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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神猎奇(故乡轶事)真是老季

发表于-2013年10月20日 上午10:44评论-12条

牛彪是个心黑手狠的家伙,他曾为他的一次壮举差点弄折了他的右臂。

北方的土山,崇山峻岭,山峦叠嶂,林密草旺,苍松翠柏,郁郁葱葱,颇有一派青山千古秀的美景味道。川道里,孔孔土窑散布其中,山民凭借山势,缓坡靠岩处,掘挖出孔孔土窑,赖以繁衍生息。山涧泉水清澈,叮叮咚咚积聚成潭,潭水溢出汇成涓涓细流潺潺作响四季无歇,滋养着川道涧上世代定居的山民。人常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这里虽非世外桃源,山民却也过得逍遥自在。

牛彪熟悉这里的沟沟叉叉,熟悉这里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这里山连着山,岭连着岭,林连着林,树连着树,大山深处方元百里都是他的世界,他熟悉这里,就像小孩子熟悉自己童话里的大灰狼和小白兔一样。牛彪是个浑人,直直的一根筋,做事不会转弯,认死理,也不大和同龄的伙伴玩耍,独喜弓弩、弹弓、捕夹之类的玩具,即使长成三十多的小伙子,也不大和常人往来,更不用说人际交往之事,整天钻山越岭,自己忙活自己的事情。

牛彪自小就跟着父亲在山里转悠。牛彪爹不像其他山民,采些草药、野蘑菇、野木耳、松籽、野栗子、山核桃、野酸枣、香料等山货到山外集镇交换粮食类的东西,他和父亲练就的是攀檐走壁、瞄准射击、爬山上树、设置陷阱、药炸夹扑、剥皮啖肉的本领。打小受父亲言传身教,耳濡目染的熏陶,成了方圆出名的猎户,尽管他手中的武器仅是一把自制的土枪,火药、炸药、砂子、火炮分装不同牛皮葫芦内,只要飞禽走兽从他视线内跑过,瞄也不瞄,抬手一枪,心枪合一,中之十有八九,可谓炉火纯青。雉鸡、野兔、猪獾、狐狸、羊鹿、花豹、狍子等丧命他手不计其数。他爹去世后,他一人更是自由浪荡,经常钻山狩猎半月不回,形同野人。

八月的群山,依然清翠,山间云雾缭绕,氤氲朦胧,犹若仙境。一天,牛彪沿着沟道曲折蜿蜒的山路,走向大山深处,这是他今年第二次远赴大山深处的小河村。尽管路上依然碰到了不少可以射杀的小猪獾、野雉之类的活物,他也无心捕捉。“今天有事,以后再收拾你们,”牛彪心里默道。小河村还在大山深处,那里四面环山,丛林密布,和外界沟通极寡,村民朴实憨厚。每年两次,牛彪都要去小河村,那里的猎户,积攒了不少的好皮毛,虽是浑人,却也懂得低价收购山民的皮货,自己再带到山外,贱买贵卖,赚取差价,贴补生活。

翻山越岭,如履平地,虽说熟悉山道,牛彪却也已气喘嘘嘘,汗珠子滴滴答答地从头顶滑落,羊皮褂子搭在胳臂弯里,白粗布衬衫已是湿漉漉的。山里秋早,爬地草上的露水,也早打湿了牛彪千层底鞋面,粘着尘土,泥糊糊的。看到路旁有一青石,牛彪一屁股坐了下来,把长枪放到一边,攮子也从在腰间卸下,放松一阵。眼看天就要黑下来,夕阳早被大山遮住,残红像红段子般挂在天边,歇一阵,再一口气就能到小河村。山里野兽出没,没有武松打虎的本领,一般人是不敢走夜路的,牛彪倒不担心这些,关键是自己身上还揣着收山货皮毛的那摞摞家当毛票,要是被打劫,自己除了那面破窑,将一无所有。在休息的功夫,牛彪利索地给枪装填砂子火药,顶上火,防备万一。攮子短小,只能近身防御,还是枪来得利索。

月亮渐渐地升了起来,淡淡鹅黄,散下清辉一片,朦朦胧胧。牛彪还在惬意的歇息,恰在此时,“腾腾”,低沉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牛彪惊了一跳。这时候,按说应该无人经过。牛彪静睛观看,一行三人要打他前面经过,他吃了一惊,默不作声,只是静静观看。

