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把我数十年来的日记和近日写的东西拿个沈临看的时候,心情就像是被捆紧的花束。
简单的说,如此,我已把灵魂切开,把它摊开在灼热的日光下,秘密也不再是秘密,可惜,我的担心是多余的,他说,安然,你怎么总是写这些悲凉的东西。
安然。
我叫安然,而安橪更像是我在心中的期许,期许某一天,我自己可以如棵树木,扎根土壤,结束这颠沛流离的生活。
十月的城市里,到处是流动的人群车辆,我时常走在街上,看每个人脸上浮现的不同表情,看那些人说话的不同语调,然后,学给沈临看,说给他听,问他,沈临,你觉得平时的我,是什么样子的,和哪一种人比较像?
他生气,怒冲冲的说,你能不能不要整天发神经。
在这个收获的季节里,分手的绝不是我一个,我闭上眼能闻到千里外的稻花香,它们像是在鼻下放上半朵玫瑰花,在发里,插一枝正开的桂花。
我是一个南方的女子,自然喜欢花,却厌恶极了那些把花绑成一束束的人。
你不知吗,它们应该长在泥土里,不该在温热的指尖流浪,不该为青涩的爱情牺牲,不该在最美绽放的年华里,揉落一滴花汁作泪,就像是我们,不想在最美的韶华里流浪与死去。
这段时间无聊到开始发霉,因为总在自己的咯吱窝里闻出堕落的味道来,特别是在看见宿舍阳台外的天幕漆黑时,已分不清是身处在哪一个空间里,要做毕业论文的关系,无奈的只能等下去,更无奈的是,带自己的导师根本不把它当回事。
所以大把的时间坐在图书馆,看起来真像个好孩子。
我知道,我不是。
因为,我不可怕。
在我脑海中好孩子是很可怕的,不论是高校杀人事件,还是海归砍母事件,都着实证明了我的想法,他们的好是内心潜在的火药,相反的,坏孩子可以通过叛逆来解压内心,而好孩子能做的,只能不断扩充自己的承受能力,把充斥在心里的气压,慢慢消化掉。
我不喜欢消化,因此选择把它吐出来。
在每个夜晚,对着浅蓝的电脑屏幕敲苍白的字码,是我唯一能吐露的方式,因为,沈临离开了,我再也没有倾述的对象,这对于我多么惋惜,可或许,对他,是种解脱。
我时常把捆束和解脱挂在嘴边,有人说,人不能总说不好的词,因为,说多了,就会变成那样,这当然是假的,比如这两个词出现在我口中或是笔下的次数一样,那我的人生会变成怎样?
沈临说,那就一半一半吧。
我想,他是对的。
在沈临走之前,我睡在他身边,那时候我穿着大红风衣,鲜艳的颜色如同被碾碎的玫瑰花瓣的汁液滴在身上,我在心里是这样暗喻,我经常把红色比喻成玫瑰,比喻成蔷薇,比喻成长在山头的夕阳。
可我不会把它们说成鲜血,因为,我不想穿一件带血的袍,来为自己的青春装点色彩。
我给他讲了一个故事。
故事简单至极,一个山里的女孩想要看看外面的世界,半夜收拾行囊离开,整整走了一天,天黑时看不见下山的路,只能沿原路返回去,一个星期,她都在白天赶路,晚上无可奈何的赶回去,所以,她走了一辈子,也没有走出大山。
讲完时,他已浅浅的睡着,所以我问不了问题,他也给不了答案。
直到最后,我仍是来不及问他,是不是觉得那个女孩很傻。
在宿舍的阳台上,我时常懒懒的趴在那里,特别在夜晚,带有河水的风可以肆意的吹弄我的短发,而那种随意的感觉无比接近自由,比我某天突发奇想的抱着电脑躲进柜子里享受安宁要舒服的多。
六安不是座多彩的城,却给人足够享受的空间,享受的忙碌与安宁对等,绝没有比它一睁眼看的更空旷的城市了。
可我一睁开眼,居然会夜色太浓而觉得伤感。
这种伤感越来越浓重,我便以为是我这个年纪的特性,随它在眼角浓墨重彩。
我是个害怕孤独的人,却一直比任何人都要孤独着。
除去手机和电脑,甚至会认为世界里只剩下我一个人,那些眼前的风景,不过是沙漠里的海市蜃楼,声音也成了幻听。
幻听里有沈临打来的电话,他说,你好吗?
