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梨花白,桃花红王金保

发表于-2005年04月04日 下午4:54评论-1条

这是一个结巴王二与两个女人的故事。这样说有点儿媚俗,但实际上确是如此。读者一般认为,男人与女人在文学作品里只有那点龌龊事情,在此我要为他们申辩,倒不是说他们如何如何高尚,我只是认为作为读者不应简单地用世俗的眼光看待这些问题,那样可能就曲解了作者的用意。关于人性和人生,永远是一个值得思索的问题。

一、

柴家沟是一个山村,50多户人家东山坡西山坡散乱地分布着,一条小河从村中穿过。其实这条河一年中大半时间是干涸的,里面淤积了柴草的碎屑以及女人们用过随手甩掉的那些玩艺儿。村头村尾可以看到一两处牲口棚,牛啊羊啊懒散地圈在里面,看到人来一个个都神情木然,叫都不叫一声,像主人迎客不冷不热的样子,让人心里觉得别扭。

柴家沟没有一户人家姓柴,或许早前有过。现在在这里生息着的人家多半姓赵,说到这里想起“鹊巢鸠占”的成语,有点这意思但用在这里显然不合适。

王二在他20岁的那年曾经鬼使神差地走进柴家沟。说是鬼使神差,这话这么说又不合适,怎么说也算是组织上的调派,鬼使神差这话让组织上听了怎样想?不过王二总觉得,在他现在已走过的人生旅程中,有好多事情真得就像鬼使神差,阴差阳错,糊里糊涂,总是出他王二的意料,搞得王二很被动。譬如说他走进柴家沟的事。

有必要申明,王二是私下里背后叫的,当面我们可不能这样叫他,一则他听了会很恼火,二则这样叫人家实在不友好,三则人家有大名,父母给起的,听起来也还凑合,虽然不像那些当红的歌星的名字响亮悦耳,但是却和一位著名作家的名字相仿。那位作家姓尤,叫尤今,王二呢,姓王,叫王今。据说,王今心目中是很崇拜那个尤今的,所以,他时不时也摆出一番架式涂抹一些零乱的文字。虽然王今这名字也不错,但为了叙述方便我们干脆还称他王二,反正我们是在偷着写他王二,偷着说他王二,他王二一般情况下不会知道的。在此我们也可以想见背后鼓捣人是多么阴险,多么地毒。你看,你将他那些破事张扬的人人皆知,可他自己却还感觉良好在人前道貌岸然充大尾巴鹰。背后整人真他妈地毒!

王二走进柴家沟,那是一个春天。再说具体些,是春节过后农村小学刚开学那两天。

那天上午,王二穿着一新,当然那行头在乡下很招眼但在县城就平淡无奇。王二穿着一新,推着一辆半新不旧的飞鸽自行车,人模狗样地进了柴家沟。

这小山沟里很暖和,加之推着自行车载着行李卷走了这么久的土路,王二已经汗津津的喘着粗气。这时日头已经升到山顶,亮亮的,王二直接向村里走去,村里很静,难得见个人影。绕过几垛堆在路旁的玉米秧,在一处背风向阳的小块平地上,聚着一些人,男男女女,老老少少,虽然人不多却很有代表性。人们在那里倚墙晒眵目糊,一边闲聊,当王二这目标一出现,大家就鸦雀无声,表情复杂地都拿目光瞅准了王二。说起来,王二也有几分腼腆的,本来就出了汗这又众目睽睽,王二更是紧张,浑身血液沸腾心跳不止。王二走近些,向一位年岁较大的问道:

“大爷,麻烦你问一下,咱们庄的学校在哪儿?”

老人再次打量了王二。

“你是新调来的老师吧!”

“是,我姓王,今天来报到。”

“啊,是王老师,来吧,这儿就是学校,跟我来吧!”

周围的人们这才表现出一些友好,木然的脸上有了表情。原来学校的大门就在旁边,人们身后这不大的院落就是柴家沟小学。

在老人的带领下,王二进了校门,学生们正在上课,这是一排3间房,两大间是教室,一小间是办公室,院中较普通农户稍宽敞,权作小操场。王二被领进办公室,那老人又折身出去找一位姓李的老师。办公室里陈设简单,靠外面是一个资料橱,一张办公桌,一把椅子,地上一只水桶,一个脸盆;靠里面是土坑,铺着一张被炕烟熏得黑黑的破炕席,炕沿也被地炉子烟熏火燎,靠边的地方能并排坐下两个人的地方稍干净一些。

“啊哈,来了,来了就好了,就盼着再派个人来呢。”

那位李老师走进办公室,很大方很爽快地打招呼,并与王二握了手。李老师与王二同性,约有50多岁的样子,身材较瘦削。

“我姓王,叫王今,三横一竖王,尤今的今……”

王二自我介绍到这里时,那位李老师显然听不懂,王二以为,做教师的哪有不知道尤今的?在此,我们也可以了解到王二这厮是如何地酸。

“就是今天的今。我上学期在山外的于庄小学着,这学期乡文教室说咱们这里缺人,让上这儿来,我年轻,今后工作上还请李老师多支持,多指点。”

