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欢将音乐放着写字,却不得不在半途中将它关掉,舒缓的情绪太浓,与写字的心境不合拍。
看吧,之前设想好的好心情,连半个小时都持续不了。
而设想的人生那般漫长,怎能要求它事事如意呢?
计划突生转变,梦想时时落空,本就司空见惯。抱怨叹惋毫无意义,若万事皆随心所欲,那么人就都成了上帝。
莱蒙托夫说:命运不可违抗,呼唤徒属徒劳,人应当和世界一同沉默,和上帝一同死去。
看吧,有时候,上帝也拯救不了人类。
看周国平的文集《在维纳斯脚下哭泣》,读他眼中的法国名家,有一种无所适从的感觉。
不管是海涅还是加缪,还是其他未曾领略过的法国文豪,无一不是敏感犀利的生活诘问者。比埋头世间的众生多了几分厚重感,爱而不得唤无回应,造就了他们的才情。在存在中追问为何存在和以何种方式存在,不管是为爱情还是艺术。
在图书馆仅看了文集的前两章,其中有一个关于“多余的人”的解释:他们是一些对于意义非常在乎的人,但他们在这个世界上找不到他们所寻求的意义。当世人仍然满足于种种既有生活价值时,他们却看透了这些价值的无价值。因此,他们郁郁寡欢,落落寡合,充满着失落感。仿佛不是他们否定了既有的意义,倒是他们自己遭到了既有意义的排斥。这个世界是为心满意足的人准备的,没有他们的位置。所以,他们觉得自己是“多余的人”。
我看后只觉得窃喜。幸好我是那些满足于种种既有生活价值的人。
其实关于“存在的意义”的思考,我仿佛在八岁时就曾有过。
奶奶是一个喜欢干坡上农活的老妇人,稀疏家务,对做饭洗衣之类的事情很不感冒,牲畜只得由我照顾。
那时我总会在教室就写好课后作业,腾出时间做家务。割猪草,煮猪食,调饲料喂小鸡,再做好晚饭,天还没黑。
打开电视机看还剩一两分钟的《音乐漫步》,这个节目后来因四川卫视改档被停播了。那是我最放松的时候,跟着mv里的人舞动呐喊,音乐的节奏和旋律像一阵飓风刮过耳畔,心中有躁动的因子被尽情释放出来。可节目终止,却留下我一种无所依托难以忍受的心情。
后来认得的字多了,方知那心情就叫做失落。
有时候黄昏,好姐妹丽妹儿忙着赶她家的鹅回巢,我从田畔走过,总能听到她拿着“响棍”哼着好听的调子。响棍是用幼竹或是成年竹子的尖端做的,将稍大的一端用弯刀划开成均匀的六分或八分,划口的深度大概是一根响棍的三分之二。专门用来赶鸡鸭鹅用的,摇晃响棍的急促声,就像义勇军进行曲,那些禽类总是会很亢奋地扭动臀部奔跑在田间。
我总会跟着她的歌声和上几段,聊解因看不了《音乐漫步》的怅惘。因为奶奶正在山林里砍柴,那我下午的任务就会变化,除了做家务,还得背着背篓去山腰接奶奶,背回她为我砍好了的柴。也就意味着那天,我的傍晚档节目泡汤了。
有时候会在半路上遇到牵黄牛的二娃子,他总是叼着片青绿细长的竹叶,吹着不成曲的调子。遇到挑粪的唐叔,晃悠悠的粪桶有节奏地跳动,在扁担的吱呀声中,他惯常温和醇厚的笑在看到我时自然就盛开了,时而问我一些学校的趣事,我总是回答不上,他也不恼。下一次照样温和地问我,还在辞别时嘱咐好好念书,别学父辈们挑大粪。
有时候谁也遇不到,只有松涛在晚风律动,阵阵吟咏,如泣如诉,路过一片荒草凄清的坟堆,总是会想要流泪。
说不上是对坟墓的恐惧,还是被松涛凄厉的调子感染,只得浑浑噩噩地走着。
终于会在松树堡的大石头上看到歇脚的奶奶,头发略显蓬乱,身上衣衫凌乱,从头到脚都有些狼狈,唯有脸上满足的笑意和晶亮的黑眸,艳过任何一朵晚霞。
奶奶对亲近土地的劳作格外钟爱,尤其是爬树砍柴的事情,我也说不上为什么,钟爱一切生机勃勃的森林,不用为什么。
现在奶奶已过古稀了,虽然也有身体不好之时,但是她浓密纤长的睫毛下,大眼一如既往的深邃晶亮,怀着对这个世界的赤诚。
奶奶生得美丽,从我的姑姑们以及姨婆家的表姨们就能看出,可是我更喜欢她的眼睛,一个赤子之心的明亮窗户。
我是念初中才到的县城。11岁的时光,只出过一次远门。川东的春天多绵雨,除了穿着雨衣去割猪草,我的时光是停滞的,尤其是在周末。我看的电视节目只有《音乐漫步》,这导致我五年级后寥落的机会更多了,那是因为节目停播了。是以我唯有独自坐在门口的小凳子上,看漫上来又褪去的姿态万千的墨云,总是会想,我为什么会出生呢,我怎么就长这么大了呢?