脚步声由远及近,牛彪看清楚了,是两男一女!前边是个彪型大汉,从朦朦胧胧中,看出前边的彪型大汉似乎向他瞅了了一眼,隐隐约约听到“哼了”一声。当中的是个妇人,纤细瘦弱,身上披件宽宽大大的长衣,罩住了胳膊,头上裹着妇女常带的围脖,只露出那双惊恐不安的眼睛,左挣右扎,急切的眼神瞅向牛彪。那眼神,凄凉、无助、哀怨、凄婉、悲愤,后边的大汉,似乎脸上还有一道长长的刀疤,目光也犀利的刺向牛彪。牛彪不由得一个寒噤,似乎青石是那寒玉冰床,从头凉到脚。他本能地摸摸自己贴身的褂子,眼神随着三人前行的脚步。那大汉,瞪得眼睛似乎要蹦出来,藐视了一切存在的活物,就像牛彪遇到花豹一样,谁先避开对方的眼神,似乎要先输一着,先气馁下来。

本能的动作,牛彪一把抓过长枪,左手扶住枪身,右手就扣到扳机上。这些都是说时迟那时快的动作,一气呵成,连贯而又自然,威慑力巨大。毕竟对方三人,自己孤零零一人,真斗起来,枪只是震慑,装枪至少得三到五分钟,高手相搏,分秒必争,论个头、论块头,牛彪先输了一招。后边那大汉,把那妇人推推搡搡,低声怒斥着什么,那妇人不服,扭身挣扎,眼神还瞅向牛彪,似乎他就是那个救星。牛彪先前疾走的热汗瞬间变成冷汗,必竟寡不敌众,“少管闲事”的声音传来,牛彪也放弃了搏斗的信念,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又不知道所谓何来,他又要干什么,一切都很迷茫,尽管牛彪也是好勇狠斗的角色。三人很快就从他旁边经过,那妇人回头不断张望,他似乎看到那妇人眼眸里闪过的一丝泪花,是那样的无奈、无助、悲愤。看到牛彪无动于衷,依然坐在青石上,那妇人绝望眼神里透出蔑视的目光,牛彪又是一个激灵。朦朦胧胧夜色,脚步声已经走远,模模糊糊亦不甚清楚,牛彪穿上了羊皮褂子,背起长枪,向小河村进发。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心里默念。

过路的彪形大汉和刀疤脸对牛彪的出现,也是一惊,一个精瘦的汉子,三十来岁,坐在青石上,机警地望着他们,从他粗布衬衫可以看到健壮肌肉和结实的身体,估摸也不是一盏省油的灯。在这个小伙子的手里还紧握着一把土制的猎枪,暴戾之气也让人不寒而栗。

初掌灯时分,牛彪到了小河村。村子里,老朋友村长丁卯招呼他住到自己家,山里人朴实,来的朋友必是热情招待,牛彪心里有事,招呼村长,有好的生皮毛山货赶紧送来,晚上验货付款,第二天好早早上路。丁卯村长,一个时辰内就通知了全村的二十八户村民,各家纷纷把自己的猎物生皮送到村长家,供牛彪现场验收。牛彪失望极了,野兔皮、羊鹿皮、狸皮、雉鸡翎羽质地都很一般,那些野物皮毛,毛短绒疏、色泽黯淡、整张皮草上不是有疥癣破损,就是刀口伤疤,或多或少的宰杀时,要么有血污、要么脂肪或者残肉过多,都算不上上等货色。这一趟赚不了多少,牛彪那失望的情绪到了极点,也不管丁卯村长的感受,“小河村的猎户就这水平,真是愧称猎户的称呼了!”丁卯虽年龄不大,也只好讪笑着说,“您老人家来得早了一些,再过些日子,肯定有好皮毛的!”丁卯知道牛彪的粗暴个性,也知道他的仗义,虽不赚钱,也会尽数收购,至少小河村的村民再不用跑出深山,去和山外的皮贩打交道了。

“谁说小河村没有好皮毛?”一个声音从屋外传来,“我这就有!”话音未落,一个壮汉风尘仆仆的走进了屋子。牛彪看那人从肩头上把背着的蛇皮袋子放到地上,“我这就有,就怕你出不了那个价钱。”牛彪嘿嘿笑一声,“以质论价呗,好货色肯定能卖好价钱!”“就怕你不识货”来人重复着。“要不是我急等用钱,我才舍不得呢!”

