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丹特耶瓦77号Abelief

发表于-2013年10月27日 中午12:08评论-4条

序幕

落日下,海浪漫不经心地起伏拍打着绵延的海堤,溅起的浪花与低空旋舞的海鸟进行着入夜前最后一场嬉戏。归家或散步的行人与旅客,来往于东面排满着形色各异的一栋栋矮楼、西面临海的丹特耶瓦大街上。转角处小广场的长椅旁,一个男人正紧紧拥抱着一个女人放声大哭。在男人身后,一所橘色公寓的外墙上挂着一个已显模糊的地址牌——丹特耶瓦77号……

鲁科维奇永远都不会忘记,从卢布尔雅那来到皮兰这座仅有几千人口的中世纪古镇的那一年。清晰的记忆不但时常闯进脑海令他颤抖作呕,也让他无数次从睡梦中惊醒汗如水泼。

在这间当初被选作与女友开始新生活而选择的理想公寓里,如今只剩他独自一人,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与生命抗争。与其说抗争,不如说拖耗,至少好几年他都一直这么认为。

平日里出入这间公寓的人,却并不是他,而是一位身形微胖、名叫丽塔的中年妇女。至于他自己,算算已有整整五年没有踏出过这里一步。

五年前的圣母安息节,在他执意与女友分手,甚至说是将她赶走之后,丽塔就成为了他生活上唯一的依靠。每天清晨,她会按时来到丹特耶瓦77号,准备早餐、收拾房间、将需要清洗的衣物打包、整理阳台上的几株植物,然后坐在被它们环绕的躺椅上,翻翻报纸或是织打毛衣,直到他醒来。

“先生,昨晚睡得好吗?”

鲁科维奇通常只是习惯地摇摇头,紧一紧睡袍,转身走进书房。

这时,丽塔则会端上早点跟过去问:“今天您想聊天吗?”

“那要看是一个人聊,还是两个人聊。”他总是先喝一口牛奶,然后翻开电脑。

“噢,两个人才是聊天啊先生,一个人只能称为说话。”

“那你先说话,试试看能不能变成聊天。”

“楼下的哈德雅小姐昨天刚生下了一个男孩,噢,真是漂亮,像个小天使!听说他们一家打算搬去孩子父亲工作的地方,似乎是在克拉尼城,您将来再也不会嫌他们吵闹了!哦,东面出城的公路过不了多久就扩建完毕了,有人还提议在这里修建机场增加更多游客,真是可笑,难道还需要我们多学几国外语么?……”只要发觉他没有兴趣回应,丽塔也就不再多说了,转而问,“先生,今天想吃点什么?”

“交给你吧,都可以。”有时候他也会补上一句,“我想吃你做的波提察。”

“噢,没问题,您有胃口就是好消息!”

接着,整间公寓就只剩下了厨房里偶尔传来的声音,有时丽塔还会随意哼唱上几句。刚开始,鲁科维奇通常会关上书房的门,慢慢的,也就不了。

丽塔曾满面笑容地问:“先生,您终于喜欢我的歌声了?”

他只顾低头吃着餐点,像是自言自语地回答说:“不,我只是发现关门并没有用处。”

与此类似的日子,已持续了好几年。起初丽塔刚被雇来的时候,并不了解在这位先生的身上究竟曾发生过什么,在与他熟识后,她更不明白,为什么这个看上去外表干练、品行正直、偶尔还带有些幽默感的男人,会过着如此枯燥闭塞的生活。而到后来,也就渐渐习以为然了。

在丽塔被雇佣的那一年,鲁科维奇原本打算在皮兰当地寻找工作,可是面对内心无法逾越的障碍,也不得不选择放弃。还好幸得早年丰厚的薪水,让他依赖着维持了一段时日。直到有一天,当他发现自己户头的余额已经不足以支付丽塔下一季的报酬,这才使得他重新开始思考起来。

凭着年轻时在报社做编辑的经验,以及自己对事物与生俱来的独到见解,不久,他便在一家政论网站上发表了自己的第一篇稿件,并获得了一定的好评。记得那天,当丽塔得知这一消息的时候,也为他着实地感到兴奋不已。

随着追捧的读者越来越多、一篇篇稿件点击量持续增加,他也终于得到了一个相对稳定的职位。这份工作虽然收入平平,但对于鲁科维奇来说已是再好不过了,既不会迫使他走出丹特耶瓦77号去面对无尽的恐惧,也可以让他接触更多的人与事。

慢慢的,他开始喜欢与一些拥有特色观点的读者交流,无论他们的评论是好是坏。当然,在互联网急速发展的今天,要长时期留住某一个读者是十分困难的,所以评论栏里的id总是不断地更换着。但好处是,这让他从中获得了更多不一样的想法,不过同时,也让他感觉自己就像是持着执照的妓女,被来来往往的人评头论足、指指点点,喜欢的就多看两眼、多来几次,等感觉腻味了,也就走了,无可厚非。

这几年来,唯一一位坚持着与他联系的忠实读者,名叫阿妮娅,一个生活在北部克拉尼城的女医生。

当他第一次看到阿妮娅写的评论时,惊觉她竟然能观察到自己都未能注意的细节,还能猜出他内心深处的想法,这使他眼前一亮。他们的交流自那一刻开始,从阿妮娅在他稿件下每隔几天出现的一段评论,到两人近乎每天数次的探讨;有英雄所见如一的喜悦和欣慰,也有谬论不与苟同的争执与烦闷;有相识恨晚的感概,也有相逢无期的无奈。

阿妮娅渐渐从一位普通的读者,变成了鲁科维奇无话不说的知己,虽然两人的谈话仍然只局限在一个小小的社交软件,但似乎他们早已走进了对方的心里。随着友情的升温,他甚至讲出了心中不为人知的经历与苦痛。而面对这个突然显得万分无助的男人,稍稍沉默后的她只回了一行字:“没关系,如果有一天你不得不、或你愿意再试一试去面对丹特耶瓦77号之外的恐惧,记得,还有我!”