唯有淅淅沥沥的雨携着几抹凉意,演绎着乡村的静谧。
而答案到我第二次对人生的思考时也没有明白。
那段时间应该是15岁吧,像所有青春期的孩子,敏感叛逆,独立又依赖。一个好的成绩算什么呢,只是被老师划分到一个听话的区域,关心甚少,没有一个老师对乖学生不放心。
他们都不会理会女孩为何在暗夜里哭泣,为何为好友亲人的一句话一个眼神而黯然神伤。
只有在成绩下滑的时候被请去办公室喝茶,顺便做个思想教育,按他们自己的思路告诫孩子不要早恋云云。
可是,我只是想不明白为何我会存在于这个世上,为何人存在这个世界上又不得不死去。
刚经历过近亲去世,又有语文老师对死亡的讲解,还有故事和生物课对生命的阐述,我很害怕死亡。
初感世界的美好,又得接受这个世界最现实的规则——人生尽头唯有死亡。
上初中那会母亲熬不住对弟弟的想念,就从兰州回老家干农活,顺便可以照顾弟弟。所以每晚我都会打个电话给她,问砍柴的奶奶放牛的爷爷是否回家了,每夜如此,不厌其烦。
妈妈有时候会不耐烦,可是还是好脾气地给我讲家里的细枝末节。
只有我自己知道,我对亲人离去的恐慌有多神经质。在那之前,看到电视里车祸现场后,就会在赶集那天傍晚早早候在村口,或是上路上去接爷爷、叔叔或是奶奶。村里的人都叫我小馋鬼,家里不管谁去赶集,总是会买些小饼干、娃哈哈、果冻回家。8岁以前的我肯定是在等吃的,那么8岁之后的我是害怕某个意外的死亡就带走了亲人。
可是,我这般小心翼翼,亲人依旧会走。
甚至在我还未坦然生死之时。
爷爷总是会叫我好生读书,我也会被他的憧憬所感染,心里默念学业有成后一定让他们住上亮堂的大房子。这种想法是我暂时的寄托,是我从8岁到15岁之间的7年,我人生的意义所在。
15岁的春季,等不到大房子的爷爷撒手归西,我又开始想我的人生有何意义呢?爱我的人和我爱的人都会悉数离去,做好的许诺难得有兑现的时候。我的存在有什么意义呢?有一天爱我的人还得因我离去的现实而痛苦。
甚至一度有过自杀的念头。
现在我该感激谁呢?我庆幸现在的自己珍爱和尊重生命,并且满怀感动。
细想起来应感激的人太多了。上上周外公去世在卫生间里,外婆在正午回家时看到外公床上没人才去找到他。
从别人口中听到这个经过时,我会心酸落泪,尤其是舅妈反复念叨:“真的,谁都说他不会死,我昨天下飞机就坐车回来正好赶上饭点,虽然他吃两口就会歇上半分钟,可他还对我有说有笑的。”是呀,有说有笑是件足够幸福的事情了。
整天吃不下饭的外婆还得腾出时间安慰妈妈,轻抚母亲的背,“竹英,不怪你,人都有这一步,命数尽了。说老实话,你对他还不好吗?你给他买的那些吃的穿的,他这辈子就只有你给他买过。你莫想太多,人总有这一步的。”
在外婆怀里的母亲哭得像个孩子,没有发现外婆说着说着就泪流满面。我想扑过去给她们拥抱,突然间感觉自己什么也做不了。
我连自己都没办法安慰。我只在心里重复说着:你没错,你得学习,所以才没时间陪他。而且,像外公这么善良的人定是要去天堂的。
从15岁到18岁,三年时光,我依旧不太明白存在的意义,只是两个亲人的辞世这段岁月里,我觉得自己不再恐慌死亡,尽管我还是不敢看棺木里外公的脸,害怕会涌出更多的泪。
我不知道我从哪里获得的坦然,是文字还是阅历,或是身边善良的朋友,抑或是令人感动的陌生人,还是说这个世界无处不在的美丽,我说不清楚。
只是在想存在意义这个问题上,我不会砖牛角尖了。我只知道,我存在比不存在有意义多了。
我庆幸我是那些满足于种种既有生活价值的人。
清晨看着朝气蓬勃的人们,满园春华秋实和来来往往的车流,灵动的世界真是极美的。
故乡里和奶奶一样安之若素的人们也不会追问存在的意义,只是凭着对世界本能的热爱,教会我善良和感动。
阅读、写作、旅行是我的三样法宝,我存在于这个世界,就是贪婪地运用这三样法宝,让自己被感动。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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