那蛇皮袋子里也不知装着什么,鼓鼓囊囊,似乎蛇皮袋子的里的东西,还能动弹,在袋子里不安份的挣扎,左右晃动。只见那人麻溜的解开袋子口,一把从袋子里提出个活物来。牛彪定睛一看,眼里顿时放出光亮,是一个纯白色狐狸,山里貂的数量极其稀少,很难捕捉,狐狸野外数量较貂相对要多很多,实质上,除了貂皮,好些的皮毛当属狐狸皮,而纯色白狐少之又少,难怪那人说话那么有底气。即使是牛彪,这半辈子也没捕到几只山狐狸。

牛彪年轻时,毛头小伙子不信邪,钻进深山,为捕捉一只狐狸往往月余不归,狐狸有灵性,往往能识破人的伎俩。有时还会为人设置陷阱,捉弄猎人。一次,牛彪一人进山,半路遇狐,那狐狸通身赤红,体瘦毛长,缓缓从牛彪不远处经过,牛彪伏在灌木丛中,心砰砰直跳,那是一种莫名的激动,遇到狐狸,红狐,这还是头一次遇到。待那狐狸走远,牛彪拿出铁夹,用蟾蜍做诱饵,放置在狐狸经过处,然后把羊皮褂子铺在地上,静伏在灌木丛中不动,直到黎明时分,只听“砰”的一声,铁夹机构触响,似乎猎物上钩。牛彪一骨碌爬起身来,直奔铁夹之处。机关已触发,那铁夹上却没有猎物,诱饵蟾蜍已被吃掉。牛彪趁着朦胧月色,环顾四周,那红狐却在不远处,看那奔跑的姿势,右腿微跛,已然受伤,牛彪抓起羊皮褂子和那杆土枪大步流星开始追赶。牛彪尾随那红狐,跨沟过坎,尽管荆棘刺烂了衣裤,划得牛彪鲜血淋漓,一道道伤痕,他仍然不管不顾,狠命追赶,红狐却不紧不慢,跑跑停停,总在牛彪够不着的不远处。

山里雾气渐浓,白茫茫一片,像是轻纱覆盖缠绕在半山腰,从黎明追到晨曦,牛彪只觉肚子咕噜噜作响,困顿疲乏,几次都欲端枪射击,可担心破坏皮毛,咬着牙坚持着。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红狐受伤了,总有时机抓住它的,得个活物。全神贯注地念头集中一点,就像一束光亮集中照射在红狐身上一样,其他都空白一片。眼前只是晃动的红狐,白雾越来越浓,遮挡了一切灌木丛林,大山里好像没了树木的枝枝杈杈,没了荆棘丛生的羊肠小道,通途一片。那红狐似乎就在前边三五丈远,似乎也是精疲力竭,伏地不动了,牛彪马上一个纵跃就可抓住这个精灵。

还在未纵跃之际,牛彪心里混沌中透过一丝光亮,那是潜意识里的闪电,就像暴风雨临来之际的雷霆爆发,刺破黑暗之幕,迎来瞬间的光明,照亮一个黑暗之神隐匿的世界,勘破一切亦真亦幻的蔽蒙诱惑,还原一个真实的世界。

牛彪停了下来,挣扎着从胯间拿出一个红牛皮小包,用枪头,高高挑起,搂动扳机,“砰”的一声枪响,枪管冒出一缕白烟,刹那间,混沌变清明,云开雾散,惊起林鸟无数,叽叽喳喳,扑棱棱四散飞走。再看眼前,一道悬崖横亘眼前,岩上松树翠绿茂盛,那怕只是再有一小步,牛彪将葬身悬崖,粉身碎骨,万劫不复。牛彪一身冷汗,头皮发紧,脊背发凉,寒毛倒竖,这哪是狐狸,简直是山神在惩罚牛彪,红狐哪里还有踪影!牛彪只要一回想起这事,意识里似乎根本就没有红狐,也许脑袋迷糊,胡乱在山间奔跑,到最后,他连真正的有没有红狐这个精灵,也说不清楚了。