如平日一般,从厨房里传来丽塔轻哼的小曲,坐在屏幕前的鲁科维奇正在因为阿妮娅传来的话而显得有些焦虑。

“打算什么时候见我?”

就是这句话,让他在键盘上敲敲打打好一阵,才冒出了一个词,“很快”。但他并没有传过去,一番挣扎之后,这个词却又被换作了一句:“会做波提察了吗?”

“还在学。”

“那么,等你能做出我喜欢吃的口味,我一定约你当面品尝一下。”

“说明你想见我的欲望还不够强烈。”

“如果我说,我真的很想见你,或许你也不会相信。”

“记得这是我第几次主动提起吗?”

“不知道,但我确定这不是最后一次。”

“好吧,那至少,我给你推荐的书都已经看了吧?”

“那些探究心理的书,不得不说,让我感到害怕。就像在自己的心里挖坑,如果好运,或许会挖出深藏在底下的真相,相反,也可能是在挖一座坟墓。”

“别这么悲观,现在就连披着铁皮的托尼也患上了焦虑症,当这种病症越来越普遍,治疗的方法也就越来越科学了。”

“这个我承认。不过,别相信电影,那种痛苦绝不是抓一把雪抹在脸上就能平息的。还有,如果真给我那一身铁皮,我一定不会让你掉进火堆里。”

“真的?这话看起来好让人感动。要不然,我来见你?”

“或者,先留下你的手机号码吧。”

“这可没有改变本质。”

“真的很抱歉,的确暂时没办法改变。”见她一会儿没回话,他赶忙问,“怎么,生气了?嘿?还在吗?我不想因为任何原因失去和你的联络。”

“怎么会?呵呵,除非,你要将我从你的生活里赶走。”阿妮娅玩笑似的传来一个笑脸。

当看见最后那个词的时候,鲁科维奇突然沉默了。他侧身望着摆放在书柜里的一幅照片,画面上两人搂在一起、头碰着头咧嘴大笑。其中一个是他,而另一个,就是被他赶走的女友。

五年前,在做出分开的决定时,其实他的心里比坐在病床旁痛哭的女友更加难过。

当天,他已记不清是第几次躺在冰冷的医院里,虽然每次检查的结果总是“并无异常”,但一次又一次剧烈的身体反应,却让他吃尽了苦头,也让他从一开始的担心,很快的变作了对外界事物更广泛的莫名恐惧。而在那两个月前,他终于得到了医生会诊后给出的肯定结论,一个十分陌生的词,“恐惧症”,据说它属于焦虑症的一种。

虽然,恐高、恐水等等人们平日常见的恐惧,从广义来说都属于恐惧症的范畴,但真正被定义为恐惧症患者的病人,会在有外界刺激、也可能在无特定刺激的情况下,出现心慌、盗汗、手足麻木、颤抖、呼吸困难、濒死感等等症状,而往往就医时,并不能检查出器质性病变。发作时,每个人的程度不同,这也是区分病情程度的关键,不幸的是,鲁科维奇的症状反应已经大大超出了自己的控制与承受能力。

在进行了两个月的药物治疗与心理辅导之后,这一天,他再次躺进了医院。看着眼前憔悴的女友,想到她为自己昼夜揪心、奔波劳碌,而自己却除了不断的害怕以外什么也不能做。再也无法忍受这种负罪感的鲁科维奇,终于做出了一个用短暂痛苦换取对方永远解脱的决定。

他缓缓取下氧气罩,抚摸着女友的脸颊,强忍泪水微笑着说:“你走吧。”

直到今天,鲁科维奇仍然清晰地记得,最后分别那天她留下的那双不舍眼神。在得知女友平安返回了故乡,他便断掉了两人之间所有可能的联系,也从那之后,他就再没离开过这间公寓。

拿起相框,眼前这个女子毫无疑问是他所爱,那头棕色卷发,那被几颗雀斑点缀的白净脸庞,那薄薄红润的嘴唇,那灿烂无邪的笑容,还有她手里的波提察……甚至包括右眼角旁,那条儿时留下的疤痕。他曾拥抱她,亲吻着它说:“我爱你的一切。”

将相框放在书桌上,鲁科维奇呆呆地望着窗外广场中心的小喷泉,这些年,像刚才那样的回忆已经不止一次出现,他已渐渐学会了如何平复自己的心情,而此时,阿妮娅还在屏幕那一头等着他。

“我无法承诺什么时候可以与你见面,或许很快,或许永远都不可能,对不起。”

“不用说对不起,别灰心,我相信有一天你会的。”接着,阿妮娅留下了她的地址,并说,“应该记得我说过吧,如果有一天你不得不、或你愿意再试一试去面对丹特耶瓦77号之外的恐惧,记得,还有我。我就在这里。”

“先生,晚餐准备好了!”丽塔站在书房门外,“您现在用餐吗?”

