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阿飞的信

“daddy，uncle飞的信。”女儿紧攥着信向我飞奔过来。我一怔，连句“宝贝真乖”都顾不得说就拆开了信封。

信如下：

贱辉吾兄：

见信如唔。近来一切可好？算了，再文绉绉点你该怀疑我是不是那个流氓阿飞了，其实我最烦你死也忘不了文学系那一套说辞。我知道你个傻逼肯定会吃惊收到我的信，盼着我死呢是吧？对，我是去当雇佣兵了，可我命大，子弹在我身边嗖嗖地就过去了，真不好意思，兄弟我还就真活下来了，没能应验您当年的那番话啊！可你说的对，这就是拿命在赌……

我是真真切切看到那一个个鲜活的生命转眼就四分五裂。还记得小时候一起打架的那个傻彪吗，他就死在我面前，瞪着眼望着我，他是死也没能合上眼。你知道吗，我这辈子都没这么害怕过。那天之后，我想了很多。也许如果当时冲在前面的那个人是我，你就不会再有机会读到这封信。于是那天之后，我辞职了。

到这儿，你该是放心了吧。至少，兄弟我再也不用过那些把脑袋拴在裤裆上的日子了。你也不必急于追寻我的足迹，打听我的消息。我自有我去的地方，你个傻逼曾经说过：要么读书，要么旅行，身体和灵魂总要有一个在路上。我该是要出去走走了。我不像你，我没有牵挂，我是没有脚的鸟，还记得我们最喜欢的那首《海阔天空》吗，“原谅我这一生不羁放纵爱自由。”我想这该是我一辈子的写照。

辉，阿兰好吗？算了还是不要知道好了，我其实挺羡慕你的，有一个美好的家庭，有一个那么乖的女儿，你这一辈子算是没有白活。其实当年几个兄弟里面我也最看好你，你和我们不一样，你有想法。兄弟，愿你一切都好！

女儿眨巴着眼睛望着我，我只是一味傻笑，根本没顾得上旁边这个小家伙。小家伙不乐意了，攥着我的衣袖嚷嚷着“daddy，uncle都说了些什么，快告诉我。”我这时才意识到有这么个小家伙一直在我身边，于是很敷衍的说了一句：

“uncle要你乖乖的，不许惹爸爸生气，听到没有？”

女儿懂事地点点头，“daddy，uncle还说了什么？”

我就知道这个小家伙会一直问下去，小孩子就是这样，永远眨巴着眼睛看世界，仿佛想要弄懂这个世界的一切，一如年幼时的我不也是想要用力去追寻这个世界吗？可是这个世界还是终究太难懂。就像阿飞，这辈子都没能读懂阿兰……

为了满足这个小鬼的好奇心，我不得已放下了手头的工作。

“好了啦，daddy和你说大飞叔的故事啦。”

“daddy最好了。”说完，女儿往我脸上狠狠地亲了一口。

二、可是，我们是兄弟

我与阿飞是发小，我记不得何时开始与他一起玩耍，只知道我们很小很小的时候就在一起了。我比他大两个月，他管我叫辉哥。那时候，我们和大多数的农村孩子一样，天真，好学，勤劳，朴实。我们幻想着努力学习改变自己命运，幻想着走出大山，幻想着鲤鱼跃龙门的奇迹。我们都很努力地学习着，而上初中时阿飞几乎每次都考全班第一，于是我的父母就总会拿阿飞训斥我。我很不甘心，我知道阿飞比我聪明，我知道我这辈子都会输他。于是我开始颓废，开始和一些痞子厮混，开始抽烟打架，开始疏远阿飞，直到有一天……

那天，和往常一样，上完自习，我偷偷去厕所点上了根烟。我没想到阿飞会来，我更没想到阿飞不但没有阻止我反倒问我要了根烟点上。那是他第一次抽烟，他呛得很厉害，以至于眼角都挤出泪。他说：

“为什么不理我？”

“你是好学生，不想把你带坏。”我当时很尴尬，但还是深吸了口烟，假装语重心长地说。

“可是，我们是兄弟。”阿飞注视着我说。

那晚，我们没有回家，而是相约去了傻彪家。傻彪家是当时村里的万元户，于是他家很早就有了影碟机。那时最流行的电影大概是古惑仔了，于是那晚我们也刀光剑影了一把。阿飞是第一次接触这种东西，难免有些紧张，于是一直嚷嚷着要换看李小龙的精武门，直到后来傻彪偷偷播了三级片，他才紧张到闭上了嘴。

那晚之后，a城再也没有考神阿飞了，有的只是——流氓阿飞……那年他十六岁。多年以后，我们回忆起那晚还会直呼刺激。阿飞总会感慨地说：“你们这帮混蛋把我带坏了！”而我则会调侃他一句：“谁当时内裤都湿了，是谁啊？”

后来有一段时间，我们学着古惑仔里的样子，互称大哥，阿飞说我是陈浩南，自己是山鸡。可阿飞是这样一种人，认真做一件事令人毛骨悚然的人。所以他打架敢拍板砖，遇上横的也不低头，所以很快他就成了学校的痞子头儿。后来我也开始服他，觉得他要比我更像陈浩南，因为他确实要比我更罩得住。于是久而久之，他也不再叫我辉哥而改叫贱辉，我也开始和大家一样称他“大飞哥”。