这让牛彪想起了他爹。在牛彪开始扛枪打猎的时候,他爹四处托人在为牛彪寻找救命的红牛皮包。也许仅是思想深处的一个寄托,也许是毫无道理传世流言,也许是农耕狩猎先祖的实践,在遇到一切混沌不开时,只需拿出救命锦囊,超天空放一枪,一切都将安然无恙。牛彪爹对此深信不疑,硬是拿一张豹皮才换得这个牛皮红包。救命红包得来不易,制作困难,可遇而不可求。牛彪小时,每见爹和哪些农村婆娘叽叽咕咕地低声说着什么,一见牛彪过来,又装作若无其事,避开不再谈论。牛彪浑,他才不管这些。直到牛彪爹临死之时,才告诉牛彪这个红牛皮包的秘密,希望牛彪也能给他的后代猎人,能够再依法炮制一个。据牛彪爹讲,山里许多稀奇古怪的事,都是山魅在作祟,要辟邪,只能用少女初潮时的第一次红,蘸些倒在干净的白布上,晾干,用红牛皮制成小包,将那红布包裹严实,密封在红牛皮小包内。类似道士的画符念咒,具有除妖降魔的作用,类似桃木棒槌能驱邪扶正的意味。牛彪不管是否真实有用,总是挂在腰间。

“活的也要让我带走吗? 我是不收活物的!”牛彪强调道,目的是杀杀价格。狐狸在那人手里挣扎着,四只都被用细细的葛藤条紧紧的捆扎住,那狐狸只好使劲的弓腰挣扎,后腿可能是被铁夹给夹坏了,软弱无力。这样捕捉到的狐狸,身上无伤,如果刀工娴熟,肯定是张好皮子。白狐肥肥胖胖,眼神充满惊恐不安,那目光流转投向在场的丁卯、牛彪和猎户身上,最后紧盯牛彪不放,看得牛彪心里发毛发慌。这种求生的眼神好像在那里看见过。牛彪愣神思索,一下子,牛彪回过神来:傍晚时分,在路上碰到的那三个人,那个妇人的双眸就是这种眼神。

牛彪想要说不收皮毛了,但心里又舍不得,嗫喏半天,也没发出声来。那白狐的双眼像是孩童的双目,是那么的无邪和无辜,像是溺水者临死前渴望着一根救命稻草,目光紧盯着牛彪不放。

那壮汉走出村长安排给牛彪的屋子,来到院内,只听一声类似孩啼的惨烈声音,三五分钟后,壮汉就拿着一张白狐皮进了房间,递到牛彪手中,鲜红的血液顺着布满血丝细纹的狐皮,滴滴答答,扒光了皮的白狐,瞪着圆圆的眼睛,殷红的*体还有微微的颤动。那壮汉嘟囔着,这个白狐肚里还有三个小崽,也许再有十天半月就会出生。牛彪双手抱头,痛苦的蹲下身躯,他自己也不清楚这到底是为什么。潜意识里似乎还是那双求生的眼神,是白狐还是路遇的那妇人,还是这根本就是同一双眼睛?

牛彪一辈子杀生无数,皆是一枪毙命,从来没有来自内心的恐惧。他是生灵的主宰,他就是大山的阎王判官,他可以随时在生死簿上勾掉鲜活的生命。牛彪捆绑起干皮,把那张狐皮搭在肩上,抓起一把毛票,塞进壮汉的手中连夜出村。壮汉面有喜色,不停地把沾有血迹的手蘸些唾沫,点点毛票的数目。

一路上,山风煞煞,吹得牛彪凉飕飕的。索性,牛彪就把白狐皮围在了脖子间。那白狐皮上滴滴答答的血滴沿着牛彪的背后直落进牛彪的粗布衬衣,黏糊糊地。松软的狐皮,渐渐开散,不再是团起来的一团,走路的颠簸让狐皮紧紧贴着牛彪的脊背,牛彪不管不顾,匆匆赶路。约莫十里路许,接近傍晚休息的青石,似乎脊背微微有些发痒,牛彪伸手去挠,却挠在了毛绒绒的狐皮上。牛彪大惊,死劲拽扯狐皮,却发现狐皮和自己的脊背似乎黏在了一起,浑然一体,扯狐皮似乎是再撕扯自己的皮肤。不顾疼痛,牛彪硬是扯下了狐皮,脊背也被扯掉一层薄皮,火辣辣地疼。

牛彪来到青石旁边,放下那为数不多的干皮货,把狐皮恭恭敬敬的放到青石上,嘴里默念忏悔之词,似乎他就是这作恶的刽子手,伤害了白狐妇孺。只有这样,牛彪心里才能得些安慰,那瞪着牛彪的白狐目光才不那么灼人,才不那么楚楚可怜和无助。