“开瓶酒吧。”

“好的,”丽塔明白这是为什么,又问,“下个月是您的生日,有什么需要安排的吗?”

“每年你都会问我同样的问题。”

“万一您这一次改变想法呢。”

“你也总会这么说。可惜,今年还是那样。”

“那好吧。生日礼物呢?”

鲁科维奇盯着丽塔,两人微微一笑,异口同声说:“大份波提察!”

一个月后的一天上午。

鲁科维奇像往常一样走出卧室,紧了紧睡袍,走进书房坐到书桌前,翻开电脑,开始轻松地浏览昨日稿件的回应,准备着手今天的工作。

过了一会儿,他似乎感觉到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脸上一下严肃起来,扭头喊了一声:“丽塔?”

外面静悄悄的,没有回应。

这几年里,类似的情况从没发生过。丽塔即便有事不能来,也会提前好几天跟他说明,并准备好她不在时所需要的一切。

鲁科维奇赶忙拿起手机拨打她的电话,但对方已经关机,这让他感到焦虑不安,心跳也紧跟着快了起来。

走到客厅,他发觉丽塔似乎在更早时来过。桌上摆放着早餐,沙发上放着前几天拿去清洗的衣物,领取时间是在今天清晨,而阳台的植物叶片上还挂着水珠。

惴惴不安的鲁科维奇探出身,朝丹特耶瓦街道上四处张望,突然,他发现在旁边不远处的一栋公寓前站着一个妇人,正仰头看着他。

对,是她!他不自觉地大叫:“丽塔!丽塔!”

此时,一辆黑色轿车从远处驶来,停在了妇人身边,她又抬头看了一眼,然后俯身上了车。接着,轿车调头绕开停在一旁的一辆救护车,沿着丹特耶瓦大街朝东面出城的方向疾驶而去。

看到这情景,鲁科维奇目瞪口呆。手足无措的他扶坐到一旁的躺椅上,一手捂着胸口,心跳的频率已经让他十分难受。他只能一遍又一遍深呼吸,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但这显然十分困难。

忽然,他想起当初介绍丽塔来做佣人的那个经纪人,可电话打去,对方只说很久没跟丽塔联系,并不知道她的情况。又问,是否需要另外找一个佣人。

他刚要答应,转瞬想到五年前丽塔刚来的时候,他花了近半年的时间来适应这个陌生人,那段日子十分煎熬。幸运的是,丽塔并没将他当做怪人,并且将他的生活起居照顾得井井有条。到最后,对她的那种担心害怕,慢慢变作了依赖。这其中还有一点很重要的是,丽塔烹制的波提察有着当年那位女友所做的味道。想到这里,鲁科维奇挂断了电话,现在除了等待,也没有别的办法。不过还好,公寓里储存的食品还足够他应付好几天。

他起身回到卧室,将床头抽屉里的镇静药片揣进睡袍口袋里,虽然已经很久没有服用过,但他仍然习惯将它们放在随手可以拿到的地方。可今天,他真担心会用上它们。

浑浑噩噩直到傍晚,丽塔依然没有消息。感觉胃已经被拧成一团的鲁科维奇一点食欲也没有,只是不停的喝水,盯着房门,就像个孩子盼望父母归来一样,期待着丽塔能一下子出现在眼前。

若不是电脑里传来的声响,他都已经忘记,这个时候正是每天与阿妮娅聊天的时间。

他将今天的事告诉了阿妮娅,并从她那里得到了不少的安慰。阿妮娅告诉他说,今天工作很忙,人很疲惫,她会尽量多陪他一会儿,看看能否等到丽塔回来。这让鲁科维奇十分感激,可是没想到,两人正聊着,屏幕忽然一黑,断电了!

他赶紧找出电筒,检查了房内的电路,表面看来一切正常,窗外灯火四溢,也不像是停电的样子。考虑了一下,他拨通了管理处的电话。

“噢,鲁科维奇先生?真是稀奇!”

“我这里停电了。”

“哦,是这样的,您的管理金已经有三个月没能准时交付,我们一直在提醒您,今天是最后的期限,我们只能给您做停电和断水处理。”

“这,这怎么可能?是丽塔在负责这一切,她不可能忘记的!你再仔细查一下。”

“没错的,她说您这两个月一直还没给她相关的费用,所以……”

“好好好,需要多少,麻烦你上来取一下。”他一边说着,一边翻开皮夹,却发现里面只剩下十几欧元,“等一等。”

搁下电话,他将公寓翻了个遍,却连一分钱也没能找到,平日藏在卧室床铺夹层里放钱的盒子也空空如也。

他最信任的丽塔竟然把钱全拿走了!