“没问题,你年轻,比我文化水平高,互相学习,互相学习。”

这时,刚才领王二来的那老人家又热情地把王二自行车上的行李给抱进办公室,李老师赶忙帮着把炕扫了几下,王二本想找几张报纸垫上,目光在室内搜寻一周也没找到,也就作罢。这深山沟连张报纸都没有。

几个人坐下来,李老师又介绍那位老人:

“这是赵山,热心肠人,对咱学校很支持,修桌凳安玻璃搭炕掏炉子不少受累。”

赵山老人憨实地一笑。

“我独身一人,老伴早死了,有个儿子在县城上班,一个人没着挂落的,就喜欢到学校里转,干点啥也是应该的。”

通过交谈,王二了解到,这所学校共有学生46人,因生员少分为一二、三四两个复式班。上学期来过一位朱老师,也是年轻人,坚持不到学期末就调走了。朱老师走后一时无人接替,两个复式班全凭李老师一人上课,忙得不可开交。李老师不是柴家沟人,他家在山外的杨家峪,离柴家沟十几里路,平时早晚都跑家,中午带饭在学校吃,一遇阴天下雨天气不好时,就到赵山家一起住,行李都不用带。

王二在20岁那年的春天到柴家沟小学报到的事情基本上就是这样,报到以后的事情我们下面再慢慢说,你一定要耐心看下去,现在,我得先去方便一下,稍等。

二、

背后议论别人的事儿,肯定没多少好事儿,我们也不例外,谁让王二那厮不干好事儿,许他做不许我们说说?

王二在柴家沟认识的第一个成年女性当属赵小莉。说起来实属偶然,要不王二怎说鬼使神差?王二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个女人会以这样的方式直截了当地进入他的视野,并在以后的日子里与他发生了某些关系。

王二教的是三四复式班,在东边的教室。整个教室里算他王二在内共有22人。这些学生大都在十一、二岁左右,很单纯,知识基础较差,给他们讲课很费劲,况且在最初的那些日子里,他们表现得很不配合,听课写作业都表现得漫不经心。王二想,其中一方面原因是他与他们之间因生疏而必然产生的短期的隔膜,对此,他有信心让他们与自己熟识并亲近友好起来;另一方面原因,则可能是由于老师频繁更换,山外老师不喜欢山里,不把山里孩子们当回事,伤害了孩子们,使他们幼小的心灵麻木起来。这样一想,王二就横生感慨,不禁在内心说下豪言壮语,要魂系三尺讲台、扎根山乡之类。王二认真写教案,认真备课,细心批改作业,并且破天荒地给孩子们开设了音乐、美术、体育课程。课余时间,王二还与孩子们一起做游戏,给他们讲故事,领他们去爬山。如此不久,王二就赢得了孩子们和家长们的信赖,他开始被柴家沟所接受。

王二与赵小莉认识是王二到柴家沟不久的事情,赵小莉给王二的第一印象真可谓惊心动魄。

那天,孩子们正在写作业,王二在教室里来回走了几趟;边走边停下来作些指点、提提要求。之后,王二就习惯性地凭窗而立,眼睛望着窗外,心里想着如何提高教学质量的事儿。

窗外是一块玉米地,像我们在农村看到的那样,散乱地堆放着几垛玉米秧,旁边不远就是民房。农民家里烧火做饭就就近从地里携一捆玉米秧,玉米秧当柴烧。这个时节,也有的人家把圈养的牲口放出来,猪啊,牛啊,羊啊,三两地在地里游荡。王二眼前的玉米地就是这样,正有一头猪在那里拱地。

就在王二沉思默想的那会儿,目标出现了。一个年轻的女子,个子不矮,上身穿鲜艳的红毛衣,下身光穿同样鲜艳的红色毛裤,那腰身很好。那女子猴急地从旁边人家的墙豁里蹿出来,径奔那垛玉米秧,王二便被这鲜艳的目标吸引了,因距离并不太远,对这女子的模样长相能够看个大概。却说这女子奔至玉米秧垛旁,四顾无人,尚没等王二反应过来,她就一下子将毛裤褪下,蹲在那里,将个雪白的臀部朝着王二。王二他怎见过这阵势,面红耳热之际,赶忙离开窗前不敢再看。王二心里怦怦乱跳,在讲台边伫立了片刻,双脚却又不由自主地向窗前踱去。王二羞怯地放眼望去,那女子仍在,太阳下面,那圆实的臀部愈加白亮晃眼,王二只觉得血流加速,心慌意乱,想要不看也已不能,偷窥让王二既羞怯又兴奋。那女子正蹲着,不远处那头黑猪奔了过来,女子忙就地拾起一块土坷垃掷去,正中,那黑猪嗷嗷叫着摇头晃脑颇为不满地跑开。女子又鼓捣了一会儿,从容地直起身拉上毛裤,复从墙豁处进了院内。