突然,牛彪一个激灵,傍晚时分遇到的那个妇人怎么样了,那眼神似刺一样,老在眼前晃动。牛彪用攮子在青石旁,挖了一深坑,把白狐皮放进去,用土填平,用脚踩石,鞠了一躬,“白狐啊,白狐,青石就算是你的墓碑了,等明年这个时候我再祭拜你!”顺便找了些干柴草之类的东西把那些干皮货掩住,不让人发现。

牛彪检查了自己的土枪,换装了青颗盐粒,重新灌进了火药,顶上火,勒紧腰带,别上攮子,直奔傍晚时分路遇那三人离去的方向。

那条道,直通牛蒡村。牛蒡村距三叉路口不过三五十里路,那里人口分散居住,交通不便,猎户极少,牛彪曾经去过,没有收到多少值钱货,索性不再前往。牛彪沿着山路,一路疾行,约莫在两个时辰之后,才追上那三人。

夜半时刻,万籁俱静,蜿蜒的山路之上,三个身影被逐渐西斜的弯月拉得长长的,影子晃落在斑驳的灌木丛中,山风顺着沟道涧地,呼啦啦地刮过山林。树木疏影摇曳,似乎丛林中隐藏着千军万马。猫头鹰“咕咕喵”的叫声更让人觉得阴森凄厉。那妇人似乎不擅长走夜路、山路,两腿移动缓慢,似有千斤。偶尔嘴里“呜哩呜啦”怒斥着什么,后边大汉只是推推搡搡,驱赶着妇人快走,颇有黑松林董超、薛霸押解林冲的味道。

“嗨,大哥,咱们也歇一阵吧,”前边的彪型大汉招呼后边的刀疤脸道。

“歇个屁,天亮一定要赶到地方,这娘们走路像是在丈量土地,磨磨叽叽的。要不是对方出价高,真他娘一脚把她踹下山去。”刀疤脸低声气呼呼地说道。

虽说是要赶路,刀疤脸似乎意识到,不歇息,那妇人可能走得更慢,总不能抬着这妇人走路吧!也就在路边捡了块土峁棱子一屁股坐了下来。那妇人更是来得利索,直接软瘫在路边,呼呼地喘着粗气。彪型大汉拿出烟袋锅,掏出烟丝,装满,点燃,一个红点远远看去一明一暗,一股烟草燃烧的味道散出去老远。刀疤脸从身上的褡裢拿出干粮,吧唧吧唧地嚼了起来,他要补充能量。

歇了约莫两袋烟的功夫,那妇人挣扎着,不知要干什么,那彪型大汉道,

“大哥,也给这婆娘弄些吃的,要真个饿坏了,也不是个办法!”

“再说也该让她休息一下,方便一下什么的!”

听到此处,刀疤脸似乎怔了一下,把没吃完的干粮放进了褡裢。起身走到那妇女跟前道,

“别想耍什么花招,赶紧去方便一下,还要赶路!”

那妇人点点头,挣扎着起身,刀疤脸替那妇人脱去身上的长衣,解开绑在手上的绳索,那妇女就要往林子里钻。

“小心林子里边有狼吃了你!还敢往林子里走,就地解决就行了!”刀疤脸恶言恶语道。彪型大汉依旧抽着他的烟锅,没有做声。

那妇女羞耻,还是浅浅的钻进路边的林子,小解哗啦啦声音在静谧的夜晚尤显清晰。

“要不是卖家要把这婆娘弄得远远的,老子真想把这婆娘给自己留下,你看这娘们水灵的,老子还真想尝尝鲜!”

那妇人窸窸窣窣地穿着衣服,似乎低沉“嗯啊”一声再无动静。刀疤脸警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莫不是这妇人给逃跑了。等刀疤脸和彪型大汉回过神来,冲进林子,哪里还有妇人的踪迹。

牛彪是山里人,对山形地势尤为熟悉,虽是在晚上,却也行动自如。他就像潜伏的猎豹,伺机行动,嗅闻着它的猎物。他早早就跟上了这一行三人,偷听一阵,意识到这不是人贩子是什么?深山里,光棍汉子多的是,娶不上老婆的人,着急着呢,只要有妇女进山,倾家荡产买来也愿意的。山里住户,一家和一家离得又远,人烟稀少,买卖人口根本不算稀奇事。本来要单刀赴会,硬闯硬拼,把那妇女给夺过来,可力量悬殊,非得两败俱伤! 