我说,很好,做完论文就可以回去。
他说,那样就好。
我是自己提醒了自己,不是离开,而是回去,结束我流浪的旅行。
我问沈临,你觉得那个女孩后悔吗。
他不语,所以我接着说,其实,真的走了一辈子,那个女孩没有后悔过,因为她在山路上面对的第一个天黑时,才发现她是如此的热爱自己生存的地方,所以她回去了。
但当她在白天醒来,面对啰嗦的父母,熟悉的风景时,又觉得是如此厌烦。
所以,她在白天离开,夜晚回来。
所以,她爱了自己的家乡一辈子,以最热烈的情感。
阳台上的风吹的脸颊生疼,我缓缓放下手机,眼前的海市蜃楼里,正有燃放的烟花。
我曾对沈临说,如果我有一段爱情,我不求长久,不求热烈,只希望在他唇上留有余温,在他颈间留有体香,相见时说一句你好,再见时,说一句,保重。
所以,我对沈临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保重。
他说的是,对不起。
我觉得自己不是怎么宽容的女孩,可我竟对他的背叛坦然接受,然后在没有他陪伴的日子里以灵魂为由,写下大把悲凉的诗章,因为我总以为,世间爱情发展至今,已没有什么情比金坚可言。
也或许,觉得某一个黑暗的角落,比温暖的肩膀要更加安全。
我开始喝酒,尽管知道这是女孩子不应该做的事,喝完后喜欢一个人窝在柜子里的拐角,比平常更加安静,蜷缩的躲在被子里,感到温暖而安全。
喝多了的时候,我从来不写东西,因为,我怕会写出太多事实,而自己无法接受。
所有人觉得我是失恋。
只有自己明白,那是对现实存在太多质疑,有时候伸出手都会觉得是幻觉,觉得身上太多的枷锁捆绑,根本伸不出手的。
越发喜欢黑暗的结果就是,开始厌恶明晃的白昼。
尽量昼夜颠倒的在白天补觉,晚上精神奕奕的在疼痛和挣扎中寻找灵感。
在沈临走的半个月后,学校里发生了流血事件。
那时我刚睡醒,听见室友说,不会吧,太不值当了,不就被拒绝,有什么大不了的,还跳楼,听说跳楼前还捅了自己两刀。
死的男生与我同界,却不甚熟悉。
死在凌晨四点,死在我喜欢的黑夜里。
留下的是一阵子无法消停的侃侃而谈,听说父母有来认尸,而我突然想很想知道,如果有一天躺在那里七窍流血的是我,生我养我,寄予我深切厚望的你们,会不会曾有惋惜,我被丢在这陌生冰冷的城市里。
那片稻子熟了。
那片花儿开了。
那片河流淌出了透明的颜色。
可是,在远方流浪的我,只能在梦里,佯装可以看见那些摸不到的美好。
而我最怕,哪一天会忽然忘记你们眉间的笑,是绽放在怎样的季节。
我是哭着给沈临打的电话,我说,沈临,全校宿舍的阳台都被封了,我再也看不见外面的烟火了,怎么办。
他诧异的说,怎么了。
我说,沈临,就是整体在我宿舍下面放烟火的那个人,跳楼死了。
这是件极其可悲的事情,却在我笔下可笑至极,我始终觉得,想要用烟花虏获爱情的人,多么愚蠢和可笑。
而他愚蠢的结果,是我彻底失去在阳台上赏视夜空的权利。
沈临说,那你就把门关好,在寝室把灯关掉。
我说,你们家的夜空满是密闭发霉的味道吗?
密闭的空间里没有清凉自由的香味,就像房子里少了人,再多的被褥也不会温暖的,没有星星和月亮我都可以接受,却不能少了空气流动的声音,那些流动那些风,让我觉得,我还活着。
活着,不是睁得开眼睛,不是心脏的跳动,不是温热的气体自鼻下呼出,而是当我想起某片土壤,某些人时,会流出咸苦的泪水。
泪水会在指间开花,和小时候在田根上看到的,一模一样。
许久以后,沈临在电脑上敲出一串字。
安然,原谅我好吗,回到我身边好吗?
我问他为什么不打电话,他说,怕听见我拒绝的声音会伤心。
我说,沈临,还记得我曾给你说的故事吗?
他回了我一个点头的表情。
此时,我正抱着电脑躲在柜子的角落里,已熟悉的动作接连敲出一段长字,我甚至能嗅到自己呼吸的味道,还有感受黑暗带给我的灵感。
我说,其实,故事里的那个女孩根本没有待在自己的家乡一辈子,她出走的第一天晚上也没有回去。
她想看外面的天空,看外面繁华漂流的世界,所以,每一天,在白天赶路。
夜晚时睡在自制的睡袋里面,第二天,继续赶路。
在第七天,她到了山脚,看见了喧嚣的街道,笔直的马路,还有形色的人,那时候她就后悔了。
她突然无比想念大山里的宁静和碧草,还有身边朴实的人们。
所以用和来时同样的方法,在白天赶路,夜里栖息,想要回到大山里。
可是,就在女孩离开后的第三天,山石滑坡,淹没了村庄。
所以,她回不去了,再也找不到回去的路。
所有人都说她是唯一的幸存者。
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是遇难的流浪者,再也找不到栖息的归宿......
我说,沈临,那个女孩叫安然,你和她一样,都已经回不去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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