这不可置信的事实就像一把巨大铁锤,重重地击中了鲁科维奇的心脏。他瘫坐在地板上,目光呆滞地看着漆黑一片的房间。直到一旁的电话里传来“喂,鲁科维奇先生,您还在吗?”,他拿起手机,有气无力地说:“就这样吧,谢谢。”

报警,对,这是一定要的,但解决目前的处境,比抓住丽塔那个骗子更加重要。手机还剩下微弱的电量,他只好将它关机,闭眼斜靠在墙边。

稍稍缓了一阵后,鲁科维奇再次翻开皮夹,发现信用卡还在里面,可是,这无非是一个难以想象的巨大考验,因为他必须走出这间五年没有离开过的公寓,独自去到数百米开外的提款机处,再次面对漫布在四周、难以言语的恐惧。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内心承受着无比的挣扎与煎熬,身体的反应终于使他不得不服下两片镇静药,这时睡袍里的内衣已经全部湿透。

虽然药物可以强迫他平静一些,可是,究竟是出去,还是留在这里,他必须做一个选择。如果丽塔真的是拿钱逃走了,那无论等多久,她也不可能回来。更可怕的是,她知道银行账户和密码,平日里都是她在帮着处理相关的事,会不会银行里的存款也已经被她全部取走了?之前对丽塔的毫无戒心并非一两天能产生的,可谁能想到,她竟然用了那么多时间来换得自己的信任,到最后,一次就带走了一切。

其实他明白,眼前自己别无选择,只能先去查一下户头上的存款,如果还有,那便取出来解决眼前的状况,再另外雇一个佣人,重新适应“新”的生活。如果没有,便只有向警察求助,无论能否抓住丽塔,仅仅需要警方帮自己争取到15天的时间,那么等薪水到账,让生活回归正常就不是问题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终于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一边深呼吸,一边从沙发上那堆衣物里随意拿起一套穿上。在检查好钥匙、手机以及镇静药之后,他缓慢地走到门边。靠着房门,又犹豫了许久许久,他终于将不停抖动的手伸向门把,而另一只手早就狠狠地掐住自己的大腿,已疼到麻木。

终于,他扭动了门把。当房门被打开的瞬间,一股凉风迎面袭来,在这股清新的空气中,心跳频率已经快到无法辨识的鲁科维奇,却嗅到了死亡了味道……

从三楼走到大门处,短短的距离却用去了鲁科维奇近半小时的时间,而他自己感觉竟像是耗费了大半生。在这里,每踏出一步都是煎熬,而在停下来的间隙,感觉更加的明显。

当鞋底接触地面那一刻,鲁科维奇全身都在颤抖。他面无表情地盯着眼前冰冷的街道,一种强烈的逃避感驱使他回到楼上,躲进自己的公寓里。一遍遍挣扎与纠结之后,痛苦不堪的他终于迈出了第一步。他将头埋得很低很低,凭借自己几年前的记忆,缓慢地穿行在陌生人异样的眼光里,晃晃悠悠地走到了提款机前。

按键上的手指不听指挥地哆嗦,两次密码错误之后,鲁科维奇更加紧张。他抬起左手紧抓着右臂,每按下一次都伴随着几次深呼吸,在触及末尾的数字之前,他已经感觉快要窒息,只得掏出镇静药放进嘴里,快速咀嚼后吞下。稍稍缓过神,他艰难地按下了最后一个密码。

余额显示在眼前的一瞬间令人近乎绝望,他崩溃地扑倒在提款机上,额头贴住屏幕不停地晃动,这些年所有的积蓄,现在只剩下不足两百欧元。

“嘿,先生,你还要多久?”身后一个女子拍拍他的肩膀催促着问。

鲁科维奇急忙取出剩余的钱,匆匆转身离去。

一路上,他仍然低着头,忍不住嘴角微微的震颤,内心混乱不堪。入夜的街道有些寒冷,他试着将冰凉却渗着冷汗的双手揣进外套口袋找一丝温暖,忽然,感觉似乎摸到了什么,掏出一看,原来是一张纸条。

“先生,对不起,我真的急需用钱,虽然现在不能告诉您为什么,但我向上帝发誓,这一切都是被逼无奈!将来我一定会这笔钱换给您!对不起!”

鲁科维奇攥紧了字条,心中怒吼:“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一阵眩晕袭来,眼前忽然一片漆黑,幸得旁人扶了一把他才站稳了脚跟。推开陌生人的手,他意识到必须赶紧离开这个可怕的街道,于是咬紧牙,费力地拖着自己麻木的双腿,朝丹特耶瓦77号走去。

快要虚脱的鲁科维奇总算爬上了公寓三楼,此时他只想赶紧进屋关上房门,让自己缓口气。可是,眼前的场景又一次让他呆住了。

一个看起来像是锁匠的年轻人正在更换他的门锁,身旁站着两个壮汉,而墙边通向楼顶的阶梯上,一个穿着讲究的长发男子正叼着雪茄、玩弄着手上的戒指。

“你们在干嘛?这是我家!”鲁科维奇试图提高嗓门,却掩饰不住声音的颤抖。

“噢,噢,噢,这位就是鲁科维奇先生?”长发男子走到他身前,吸了一口雪茄,“为什么你还在这里?”

“什么意思?”

“你的代理人没告诉你吗?”

“代理人?你说什么?”鲁科维奇用力按住自己的左胸,眼睛死盯着身前这个陌生人。

“你自己看吧,”男子取出一张纸递给他,“一个月前我们就应该来收回这处房产,在她苦苦哀求下,最后期限被推迟到了今天。看清楚了吗,别再想找借口,赶紧滚吧!”