他在刀疤脸和彪形大汉休息之机,潜伏到近旁,看那妇人进入丛林,悄悄跟了过去。一把就把那妇人拉向丛林深处。那妇人刚刚把衣裤整理好,就觉一把大手紧紧地捂住自己的嘴巴,一手把自己像一卷铺盖卷那样夹在腋下,径直钻进密林深处。那妇人吓得胆裂,还以为是野兽出没,人落兽口,索性眼睛一闭,也不做声,她宁可被野兽吃掉,也不愿被人贩子拐来卖去。

黎明时分,林鸟早起,开始一天忙碌,唧唧喳喳叫个不停,山里雉鸡呼啦啦从头顶飞过,家鸡“喔喔”啼鸣声,回荡在山间,传出老远老远。牛彪已撕开那妇人嘴上的绑布,让他自由呼吸,那妇人也认出他就是傍晚在路口青石旁歇息的路人,能逃脱狼群虎口,自是极力配合。尽管那妇人被人贩折磨得满脚都是燎泡,走一步都钻心的疼。总算逃离得比较顺利,再穿过一片林,就可到三叉路口,到那里,牛彪就可带上他的那些干皮货,顺着自己熟悉的山道,抄捷径回到自己的村子。

莫以为彪型大汉和刀疤脸是吃素的。他们过得就是刀头舔血的日子,过得就是强买强卖,恃强凌弱、不劳而获的生活。煮熟的鸭子竟然飞了,这趟买卖就算黄了,他们岂肯善罢甘休!这妇人原是那平原上的富户人家的媳妇,颇有几分姿色,窈窕婀娜,和丈夫恩恩爱爱,哪料想,丈夫因病暴亡,小叔子怕其招赘分得一份家业,找来刀疤脸哥俩,连夜强掳,希望卖到深山老林,永远不再回来。这个好买卖,不但收受那妇人小叔子一笔不菲的毛票,还可以卖到大山里,再收它一笔,简直就是空手套白狼么。要是那妇人跑回去,事情败露,那可是吃不了兜着走的事情。

刀疤脸哥俩当然知道三叉路口是必经通道,也知道该在哪里守候,除非,那妇人逃亡小河村一带。那妇人在牛彪的挟携之下,紧搂贴住牛彪强有力的胳臂,在林子里飞奔。那牛彪,脑子里哪会转弯,只知道要去拿干货皮毛,然后回家,却不想前边可能存在的危险。这妇人软绵绵的身体,芬芳的气息,像乖巧的绵羊紧紧依偎着自己,那是浑人从未体会的感觉,那种感觉让牛彪顿生英雄气概,即使抛洒热血也心甘情愿。

牛彪掀开覆盖在干货皮毛上的柴草,背起干货,刚要起身,就觉脖颈凉簌簌的,一柄长刀已架在脖子上。那刀疤脸恨极了牛彪,要不是出了这档子事,这时候,该是到牛蒡村的时候了,如果一切顺利,那也该是蘸着唾沫数票子的时候。这刀疤脸一双眼睛瞪得老圆,眼仁里布满仇恨的血丝,牛彪无法反抗,任凭彪形大汉的棍子雨点般打在牛彪身上,一缕鲜血沿着牛彪的头颅流下,糊了牛彪满脸,那妇人看着牛彪扭曲的脸,声嘶力竭的喊道,“别打了,我跟你们走!”那妇人自是心疼牛彪遭受这本该自己承担的无妄之灾,可自己又帮不上什么,只能在旁边啜泣。

牛彪也是个心黑手狠的家伙,是个浑人,自小钻山翻岭,摸爬滚打,只是未占到先机, 长枪还靠在青石旁的大树杆上,一时无法拿得到手,当然即使拿到手,距离太近,也没办法使用,看着牛彪只有招架之力,刀疤脸撤去了架在牛彪脖子上的长刀,仅由彪形大汉教训牛彪,自己在旁观看。那牛彪得着空闲,一个纵跃,攮子已拔出鞘,顺手在彪形大汉身上就是一划,彪形大汉受疼,“哇哇”乱叫,刀疤脸一看兄弟吃亏,挥舞着大刀直奔牛彪,俗话说,在手的武器,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牛彪左右腾挪,左躲右闪,终于抓到那杆长长的土枪,回身就跑,三五丈远,牛彪站定,黑压压的枪口对着张牙舞爪的刀疤哥俩。刀疤哥俩顿时愣住,仅在瞬间,刀疤脸便迂回到大树之侧,彪形大汉挥舞着棍棒,似乎还不相信牛彪真敢开枪射击,直奔牛彪。

