长舌头,白无常,我这么喜欢你,你就喜欢我一下下会死啊”。
早知道,就在小时候用桃花糕诱惑他,让他承认喜欢自己,那现在,就不会那么麻烦,那么得不到。
听婉歌愤愤离开的脚步声,长留才将窗户开了一条缝,看见地上已被踩的不像样的红线,长留轻叹了口气,“还真不懂得爱护花草”。
窗外便是明月,明月既是天涯,婉歌说的对,这天下,不可能是谁的。
无声无息山在十一月的时候就会下雪,不顿不歇的那种,越积越厚,婉歌最怕下雪,因为她最怕冷。
但她也总盼着下雪,十一月,“长留,你的生辰快到了,今年想要什么?”,她只有在长留写字作画的时候才会叽喳个不停,因为白天他和萧无声在外面习武,她怕冷,不敢去。
长留眉目微挑,“送什么都好,就是别再送什么补药,黑石,甘草,还有脚铐这些奇怪的东西就好”。
婉歌不懂,这些哪里奇怪了,都是些罕有的东西。
不都是说物以稀为贵吗?
长留说,这样吧,你三天不来打扰我,就当是给我的礼物。
婉歌支着下巴正想着送什么,突然听长留这样说,她木讷的低头看正在写字的长留,一笔一划,分明是个静字,可最后一笔,滴了水,墨在宣纸上快速的晕开。
长留抬头,婉歌倏地背过去,指骨节敲着木窗,“好,既然长留想要,我便给”。
拿消失当礼物,她萧婉歌,大概也是古今第一人,但是如果,是说如果,长留让她消失一辈子呢,一辈子,婉歌都不知道是怎样的概念,有多长,有多久。
她一直想问长留,一辈子是多少个十年。
婉歌对着长留拍着胸脯,她说,“你放心,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长留就看着婉歌平静如往的表情慢慢走出书房的门,在走廊里哒哒的跑,他只是笑了笑,把那张污了的宣纸拿开,用笔沾了墨,写着,“白头”,“偕老”。
白头偕老最简单的方法,就是,你叫白头,我叫偕老。
然后,两个人在一起。
但是,他将是君王,与她本就不在同一个世界里,出了无声无息山,有谁还会唤他长留,可她,却永远只是萧婉歌......
自由,快乐,无拘无束的萧婉歌。
见萧婉歌从长留房间里哭着跑出来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萧无声站在走廊尽头赏雪,婉歌一路上拿沿途的柱子撒气,萧无声轻声嘘叹,“都告诉过你不要飞蛾扑火,如今这些柱子哪里惹到你了”。
原来真的有人心可以比作蜡烛,那便是长留,一根火焰正盛的蜡烛,婉歌觉得自己就是那只不能再傻的飞蛾。
她跑着突然在萧无声身边停下来,抬腿娇嗔着踹了萧无声一脚,“都怪你,你当年怎么不弄个喜欢我的来”。
萧无声顿时很无辜,而且,当年初来时长留该是喜欢她的,那时长留怕他,也喜欢总粘着婉歌,萧无声摇摇头,“孽债,孽债......”。
人总会变的,何况是君。
一大早萧无声来敲长留的房门,递给他一张字条,一看字迹就知道是婉歌写的:三日后见。
萧无声没有多问,长留弯着身子,“对不起师傅,是我没有看好她”。
其实婉歌出走,他又怎会不知。
像很久以前就有的梦想一样,婉歌最大的梦想就是出一趟无声无息山,去看看外面的世界,看看是不是正如萧无声所说的那样,满是漂亮的姑娘。
她也想看看,长留的样子和外面的男子比起来,是好看还是不好看。