这是一张抵押借款的单据,上面有鲁科维奇的亲笔签字和印章。他实在记不得自己什么时候签下了这张借款单,但确信这一定又是丽塔干的!

“不,这里面一定有什么误会,我从来没有抵押过这套公寓,让我进去,否则我就报警了!”

“没关系,这里所有的手续都是合法的,它早就不属于你了,除非你现在能将钱还清。如果你要报警,就请便吧。”

鲁科维奇往回退到楼梯的转角处,抹了抹顺着脸颊不断流下的汗滴,打开手机拨通了警局的电话。

没一会儿,一位警员走了上来。

“您好,先生,我是莱恩。”

鲁科维奇吃力地给他讲述了事情的经过,警员叫来了那个长发男子,检查了双方的证件,又仔细地看过了相关的单据。

在了解清楚情况之后,警员莱恩无奈地说:“不好意思,鲁科维奇先生,委托书、借款单、签字和印章,都没有什么问题。如果他们今天必须收回房产,那么您只能另外找地方安置自己了。至于那位卷走了你所有财产的丽塔,我们在接到您的正式报案后,会展开调查的。”

“什么?这怎么可能!”鲁科维奇感觉像天塌了一般,无法相信自己听到的一切。

“锁换好了!”

“莱恩警员,”长发男子将手中的钥匙交给他说,“这就交给你保管吧,或许里面还有这位先生的重要物品。今天太晚了,我还有事需要处理,等过几天咱们再来一起解决后续的事宜吧。当然,我相信警方是不会随意让陌生人进入我的公寓的。”

说完,便带着他的手下离开了。

“鲁科维奇先生,我可以带您去酒店休息,或者,您可以先去亲戚朋友家里住几日。”

“我简直不敢相信你会做出这样荒唐的处理!”

“不好意思,面对合法的事件,我们的确无能为力。如果没有别的事,那我先走了,到时候会再与您联系。就这样吧。”

鲁科维奇无力地靠进角落,蜷缩一团。他太疲惫,太无助,像个被全世界遗弃的孩子,只顾不停地落泪,任凭手机的电量警报声越来越急促。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传来开门声。

“是鲁科维奇先生吗?”一个陌生男人正站在二楼一间公寓的门前。

他慢慢抬起头,拨开额前凌乱不堪、沾满汗珠的头发,眼前模糊一片。

“是您吗?我是您二楼的邻居。”

“你认识我?”

“当然,丽塔经常提起您。”

这时,一个女子怀抱着婴儿走了出来:“亲爱的,我们走吧。”

“等一等,哈德雅,这位鲁科维奇先生似乎遇到了麻烦。”

“怎么了?”

面无表情的鲁科维奇再次讲述了他今天的遭遇。

“噢,可怜的人,”哈德雅走到他跟前安慰着说,“我们的房间里还留着基本的家具,不然,您就在里面暂时住几天吧?”

他摇摇头,目光在楼梯地板上茫然地游走,看上去似乎在思索什么,而其实什么都没有。

那男子坐到他身旁问:“那么,您还有别的去处吗?”

鲁科维奇仍然只是摇着头,手紧紧地攥着剩余的镇静药片。

“真的没有?您再想想。”

突然,他心里一颤,那种似曾相识的强烈恐惧感蜂拥而上。他痛苦的呻吟着,后脑狠狠地撞向墙壁,浑身不住地抽搐。

邻居发现情况不妙,赶紧将他放平躺下,掰开他的手掌,不断轻轻拍打着他的胸膛和脸庞:“放松点,鲁科维奇先生,没事的,放松。”

十几分钟之后,他稍稍稳定下来,男子取来一杯水,将他扶坐起来。

鲁科维奇费力地咽下一口,费力将眼睛撑开一丝缝隙,看着他们,断断续续地说出了一个地址……

“只能委屈您坐在这面里了。”男子不好意思地说。

“恩,”虚弱的鲁科维奇被男子搀扶到一辆小货车前,货厢里堆放了些家具杂物,并且坐着一个女人,“这是?”

“这位是依米护士,她临时有重要的事要赶去克拉尼城,也就是我们的目的地,”男子微笑着指着鲁科维奇,“这位是我的邻居鲁科维奇先生。真是太巧了,您说出的地址就在我们新家的两条街外。希望这一路你们能相处愉快。”

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在这样一个小空间里与除了丽塔之外的人独处,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能熬过去,但是眼前已无路可退,阿妮娅成了他最后唯一一个可以依赖的人。

两小时的旅程并不算太久,不过现在的鲁科维奇连一秒钟也觉得漫长。随着离开丹特耶瓦77号越来越远,他身体的症状又再次凸显。他再也不敢往回看,埋着头,心里默数着时间,脉搏却显然比时钟摆动得要快上许多。

“嗨,你还好吧?”依米看着对面这个全身紧绷的男人,关心地问。

他并没有立刻回答,过了一会儿,才抬起头无奈地说了一句:“我有恐惧症。”

“哦,原来是这样。”依米起身坐到他身边,“看着我,深呼吸,对,就是这样。相信我,我是护士,这里没有其他人,不用害怕。”

“你见过我这样的病人吗?”鲁科维奇低头双手抱着前胸,颤抖着抬眼问。

“当然,”她微笑着说,“我知道你怕什么。每个患有恐惧症的人,都非常没有安全感,而只要出现一个能让他们感觉安全的人或者事物,那么他们就会对它非常地依赖。如果没猜错,刚才楼上那间公寓,就是你所依赖的地方吧?”

