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年学会弹奏李叔同的《送别》一曲,已经忘记了。今天当我的手指尖触碰到钢琴上的黑白键时,那忧伤的骊歌从指间缓缓流泻出来,“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一杯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
我们曾经也是唱着这骊歌,告别六月里开满粉色木芙蓉花的校园。
去年初夏的一个黄昏,我特意坐车去看望母校。沿着23年前走过的山路,脑海里依稀浮现过去的情景。车子终于停下。校门外溪涧里已听不到淙淙流淌的水声,只见泛白的溪底石头裸露在黄昏的阳光里,寂寞无声。越过干涸的溪涧,远远望去,哪里还有从前粉墙黛瓦的校舍?哪里还有绽放的木芙蓉花?甚至是教室后的那小小的水池和那片青翠的竹林?“青青的灵峰山下,有我们美丽的校园……”曾经熟稔的校歌又回响在耳畔,窗外凉风习习,老师在讲台前含笑地望着我们,少年人在自豪地学唱校歌。时光恍若又回到了1985年的9月。
那些曾经像小兽一样飞跑的孩子们呢?那些曾经英气逼人的老师们呢?此刻,只有我独自一人在这里怀想过去。根本无人能回答我心里的问题。寂寞在黄昏的夕阳下如疯长的野草,顷刻布满了山野。我无法自主呼吸,胸口似乎压了无数的铅块。
原来班里最活跃的那女孩呢?她经历了人生痛苦的抉择,风霜已开始悄悄爬上她原先明丽的容颜。多年前她结束了与同班初恋男生的婚姻。第一场爱情居然是枚苦果!带着无法与人言说的伤痛,她独自过了很多年。前几天,接到她电话,得知几个月后,她就要升级做妈妈了。祝福她有勇气走进新的婚姻殿堂,终于有了自己的归宿。
许多年前,天真的我们在阳光下飞跑的时候,谁会想到我们的命运会是这般曲折?
老师孜孜不倦地教导着我们,唯有人生这一课没有讲过。年少时,在我们心里,老师是有着伟大的神力,他们无所不知。今天,我自己也当了那么多年的老师,我才明白:这让老师怎么讲呢?
当年从中国美院毕业的许,不是也经历了生活的诸多磨难?我以为他把人生当艺术来处理终究是错的。生活的跌荡起伏,是由于他率真的个性使然吧。我敬佩他敢作敢当的承担命运变故的勇气。但是个中苦楚,也只有许自己明白。
还有当年那个老师的女儿,那个文静的女孩,从事着一份稳定的会计工作。然而命运也太爱开玩笑了。她挚爱的夫君居然早早因病离她而去。她又没有孩子,以后永远也不会有孩子。她以后的生活会是怎样?她的心情会是怎样?几年前,她的姐姐,静静地和我说起她的现状。我不知该说什么,心里唯有无尽的唏嘘。
最不该发生的事情就是:那个曾经用单车执意带我上学的男生,则永远去了那个荒漠、寒冷的世界。一场意外的大火,他的孩子就成了孤儿。记得那瘦弱、苍白的男生有着一双漂亮、深邃的蓝眼睛,我们平时都喜欢把他当作混血儿,甚至送给他的绰号也是那么洋化。几个月后,我们的同学聚会,他是永远不可能来参加了。
这20多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那双你我都看不见的时光之手,在冷漠地雕塑着我们的人生与命运。试想,再过20多年,还会发生些什么?
六月,是毕业班孩子们离开校园的季节。从高高的教学楼4楼望下去,初三的毕业生们正有序地拍毕业集体合影,我不知道那个年年给毕业班孩子们拍照的师傅,面对着这些孩子,心里会有怎样的想法?我也不知道,现在的孩子们面对着照相机的镜头,会有怎样的表情?
我忽然想起,自己昨天也是那群毕业生中的一个。身后那些绚烂的木芙蓉花,静静绽放在熟悉的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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