要是不好看就好了,那她就可以用这个理由说服自己不喜欢长留。
是的,到现在为止,她还没能找出一个不喜欢他的借口,哪怕他对她不好,萧无声对他这么严格,她觉得,那些是她该承受的。
婉歌有时觉得自己挺可笑,长留小时候这么多优点没学到,倒学到了一身的倔脾气。
下山的路只有一条,上山的路也只有一条。
她碰到他们是在半路。
这阵势婉歌小时候见过,就是长留被送来的时候,同样大队的人马,和华衣铠甲。
婉歌疯了一般的往回跑,她脑袋里全是长留的影子,从八岁开始,到十八岁,他的一颦一笑,她都深深的记得,记得太深,所以哪怕未来十年,二十年,她都记得,可是,婉歌还是害怕,她害怕见不到长留。
毕竟她的世界太小了,小到只有两个人,婉歌甚至有时候会告诉自己,她并非喜欢长留,只是除了长留没有人可以喜欢罢了,这是多么合情合理的解释。
她一路跑回断木崖,长留被罚在院子里扫雪,婉歌回来片刻没停,拉着长留往屋子里去,“长留,有人来找你了,你快藏起来,不然他们回带你走的”。
他不能走,他走了,她怎么办,天地那么大,就算找也找不到,所以婉歌想把他藏起来,不让别人找到。
可长留一动不动的立在院子里,恰在树下,风一吹,飘了满世界的雪花。
婉歌诧异的睁着眼睛回头看他,片刻,抓在长留腕处的手也缓缓松了下来。
也不知僵持了多久,长留揉弄着婉歌落了白雪的头发,“外面冷,快进去吧”,婉歌啪的挡开长留的手,用几乎听不到的声音呢喃着,“原来你早就知道了,所以才想要把我支走的,你是怕我跟着你,缠着你,不放你走.......”。
长留沉默,只是用手轻轻拂去婉歌头上的碎雪。
萧婉歌吸了吸鼻子,苦笑着说,“长留,你放心,天涯海角,你若不同意,我绝不跟你半步”。
她转身离去,回头看见山崖下渐近的人马,她想自己是对的,他们真的来了。
他们来了,长留便要走。
也对,他是君,迟早都是要走的。
婉歌又转过身,她对长留说,“真好,以前总是怀着想哭的心情笑给你看,十年,我都不知道自己居然可以这么坚强,但现在好了,我终于可以哭出来了,因为,我再也没有机会怕你离开我”。
说完,婉歌蹲在地上大哭,像是要把半生的委屈全哭诉出来,长留从没有见过婉歌哭,无论她怎样伤她,婉歌也只是一笑置之,现在她蹲在他面前大哭,他却什么也做不了。
如她所想,他是君,必须离开。
他的起点注定了他的终点不能在这里。
长留蹲下,轻轻拍着婉歌的背,婉歌却哭得更大声,哭停歇了,抓起长留的手张嘴咬了一口,可只是轻轻一下便松开了,婉歌低着头说,“本来想我有多爱你就用多大的力气咬你,我想那样一定会咬到骨头,即使你不喜欢我,可伤口疼的时候你总能想起我,可是长留,我那么喜欢你,怎么可能舍得你疼,就算我自己疼死,也不舍得你疼呀”。
就像她喜欢了他十年,心疼了十年,直到今日,才想着在他手上留道伤口。
“长留,你说,你整天吃我们家的,住我们家的,还花费了我那么多心疼,你要怎么还,怎么还......”。
婉歌从小就喜欢这样说,她等的不过是一句以身相许,可她还没等到,心疼就用完了。
长留张开手把婉歌拥进怀里,在婉歌耳边说,“慕言长君,我叫慕言长君......”。
明月白雪,萧无声在树后,双臂藏在袖里,呆呆的看蹲在雪地里的两个人。