他点了点头。

“然后,当他们离开自己依赖的人或事物后,就会十分恐惧,随之而来的就是强烈的身体反应。而这些身体反应,又反过来增加了他们的恐惧。特别是脉搏和呼吸的异常,会让他们觉得自己就要窒息、心脏已经不能负荷,产生一种濒临死亡的感觉。”依米示意他看着自己的眼睛,“你既然说是恐惧症,那么也说明你一定在医院里进行了许多检查,并没发现身体器官的器质性病变,对吧?恩,那好,让我告诉你几个常识。”

鲁科维奇从来没有这么专心过,他盯着这位护士的眼睛,就像在接受什么洗礼,这甚至让他在某一瞬间忘记了身体的痛苦。

“第一,别担心自己会停止呼吸。其实,那种窒息感,是因为在你恐惧的时候,颈部和胸部的肌肉会紧绷,所以相应地减弱了你的呼吸能力。但请相信,你的呼吸系统并没有问题,而且这种紧张感马上就会过去。因为,大脑有一个天然的反射机制,当我们吸入氧气短缺时,这个机制会自动工作,强迫我们吸入足够的空气。如果你还不相信,你可以屏住呼吸一分钟,看看会发生什么。到了一定程度你会本能地吸气。”

鲁科维奇觉得这种说法很新鲜,他试着屏住呼吸,结果真的如依米所说的那样。

“所以说,在恐惧症发作的时候,你并不会窒息,那种感觉只是错觉。好的,第二,你的心脏很健康,当然能负荷你在恐惧时的心跳。”依米抹去他下巴的汗珠说,“曾经有专业医师对心脏的负荷做过实验。结果表明,一颗健康的心脏能以每分钟200次的频率持续搏动一天,甚至一周,而不受损伤。只要你相信我的话,相信它能承受,那么它总会慢下来的。”

依米将鲁科维奇按在脉搏上的右手拿开,微笑着摇摇头,继续说:“至于发热、头晕,这也只是由于你紧张所导致血压暂时升高所引起的,当你平静下来,这种反应也就自然消失了。另外,有时候你也会感觉自己就要晕倒、崩溃、无法行动等等等等,都是你自己过于担心所导致的错觉……”

眼前这位护士的话,让鲁科维奇忽然觉得自己轻松了一些:“你的专业是心理学?”

“不,这些都是我的一位心理医生朋友告诉我的。不过你要相信,那位医生是非常专业的。”她看见鲁科维奇衣袋口露出的药片,又说,“如果实在觉得太痛苦,到了无法忍受的程度,那么你可以按计量吃这种镇静药,但一定要学会在恐惧症发作时慢慢远离它。”

“恩,谢谢。”他长吁一口气,靠在车厢上,“虽然还是很难受,但比刚才好一些了。以前从来没人对我说过这些话。”

“其实或许有,不过你没认真听,而过于关注自己的身体反应。我想,今天你能离开那里,一定是被什么原因所逼迫的,反而在这种无路可退、无法逃避的时候,你才能真正面对自己的病症。”

忽然,车停了下来。

哈德雅推开驾驶室与后后车厢之间的小玻璃窗冲他们说:“有人需要搭车。”

说完,一个大约六十来岁、带着帽子、满脸胡须、穿着随意的男人爬进了车厢。

顿时,鲁科维奇又一次紧张起来,心跳与呼吸陡然急促。

依米看见了他的反应,于是轻松的对那个男人说:“嘿,您好,您要去哪儿?”

“耶塞尼采,正好要经过克拉尼,”男人摘下帽子问,“你们不是要去克拉尼吗?我没搭错车吧?”

“当然没有。”

“哦,”他朝依米伸出手,“你们好,我是奎斯特。”

“您好,我是依米。”

“这位先生是?”

“鲁科维奇。”他埋着头冷冷地回答了一声。

“好吧。”奎斯特尴尬地收回手,将身后的挎包放在一旁,从中掏出一叠书稿,戴上眼镜,借着月光认真的翻阅起来。

“奎斯特先生,听你口音不像是本地人。”

“是的,我来这里度假。”

“那您一定有什么急事,不然也不会像我们这样夜里上路吧?”

“噢,那当然。临时接到的通知,明天一早在耶塞尼采有一场时政论坛,要我去做一个简短的演讲。”

“您的工作是?”

“我在一家时政网站做总编……”

话音未落,鲁科维奇一下抬起头,打量着眼前这个男人,忽然问:“您就是奎斯特先生?”

“我不是说过了吗?”

“您就是奎斯特?噢,天哪!”鲁科维奇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是多么荣幸和您在同一家网站工作,您的文章我几乎每一篇都认真读过!”

“鲁科维奇?我好像听说过你的名字,” 奎斯特取下眼镜看了看他,“哦,《二战战败国对当今世界的影响力》是你写的,对吧?写得不错,不过我觉得你高估了某个国家。”

“我只是一个资浅的作者,还在不断地学习。而您那一季关于叙利亚危机的专稿,实在让我佩服。当然了,也有人认为您对巴沙尔的评价过于刻薄,不过我完全支持您的看法!”