牛彪是浑人,天不怕地不怕,打个野物都不用瞄准,更别说是人这样的庞然大物,“砰”的一声,一股青烟冒过,彪形大汉摇摇晃晃,支撑不住,轰然倒地,溅起一阵灰尘,说时迟,那时快,寒光一闪,刀疤脸的长刀就砍向牛彪的头颅,牛彪想要再装枪射击已是不可能,本能的右臂一挡,“噗嗤”一声,半拉子胳臂被砍开,血肉模糊,钻心的疼痛,同时,牛彪的攮子也插进了刀疤脸的大腿,刀疤脸一个趔趄,呲牙咧嘴,痛得蹲下身去。

世上哪有光占便宜不吃亏的事,刀疤脸兄弟这才体会到强中更有强中手,狠中更有心黑手狠者。自此再没有进过大山。决战很快结束。牛彪指挥那妇人,止血,用布条缠紧伤口。那妇人本来见血发晕,此时也竟然不再晕血,把那长衫撕扯成布条,包扎好牛彪。

牛彪只是凭一时勇气,要单刀赴会,那彪形大汉,身中枪击,青颗盐粒轻,威力较之钢砂,自不可相比,仅入皮肤寸许,只是那盐粒进肉火辣辣做疼,就像伤口撒盐般,让人顿失反抗之力。刀疤脸哥俩互相搀扶着狼狈地逃离了大山。

牛彪的羊皮褂子,被刀疤脸砍开,要不是羊皮褂子的阻挡,恐怕牛彪的那条胳臂早已不保。

晨曦中,金色的阳光轻轻的洒在翠绿的密林,映出一个多彩的世界。羊肠小道上,那妇人扶携牛彪,缓慢行进。翻过大山,那里就是牛彪的家。

多年以后,每到雨季,那妇人就会爱怜的抚摸着牛彪的右臂,看着那殷红的已经痊愈的刀疤,依偎在牛彪怀里,问牛彪道,“你后悔过吗?是我让你把右臂给弄残了,让你再用不成枪了!” 她知道,每逢阴雨天,牛彪的右臂就会隐隐作疼。

“哪会后悔呢”牛彪紧拥着那妇人道。

那条长枪挂在窑门口,早已落满了灰尘。

每看到长枪,牛彪就会想起白狐的那双眼睛。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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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辑点评 ☆
月下的清辉点评: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 ,靠山吃山,小说写出了山里人的性格。浑,勇敢,做人正直。
此篇结构非常朴素,故事惊心动魄。语言也是非常生动和乡土化。
语言,行动,构思,描写细腻,传神。几次描写狐狸的眼神,并与他想救的女人的眼神完全融合在一起,这块处理的非常好。

文章评论共[12]个
连绵群山-评论

欣赏朋友佳作!浓厚的乡土气息,传神的细腻描写,值得群山学习!at:2013年10月20日 下午3:25

真是老季-回复感谢朋友光临点评,问好朋友! at:2013年10月20日 下午3:53

真是老季-评论

感谢清辉朋友耐心阅读与点评,向朋友问好致敬!at:2013年10月20日 下午4:03

月下的清辉-回复不客气啊,老季,你的文章真的养眼呢。 at:2013年10月21日 中午1:24

绍庆-评论

拜读佳作,问好!祝天天开心,事事顺心!(:012)(:012)(:012)at:2013年10月21日 清晨7:52

真是老季-回复谢谢邵编来访,问好! at:2013年10月21日 早上8:00

晓庸-评论

老季的作品总是让人耳目一新,欣赏,问候秋安!at:2013年10月21日 上午10:55

真是老季-回复谢谢晓庸编辑来访置评,荣幸荣幸,问好了! at:2013年10月21日 上午11:04

月下的清辉-评论

最后四段,将和上边所有的内容相比较,也是最好的结尾,美好的结尾。at:2013年10月21日 中午1:24

真是老季-回复嗯嗯,感谢清辉朋友再次留评,问好了! at:2013年10月21日 中午2:45

走出沼泽地-评论

描写细腻。故事味浓于小说味。问好老季。at:2013年10月21日 中午1:53

真是老季-回复感谢沼泽地朋友点评,问好! at:2013年10月21日 中午2:4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