青春总有迷茫的时候，我以为抽烟，逃学，打架大概只能称得上是调皮吧，可这一切在老实的乡下人眼里就是犯浑，所以我和阿飞自然就成了人眼里的“烂仔”。于是，那些年我们没有朋友。那些年，主动和漂亮女生搭讪时往往换来一句“我妈妈叫我不要和你们一起玩。”这时候我往往就低下了头，默默体味失落。而阿飞则会追上去骂一句：“臭b*子，**你妈。”

现在回忆起来，大概是我害了阿飞吧。若不是我，他或许正坐在某个实验室做研究，在某个办公室批文件，也不会沦落到要拿命当雇佣兵去挣钱。

“可是，我们是兄弟！”

三、这是天赋技能

其实，当混混儿的日子也并不总是快乐的。

有一次打完架，阿飞受了伤，他的左手臂骨折了。我还清楚的记得那是个国庆节，那天发生了许多事。那天傻彪的父亲被高利贷追款的砍死在b城，傻彪的母亲拿着钱逃的无影无踪。而那天我们恰好和a城另一伙混混儿在篮球场约架，我和阿飞带了一波人先去了，没有了傻彪，我们显然输的很惨。阿飞垫在后头，让我先跑，他的手也是因为这样被人打折的。我们始终没有等到傻彪，我很气愤，开始咒骂他。阿飞劝我冷静，他相信傻彪不是这样的人。

最后是在医院见到的傻彪，我一见他就按捺不住内心的气愤，往他脸上伦了一拳，大吼道：“你他妈去哪儿了？”傻彪没有还手，他走到阿飞身边嗫嗫地说：大飞，我没有父母了！我回老家去了，你好好保重！”傻彪就这样随他爷爷走了，那是我见他的最后一面。说分开就不得不分开，感情在现实面前永远显得不堪一击。我们是后来才知道傻彪家的事儿，我后悔自己冲动地打他一拳，后悔连句珍重都没来得及和他说。直到收到阿飞的信，我才知道他也去当了雇佣兵，他死了……

那天之后，我看清许多事情。我看到原本富足傻彪家可以在一夜之间变成一座空房，我看到原本以为天九地长的兄弟情可以在一夜间永无联系甚至到死都不能相见，我更看到我们这些所谓天不怕地不怕的好汉在现实面前的脆弱。

“阿飞，我们不要再混了。”

“只剩你一个兄弟了，你说什么就是什么。”阿飞目光直视着天花板说，我明显看到他眼角泛出的泪花。

后来，我和他都复读了初三。我们都是聪明人，阿飞自然更是少有的高智商人群。我们也很风光地考上了县一中，以至于后来一起厮混过的同学总会问我们是怎样做到的。阿飞总会很不屑地回答一句：学习这种事儿，是天赋技能！

再后来拼了三年，阿飞和我顺利考上了同一所大学的文学系，我们的故事不会就此结束。

四、爱情这种东西没道理的

什么是大学？大学就是一帮人假装学习的地方。

进入大学后，我和阿飞简直如鱼得水。一方面作为农村的孩子能考上这样的二流大学已经是很光耀门楣的事儿了，自我感觉前途是一片光明啊！另一方面憋了足足四年的痞劲儿在大学又可以拿出来。因为我们三天时间就能学完一本书，根本不用担心挂科，于是我们几乎每天都是开开心心的。直到有一天，阿飞告诉我他好像爱上那个扎着马尾辫的南方姑娘了，他开始变得惆怅了。

那个扎着马尾辫的女生叫阿兰，她是典型的南方姑娘，温柔，水灵，机智，确实是很讨人喜欢那种。所以追她的男生也就特别多，这大概也是阿飞惆怅的原因吧。他似乎总感觉自己机会渺茫，我从没有见过他会害羞到不敢直视阿兰的双眼，我也从没有想到过那双拿板砖拍人的手会弹起如此优雅的吉他，我更不能理解到一向孤傲的他可以闷骚到深夜为她写情诗。爱情这种东西实在是太可怕了！作为兄弟，我当然不能眼看着他干着急，我要帮他。我变着法为他们安排偶遇的机会，我变着法让他们单独相处，渐渐地俩人逐渐有了好感，最终走到了一起。我也算大功一件吧。

可是现实总是会在你开心的时候给你开个玩笑。

爱情终究是要面对婚姻的，阿兰很欢快地领着阿飞去见了父母。可是老太太似乎对阿飞不是很满意，一会儿说俩人八字不合，一会儿又说阿飞要比阿兰高太多。最终老头说了句明白话：

“你是个穷小子，你父母双亡，怎么配得上我家阿兰！”

阿飞是最忌恨人家提他父母了，他吼道：“老小子，你给我把嘴闭上！老子这就把你宝贝女儿还给你。”说完阿飞就走了，他和阿兰也就再也没有联系了。

再后来，大概是三年后了，阿飞又回来了。他提着行李来找我，那时我已经当爸爸了，我已经不再是那个放荡的少年，我有了家庭。

“贱辉，我要去做雇佣兵？”

“你是傻逼吗？那是再拿命开玩笑！你混蛋啊！”

“对，我就是想死！我活够了！对阿兰好一点！”说完，他提着行李走了，我们再也没有见面。因为一个女人，因为爱情，我们从此断了联系。

爱情这种东西没道理的。

五、女儿你知道吗

“daddy，那阿兰阿姨现在在哪儿啊？”

“宝贝，不早了，睡吧，等明天，爸爸再告诉你这个故事。”

女儿，你知道吗？阿兰就是你的妈妈……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