“谢谢,”他笑了笑说,“刚上车时你的态度让我以为这一定是一段枯燥乏味的行程。”

“不好意思,我……”

“他患有恐惧症,不介意我这么说吧?”依米见鲁科维奇没有阻止,便继续说,“那种病症让他对许多事物都会产生恐惧感,当然也包括陌生人。”

“哦,原来是这样,瞧,我并没什么让你好害怕的。”

“是的,是的。”鲁科维奇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我也看过关于这方面的书籍,我理解这样的表现,你只是把普通人对于未知事物的恐惧夸大了,而这样的人往往习惯于关注事物的阴暗面,缺乏乐观精神。”

“是的,奎斯特先生,”依米接过话说,“在临床观察中,这类人群由于过分悲观,也就会产生许多消极心理,恐惧也是其中之一,另外还包括自卑感、愧疚感等等。”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鲁科维奇回想起当初与女友分手的一幕,那正是因为这种悲观所造成的。

渐渐的,他从一个话题对象,变成了话题的参与者,三个人就这样一路聊到了克拉尼。五年来,这是他第一次觉得时间过得这么容易。

“好了,鲁科维奇先生,这就是你说的地址。”哈德雅从驾驶室伸手着一旁的公寓楼说,“找到你那位朋友就冲我们挥挥手,等你。”

“你确定?”鲁科维奇站在阿妮娅的门前,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个满头银发老妇人。

“当然,我在这里生活了大半生,从来没听说阿妮娅这个名字。孩子,你一定是记错了地址吧。”

“不可能,不可能!怎么可能……”他嘴巴里嘟囔着,心里一下子充满了失望,“一天,就这一天,上帝啊,你到底要我什么样……”

鲁科维奇开始发疯似地逐一敲打公寓楼里的房门,大叫着阿妮娅的名字,直被怒气冲冲的人们轰赶出来,跌倒在一旁。

“深呼吸,回想我在车上跟你说的那些话,你没事的,放心,”依米让大家将他扶坐起来,安慰着说,“别着急,等你觉得好些了再告诉我们怎么回事。”

过了一会儿,鲁科维奇拉住依米的衣角,激动又无力地哭诉着自己的绝望。

“往好处想,你忘记了?可能她写错了地址,也可能有什么误会。如果她真的在电脑另一端陪伴了你那么长的时间,那么她一定会主动联系你的。就算,就算万一她欺骗了你,又怎么样?你口中的那个丽塔骗走了你的钱,你还不是挺过来了!现在顶多就是再经历一次,你照样可以坚持住的,更何况在这件事上你并没有实质的损失!相信自己!”

“可是,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奎斯特蹲下身来,抓住鲁科维奇的双肩,大声说:“小伙子,振作一点!乐观,乐观,还记得我们说过的吗?你怎么可能什么都没有,无论失去再多,你还有你自己,并且它永远不可能离开你!知道吗,你不该把人生的希望都寄托在你所依赖的人或事物上,而忽略了你自己本身,那是多么的可笑!你或许感觉困难重重、或许觉得力不从心、又或许认为自己一无是处,但这些想法并不是客观的,试着重新想一想自己最初的理想,你一定有的,修一栋伟大的建筑,做一次精彩的演说,驾驶一次飞机,甚至当选一次总统,等等等等。但是,你早就忘了它,因为你只关注自己的病痛,只关注寻找生命的依靠,这是完全错误的!你要时刻提醒自己,我的下一个目标是什么?生命的意义就在于实现一个又一个无论大小的梦想,而在这些过程中,你会逐渐强大,会更加明白,你自己才是最值得依赖的!现在,你连以前最大的阻碍也可以勇敢面对了,还有什么理由不相信自己?还有什么可以让你绝望?只要你乐观,有信心,就没有谁能把你彻底击倒!来,年轻人,给我站起来!”

他呆呆地盯着地面,过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头缓缓地说了一句:“远航。”

“什么?”

“远航,我儿时的梦想。”

“当然,当然可以!现在也不迟。就像奎斯特先生说的,你要学会真正关注于自己,而不是依赖于其他的任何事物!”依米不断鼓励着他。

“今天您就在我们家里休息吧,”哈德雅的丈夫将鲁科维奇扶了起来,“刚才依米说她明早办完事之后就要回去皮兰,到时候你们可以作伴。”

“对,这样你也可以好好的休息一天。”依米接着说,“等明天回去之后,你先赶往警局说清楚之前发生的事,再找个酒店住下耐心等等,相信警方可以查出事情的真相。如果需要钱,我可以先借给你。好吧?就这么说定了!”