小风徐徐,飘雪悠悠,这山,又要冷清了。
大队上山的人在山间小路上留了一行长长的印记,婉歌坐在崖前看,他们不比婉歌一个人走的快,跑起来也快,那批人们总是走走歇歇,婉歌看他们黑色的身影一点点挪动,她甚至希望他们能更慢点,哪怕再走个十年,她都能欣然接受。
“长留,你是不是不喜欢无声无息山,所以也一心想着回去”,她的下颚支在膝盖上,眉目低垂。
婉歌明白,这里是多么渺小的地方,世界那么大,那么多色彩,任谁也不会喜欢这里的,还有就是她老爱缠着他。
长留就坐在婉歌身边,陪她看上山的部队,十年前,他就是这样随人上了山,只是那是春意正好,竟把满山茶花看做杂树,如今白雪皑皑,看不见树,也看不见花。
婉歌淡淡的说,“长留,明年就没人陪我看桃花了,那我种了这么多桃花该怎么办”。
长留伸手点了下婉歌的鼻子,“那我以后每年春天就来陪你看桃花”。
婉歌没想到长留会如此许诺自己,顿时喜笑颜开,侧着头靠在他肩膀上,“真的!那我们就这样说好了,你要是敢不来,我就放火烧了这里所有的桃花,让你来了也看不见”。
长留明知她是说笑的,可还是点了点头,说,好,答应你。
但婉歌要是知道后来的结局,就一定会在他答应的时候问他,为什么,后来的你,要食言......
长留走时什么也没带走,什么也没说,只在像平常一样用手指摆弄着她的头发,然后,点了下她的鼻尖。
婉歌把准备好的东西塞进长留的怀里,“本是想你生辰时送你的,现在提前给你了”。
不出长留所料,的确又是稀奇古怪的东西,木棍扎的小马,长留把它收进怀里,又给萧无声行了礼,踏上了路途,在所有人看来,他是回去了,可在婉歌看来,那是长留走了。
他转身,衣袖扬起,只留背影。
离开无声无息山,才是长留真正生存的世界。
婉歌摊开手掌,手心里是颗青梅,长留不知道,这次又是她一厢情愿了。
只是,我不是青梅,你也不是竹马,我是民,你是君。
“自古江山美人难两全,我又怎会不懂,我不问你,不拦你,不恳求你,不代表我不想让你选择我,选择自由,而是我不愿你为难,不愿你,有所遗憾”。
婉歌举起手,将那颗青梅扔进了断木崖,萧无声看着婉歌边哭边笑边嘀咕的样子,无奈的摇头,“整天哭哭啼啼的,没出息”。
婉歌拾起地上的雪就朝萧无声砸去,“他都走了我坚强给谁看”。
就是有这么一个人,即使疼的死掉,在他面前,也依然笑得出来。
萧无声说,争夺江山,他不可能再回来了。
但婉歌像是没听见,每天在门前扫雪,给断木崖的桃树施肥浇水。
有时动作一大,手指上的红线就会勒的手指生疼,婉歌时常盯着红线看,自言自语的说自己傻,自尊和勇气,只够扔掉一颗青梅,萧无声见她发呆,只唉唉的叹气。
他说,婉歌,你知不知道,长留身上的枷锁,比你的头发还要多。
那便是君,是王。
婉歌用手抚着头发,忽而皱着眉头,“因为一个字,全部都变了......”。
那一年婉歌和长留共同的十八岁,无声无息山照常的安逸,崖上的桃树越长越好,婉歌天天盼着花开,她等着长留回来,而山下,黄沙四起,硝烟弥漫,城里城外,全是兵卒战马,出了无声无息山,他是慕言长君,是即将征服天下的帝王。
长留摊开手掌,食指上也紧裹着一截红线,他用力时,也会疼。
她说了十年的喜欢,他懂。
那他十年来无法说出的喜欢。
萧婉歌,你都懂吗?
