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笔/姬秀春）

1

我经常陷入惶恐中。

自从人们知道我能够写几个字后，便有认识的、不认识的人们叫我为老师。我知道，人们中的大多数叫我老师，是出于对我的尊重，但我听到后还是会诚惶诚恐，真的惶恐，就如同我犯了错误。

我是一个农民，而且没有什么学历。我凭什么做别人的老师呢？这想法在我的脑袋里根深蒂固。

于是，我在我写过字的地方（纸上和网络上）写上：

“我是一个农民，而且没什么学历。每当别人叫我老师时，我就诚惶诚恐。我想，将来有一天，不会有人来打假吧。”

但愿！

2

写字的人照样要吃饭。

我刚来我居住的城市时，曾经有朋友介绍我到一家商贸公司去打工，我去公司上班的第二天正好赶上了那家商贸公司组织的大型年度酒会。

在前一天（就是我报道的那天），公司主管策划这次酒会的部门，需要为公司的董事长准备一份三到五分钟的演讲稿，主管从我朋友那里知道我是一个会写字的人，就把这项工作当成硬性任务交给我，我自然接受。我从未写过这样的演讲稿，我反反复复、挖空心思地折腾了半天，终于写成了那份主题为“关于成长故事”演讲稿。

酒会上，高傲且光彩照人的女董事长在台上的演讲，赢得了全场员工和来宾们雷鸣般的掌声。

在接下来的宴会上，几杯酒下肚的女董事长端着酒杯向我敬酒，并向在场的人们介绍我说：

“各位员工，各位来宾，现在我向各位隆重介绍，这是我公司新来的姬老师。欢迎姬老师加盟我的商贸公司，姬老师，我敬您！”

说完，女董事长，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我受宠若惊，赶紧端起酒杯喝了个底朝天。

第二天，我早早地到公司上班，那些老员工都热情地同我打招呼，叫我“姬老师”。

后来，我在公司长长的走廊里遇到了女董事长，我正好和她走了一个照面，我老远的就发现，女董事长的脸上好像有些不自在，像是在心里做着什么选择。我立刻明白，她是在想该怎么称呼我。我不等她走到跟前，立刻就跟她打招呼，我说：

“董事长，您好。”

我想，我不能做一个不懂事的人。

女董事长向我点头，径直走过去。

再后来，在商贸公司全体员工的周会上，女董事长称呼我为“姬师傅”。

再再后来，公司的员工们有的叫我“姬老师”，有的叫我“姬师傅”。我发现，他们的内心都很纠结。

再再再后来，我就辞职离开了那家商贸公司。

让那么多人因为一个称呼，为了我一个人“纠结”，何必嘛。

我真的不能做一个不懂事的人啊。

3

我又去了一家传媒公司工作。

传媒公司里的男男女女，从上到下，由总裁到员工全都是三十岁以下的年轻人。我去的第一天开始，那些年轻的员工们就不约而同地称呼我为大叔。

说实在的，我心里不太舒服，我还不到五十岁，难道我真的老了吗？我永远不再年轻了吗？我真的希望他们称我为“哥哥”！

“‘大叔’就‘大叔’吧，就当是他们看韩剧看多了吧。”

我在心里想。

直到公司的总裁也和员工们同样称呼我大叔时，我想起了从前那家商贸公司曾经叫我“姬老师”的女董事长，我便欣然接受了“大叔”这个称谓。

后来，当公司为了方便员工之间传送文件，要求每一个员工注册qq号时，我便果断地为自己起了“大叔”这个昵称。

4

文学（文化）需要交流。

我是一个很少用qq号和人聊天的人，原因是我“半路出家”打字慢，我怕在电脑那边和我说话的人久等，耽误了人家的时间，我更怕我这个没读过多少书的农民话语粗俗，伤害了电脑那边的朋友。

可是作为一个写字的人，你总不能真的不和人们打交道吧。你还不可避免地要加入这样那样的交流群。

后来，在交流的过程中，我结识了几个女孩子，说是女孩子，其实他们都做了（或将要做）孩子的母亲，不过以我的年岁，我在心里真的当她们是“孩子”。

她们的文章都写得很棒，我很佩服她们的才气。我和她们交流的时候，几乎从不去空间里看她们的照片，更是从不要求看她们的视频（只有一人例外，因为她开始就叫我哥哥）。我只是在看她们的文章的时候，根据她们的文笔幻想，她们个个长得美若天仙。

爱美之心人人有之吗。

后来，我又发现一个问题，她们也大多称我为老师。

我有些不自在，我又想起了那个女董事长。

接下来，我就试着要求她们不要叫我老师。她们有时候自然会问我“不叫老师，叫您什么？”

这时候，就轮到我有些纠结。让她们称我什么合适呢？

叫“哥哥”吗？

我在心里想：“你一个五十岁的‘老男人’要求人家一个女孩子叫你‘哥哥’，是不是有一点‘老不正经’啊！”

我有时候就告诉她们：

“别人（指以前的公司同事）都叫我‘大叔’。”

这时，我瞬间就后悔了。

我由纠结到恐惧。尤其是看不到她们从电脑那边传过来的字时，我便会整夜的睡不着觉，我想：

“完了，这回我真的得罪了朋友，我赚了朋友的便宜，我尤其不该赚女孩子的便宜。”

5

最近，我时常怀念几十年前我生活在乡村的遥远岁月。

那时我们的村庄中间有一口大眼井，那是我们村庄里唯一的水源，高高的井台是用大大小小，各种形状的石头堆砌成的。

晚上，我们村庄里的男男女女就坐在井台上，天南地北的神聊瞎侃。男人吧嗒旱烟袋和女人摇动蒲扇的声音充当着伴奏的音乐。有些“泛黄”的话偶尔从某个男人的嘴里说出来，就会惹出众人放肆的大笑，间或夹杂着女人们的笑骂。

现在，那口井早就填平了，上面铺上了光滑的水泥路。

我有点儿想回到从前去……

（2013　10　26）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