恍恍惚惚的鲁科维奇后来已记不得当时他是怎么回答的、是怎么爬上车的、又是怎么去到哈德雅家里的。

第二天下午,依米如约与他一同启程返回皮兰。一路上,昨晚在陌生环境里无法入睡的鲁科维奇显得无比疲惫,眼神依旧透露着伤感。依米仍不厌其烦地安慰着他,告诉他至少从这两天的表现看,他已经对于自己的恐惧症有了新的认识,或许过不了多久,他就能更好地克服它了。等到那时候,再让生活重新开始,也不算晚,而现在最重要的,就是要有信心,有希望。

听着她的这些话,鲁科维奇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窗外,这两天的经历已经让他彻底明白了接下来应该怎么做,虽然他仍旧感到害怕,虽然他也不能确定等待自己的会将是什么,但是这一次,他已没有任何借口可以再选择逃避了。

两人抵达皮兰时,已是傍晚。

警局坐落在丹特耶瓦大街的西北方,当忐忑不安地鲁科维奇慢慢经过77号公寓外的广场时,眼前的情景再一次令他震惊了——

一个穿着米色风衣的女人,站在喷泉边的长椅旁,迎着海风伸开双臂激动地望着他,泪水正从她期盼的双眼静静滴落,轻轻地滑过了眼角的伤疤……

尾声

落日下,海浪漫不经心地起伏拍打着绵延的海堤,溅起的水花与低空旋舞的海鸟进行着入夜前最后一场嬉戏。归家或散步的行人与旅客,来往于东面排满了形色各异的一栋栋矮楼、西面临海的丹特耶瓦大街上。转角处小广场的长椅旁,鲁科维奇正紧紧拥抱着女友放声大哭,心中的难受随着眼泪一涌而出。

此时,从他身后的公寓里,正缓缓走出一群人,悄悄地朝他们身边靠近。

“你,你,为什么会回来?”鲁科维奇抹了抹眼泪,捧起女友的脸颊,抚摸着她的眼角,“我没想到这一生还有机会再见到你!亲爱的,我爱你,我真的爱你!我一刻都没有停止对你的想念!”

“这句话我等了整整五年!但我并不怪你,因为我知道你的苦,因为,我也爱你!”女友挂满泪珠的白净脸庞露出了久违的笑容,她从爱人手中拿走镇静药片,然后拉着他的手忍住抽泣说,“其实,亲爱的,从某个角度说,我一直没有离开过你。来,看看他们,你应该都认识吧。”

鲁科维奇这才发现站在身边面带微笑的几个人。他仔细一看,发现里面站着依米、哈德雅一家、莱恩警员、长发男子和两个壮汉,还有些他叫不上名字的陌生人,甚至包括在提款机旁催促的那个女子。

他张大了嘴巴,睁大眼睛看着这些人,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就在他惊讶之际,从人群后缓缓走出了一个中年妇人,捧着一份大号的波提察。

“这是丽塔,”女友一边擦着眼泪,一边开始逐一向他介绍,“我认识她的时间并不比你晚。”

“生日快乐,鲁科维奇先生!您现在知道为什么我做的波提察那么好吃了吧?”丽塔满脸堆笑地说,“您竟然真的相信我偷走了您的钱,呵呵。”

“这位是莱恩,他是我的朋友,一位律师。”

“鲁科维奇先生,幸好您没有亲自跑去警局,不然我只能半路把你堵住了。”

“可是,那天我的确是打电话到警局的啊。”

“做我们这一行,自然会有警界的朋友,帮个小忙怎会有问题。”

“这两位,他们是你的邻居,不过你应该是在这两天才第一次和他们见面。”

“我从小就希望能演戏,当我听说这件事后就毫不犹豫参与进来了,还不错吧?”哈德雅的丈夫得意地说。

“还有这长发先生。”

“我和他们不一样,我可是职业演员!以后再有这方面的工作可以联系我,顺便说一下,这俩家伙都是免费的!”

“最后,依米,我们医院的护士。”

“先生,我真的是护士,”依米笑着说,“现在还有恐惧感吗?”

“恩,当然有,不过我会记住你的话,谢谢你。”

“其实,那些都是您亲爱的女友教给我的,并且她还专门为了你考取了心理医师执照。”

鲁科维奇转头看着女友,激动地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我真的没想到……谢谢,谢谢你……可是,他们怎么会……”

“看来我还得花很长的时间跟你慢慢解释,不过要先提醒你,记得亲自打电话去感谢奎斯特先生,他可是专程赶来客串的,”女友微笑着擦干了眼角最后一滴泪水,挽着他朝公寓走去,“我还有好多话想对你说,在这之前,我想要告诉你:其实每一个人心中都有一个丹特耶瓦77号,而从现在开始,它对于你来说再也不会仅仅是一个困住你的地址,因为今后,我就是你的丹特耶瓦77号,并且,直到永远……哦,对了,一直没机会问你,阿妮娅这个名字,你喜欢吗? ……”

end

注:文中部分资料来自于美国艾德蒙·伯恩所著《心理医生为什么没有告诉我》一书。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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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辑点评 ☆
月下的清辉点评:

丹特耶瓦77号,住着一个特殊的病人——患有恐惧症的鲁科维奇。小说通过这样一个例子,给我们讲述了心理健康问题如何困扰着病人的心里和如何面对,如何改观。这个症状已经成为国人不得不面对的一个现实的问题。据调查显示,5.2%的中学生存在明显的心理健康问题,77.9%的中学生存在轻度的不良反应;小说详实,语述平和。

文章评论共[4]个
月下的清辉-评论

上午抽空过来问个安。周一好啊。at:2013年10月28日 上午10:22

Abelief-回复周一好。谢谢清辉的点评和赏识。 at:2013年10月28日 上午11:56

绍庆-评论

下午来拜读佳作,祝写作愉快。事事顺心!(:012)(:012)(:012)at:2013年10月29日 下午5:01

Abelief-回复谢谢你的祝福! at:2013年10月29日 晚上10: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