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一个人背井离乡,独自流浪在外地的原因有很多种,比如说我是为了生活下去,就不得不颠沛流离疲于奔走四方。这时候正是春寒料峭的时节,火车窗外的雪花漫天飞舞,疯狂的姿势似乎想要吞噬整个大地,相比之下,躲在车厢里的人的生命只是凛冽威仪下的可怜小虫。
这种时候我会感到孤寂,感到恐惧。
车厢内天南海北的人很多,也许更多的是因为车内放了暖气,使这片狭隘的空间显得特别暖和,窗户玻璃上蒙着一层薄薄的的水珠。我发呆的凝视着自己不停活动的左手食指,食指划过暮色中的窗户玻璃。因为只有这个指头,才能使我清楚的感觉到我就要去会见某个女人。
火车也许走了很远,我素来不喜欢看时间,喜欢不受拘束的生活。因为窗外的天色越来越暗淡下来,车厢里亮起明媚橙黄色的灯光,于是在我的左手指尖从玻璃窗户上划过的地方透出一只美丽的眼睛来,我顺势来回揩干揩亮一大片玻璃上的水汽,整个女人的身姿便清晰的映现在这镜子似的玻璃窗户里了。我把脸贴近车窗,装出一副带着旅愁观赏景色的样子,偷偷的把她看个明白。
她披着一头随意摇摆的短发,一张干净呈淡黄色的脸颊,穿着及其简单质朴,没有饰物,更看不出有何别致的地方。躺在她身边的是个中年妇女,脸上裹着一条围巾,被子上又盖了一件厚厚的大衣,大概是生病了,脸上的围巾不时的松落下来,就在妇女的眼睛要动而未动的瞬间,她就用温柔的动作,把围巾重新围好,仔细、认真而又不厌其烦。两个人天真的重复着同样的动作,使我看着都有些焦灼。这种姿态让我想到了想起了人与人之间众多无法逾越的界限距离,但她们仿佛没有这些,也可能是忘记了这些,一起走向了漫无边际的远方,像是梦中看见了幻影一般。黄昏的景色在玻璃镜子后面移动,掠过她蒙胧的脸颊,又像是电影中的叠影在晃动着,我慢慢入了神,仿佛她真的漂浮在流逝的暮景之中。而她,不是别人,正是我对座的乘客,被反射到玻璃上了。
到了已到的地方,我信步走下车。在这个小城里,拖着沉重的身体和行李,找了个寓所,安顿下来。这里的气候还算好,陌生小城,艳阳高照,从六楼的窗户上望出去,被阳光刺的一阵晕眩,随即又想起火车上的她和那大概是她病重的亲人,不知她们是否可好,心里一阵郁闷,便独自出屋漫步。
路过一家花圃店,看到一盆嫣然的吊兰,被遗弃在角落里,虽然细叶干渴的发黄,但还是保持着它成长的姿势,每隔一段距离便长出一个花结,依次从盆里垂落下来,便花了些力气搬回宿舍放置在阳台上,然后浇些水,便不再看管,任其自生自灭。
浑浑噩噩的又过了些日子,我找了份简单靠力气赚钱的工作,每天都是上班、下班、吃饭、睡觉,不愿跟人多说一句话,只努力的做好自己该做的事,日子过的索然无味。然而,她却似乎对我有些影响。每晚睡觉的时候,眼前便浮现那天在火车上,倒映在玻璃镜子里的那位姑娘美丽的幻影,梦里,有灯光照在她的脸上,这是一束从远方投来的寒光,模模糊糊的照亮了她的周围。她的眼睛同灯火重叠的那一瞬间,就像在夏天夜色的草丛里来回飞舞的幽绿萤火虫……
某个空气很好的早晨,站在窗台深呼吸的时候,目光瞥过吊兰花,突然发现它的周围有许多新的叶子延伸过来,衬托着些许含苞待放的红色花蕾。吊兰也会有这样的花蕾吗?常识告诉我这不可能。
当我伸头朝下看的时候,楼下的窗台也正好伸出一个头来仰望着我,美丽的眼睛,随意摇摆的短发,干净呈淡黄色的脸颊,冲我微笑的时候,她露出了一口白皙的牙齿。
我满心里都是欢喜,还有一些惊讶,没想到那次在火车上左手食指的感觉这么准确。正欲开口说点什么,却见到她把左手手指放在唇间,又朝楼下指指,我即刻会意,忙下楼去。
与她并肩仰着头伫立在楼前,我的不由得为之颤动。因为平时不多留意的吊兰竟然长的很好,翠绿的叶子与花层层叠叠瀑布似的已垂到了她家的窗台前,而她栽的一盆牵牛花一直顺着墙壁往上攀着到了我宿舍的窗上,红花与绿叶交缠在一起,仿佛给两间屋子从空中搭上了一座花桥。
她说她看到我种的吊兰垂到了她家里,然后她特意种了一盆牵牛花,让它往上爬。
我跟她说起其实我很早就见过她,那次在火车上,我从玻璃窗的倒影上看到她,并且不停地出现在我的梦境里,影响了我很久,影像里的她,很美。
“现代人有谁会那么悉心的照顾自己的亲人呢?”
她惊诧里的回答的声音很好听,很柔软。她跟我说,那个睡在她身边的中年妇人是她的母亲,那次是带母亲去大城市检查病回来。“医生说母亲是癌症,后来回到家,她就去世了。”
我说,“哦,是这样。”
我们之间停顿了好一会儿,也许是觉得说什么都不太合适。然后我又说,“我并不知道你就住我楼下,真是赶了巧了。”
“嗯。是呀,真巧。”她说,“我该回去烧饭去了。”说完,她就一步一步的朝楼上走去,消失在阴暗的楼道转角里。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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