曾经,婉歌最大的希望是,她说一句我喜欢你,可以听见长留回一句,我也喜欢你。
但是婉歌忘了,他不是长留。
而慕言长君最大的愿望就是,将她困进那座山,不染世俗,不惹纷飞,他背负在身上的每一条枷锁,全部可以自己扛,无需她任何分担。
“萧婉歌,你欠我的心疼更多,要怎么还,以身相许吗?”,长留看着指上打结接上的红线,它们紧紧的绑在指上,血液不通,时时刻刻的疼,比她咬在他手上咬到骨头还要疼的多,疼的久......
说的出和不能说出,究竟哪一个更残忍。
所以,婉歌等他的第一年,他在战场,没有来。
她不仅在断木崖等他,还穿了红衣,可惜下了春雨,那件用桃花汁浸染成的嫁衣在雨水的冲洗下逐渐发白,崖上蜿蜒流淌着血液猩红般的水流,婉歌等到晚上,就跑到屋子里点了蜡烛。
萧无声拦着她,“你别疯了,要烧起来整座山都没了”。
一气之下婉歌把蜡烛仍进了茶花园,萧无声就只能眼看着一把火烧起来,他毕生心血,付之一炬。
从那时开始,萧婉歌的生命中,好像就只有,等他,等他,等他。
只可惜,到最后,萧婉歌等到的不是长留,这或许就是萧无声最担心的事情。
所谓孽债,该来的总逃不掉。
又是一群人马上山,婉歌以为是长留,可萧无声拦着她,只听带头身着铠甲的男子说,“萧将军,你就跟我们走一趟吧”。
她还是第一次听见有人这样唤萧无声,一直以来,她喊他爹爹,长留喊他师傅。
萧无声抬头看着天空,嘴里轻轻呢喃,树欲静而风不止,这样美的天空,可惜再也见不到了。
萧无声问她,“婉歌,你怕死吗?”,婉歌摇摇头,她连萧无声罚她都不怕,还怕什么死不死的。
她一生只怕过两件事,就是,等不到他,和不能等他。
萧无声笑声连连,“不愧是我萧无声的女儿”。
这是他第二次夸婉歌,婉歌记得第一次是在山路上跑马,她的天分极高,初学就比长留跑的好,她还对长留说,倘若你跑过我,我就不在缠着你。
那时山里的夕阳就和今天一样漂亮,照着她的红妆,他的戎马。
长留输了,婉歌一纠缠便是十年,却只等到一个模糊不清的希望。
箭雨射来,萧无声把婉歌护在怀里,年少时嗜杀征战,如今是赎罪的时候,可是,婉歌......
萧婉歌觉得这一生最大的遗憾就是没能穿一次火红的嫁衣。
现在红色的血染满全身,长留,你若看到,会喜欢吗?
还有这桃花,明年应该会开的更艳吧.......
穿盔甲的男子看见萧婉歌指上绕着的几匝红线,面色惨白,“慕言长君的肋骨,我们费尽心思想要找到的人,居然是萧无声的女儿”。
悔不当初后,喃喃的说,罢了,罢了,一切皆是天意,天意。
所有的敌军都知道,慕言长君手上绕有红线,而且从不用它碰剑,从不许它染血。
有一男子说,不然把她的尸体带回去吧,或许慕言长君会放弃夺城。
为首的人摇了摇头,他说,活着带回去,慕言长君或许会放弃攻城,可是把她的尸体带回去,他可能会让整个江山,给她陪葬......
十年前,在断木崖,长留说,婉歌,等我长大了,这天下便是我的,到时,你想要什么,你说,上天入地,刀山火海,我取来,双手捧起送于你。
那时婉歌不懂,“天下?长留你在开玩笑吗,这天下那么多路你走不完,那么多水你看不完,那么多人你识不完,怎么说是你的”。
可她问了长留一个问题,她说,长留,都说江山美人,如果只能选一个,你是选江山还是美人呢?
长留不知道,木讷的想了好久,后来他说,我不会选,那婉歌,你帮我选吧。
如今,她算不算帮他做了选择。
长留......
为了一座城,放弃一个人。
从此。
你是君王。
我是游魂.......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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