整整一个下午,王二心神不宁,讲完课就身不由己地踱到窗前,眼里却只有玉米秧垛。

王二每天都是自己生火做饭。烧这种地炉子却也不难,但总是倒风,每每搞得室内乌烟瘴气,呛得王二泪流不止。有时,他大为恼火,干脆将炉钩狠狠地摔在地上,气冲冲地跑到室外,坐在石阶上抹眼泪,这时就不仅是烟呛的缘故了。往往就在王二抹眼泪的时候,那气人倒风的地炉子就着旺了,室内的烟也就散了。这时王二气也消了不少,遂起身做饭。如此看来,王二这厮也真不容易。

在最初的日子里,王二吃过晚饭一般都是一个人关在屋子里备课,批改作业,不忙的时候就看杂志,看小说。我们前面说过王二喜爱文学,所以业余总是看些文学性的书,有时也恬不知耻地练笔,有时也厚颜无耻地将那不知天高地厚的文字寄往某某报刊。我们知道,很多事情都喜欢发生在晚上,那么王二注定在劫难逃,要遭遇点什么事情了。说来就来,且说当时,王二正在昏黄的灯光下看一本自己带来的小说。那是一本取材于19世纪中叶美国南北战争和战后重建的小说,书名叫作《飘》(《gonewiththewind》),据此改编的电影我们可能有的看过,叫《乱世佳人》。正当看的入迷时,听到轻微的敲门声,于是王二起身去开门。在蒲松龄先生的《聊斋志异》里常有这样的情节出现:某某穷书生正挑灯夜读,忽然阴风乍起,灯影摇曳,窗棂响动;书生回头一看,一漂亮少女已在身后。由此演绎一段穷书生与狐女、鬼女的爱情故事。这样的情节我们也可以套用,只不过穷书生王二要面对的非狐非鬼,乃是人间一艳丽少妇。且说王二起身去开门,开门的刹那,王二愣怔了一下,此刻站在门口的女子怎么这么面熟?似曾相识。很快,王二就想起了那天下午窗外的玉米秧垛,腾地脸上就红了,好在灯光昏暗,对方看不出的。因天气转暖的关系,这女子今夜衣着较单薄,因而更见窈窕;因近在眼前,那模样看起来比上次远观更显妩媚,看起来那年龄比王二大不了一两岁。王二是着实吃了一惊的,他没有想到会是她,他原想会是赵山那老爷子来找自己闲聊。

“怎么?王老师,是不是不欢迎我?”

“啊不,我刚才还以为是赵山呢!请进。”

王二将那女子让进屋,心内暗忖,夜猫子进宅无事不来,这女子来作甚?

“敢情你正看小说哪,是啥书?”

女子顺手将王二放在桌上的书拿起来,坐到炕沿上。

“米切尔的《飘》,看过没有?”

“听我表姐说过,不过还没看过,正好,你这儿有,可以借我看吗?”

王二只是随便问一问,不想这女子竟喜欢看小说。

“可以,不过我得先把剩下的几页看完,你才能拿走。”

那女子不再说话,翻看书前的简介部分。屋子里一下子静得出奇,这气氛让人压抑得受不了。我们说过,王二也是很腼腆的,这夜半孤灯,孤男寡女面对面,多难为情。再者说王二这厮生理发育正常,荷尔蒙并不比别的男性少。王二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很不自然,那拘谨的样子倒好像自己到人家家里作客,尤其一双眼睛没地方看,看着别处显得对人家不礼貌,不热情,看着那女子吧,却又让王二魂不守舍。在朦胧的灯光里,那女子真美,不说沉鱼落雁,也当是闭月羞花,一张俏脸蛋虽然不施粉黛,却也出水芙蓉一般,空气里微微可以嗅到几分清淡的香气。

“你,你找我有事儿吧?”

王二的毛病就是一紧张就结巴。如果不是怕上当,他早就邮购几台口吃治疗仪了。

“没,没事儿,家里待得没意思,想跟你借本杂志看。”

这丫头真大胆,竟敢学王二结巴。王二一笑,放松了一些。那女子并未抬眼,仍在翻看小说。那低眉顺眼的温柔的样子很耐看。真是难得,这山沟里面的年轻人还喜欢看书,王二一激动,仿佛遇到了知音,而把那玉米秧垛的事儿暂时忘得一干二净。

“我的书都在家里,随身只带着一两本,你可以拿去先看,以后回家我再带来。”

说完,王二从抽屉里取出一本青年杂志递给那女子。这时,那女子才抬起头,把手里的小说放在桌上,接过杂志,然后就用一双忽闪着的毛眼睛看着王二。王二只觉眼前电线短路“啪”的打了个火花,继之呼吸骤停,心脏休克了几秒钟。王二的目光只是匆忙地与对手较量了几秒钟,就败了。像触电的人条件反射将手臂猛地掣离电线一样,王二赶紧把目光移向别处,一边直冒虚汗。很长一段时间里,两个人都没有说话。我们从以上可以看出,要征服王二这样的男人真是不必费吹灰之力。话是这样说,就算我等,又有几人能搁得住漂亮女人一电呢?

在沉默过后,还是不知是谁先开了口,王二结结巴巴地与那女人对话,双方的交谈进行得很艰难。王二这才知道她叫赵小莉。比较起来,这个晚上绝对平淡无奇,但它的意义深远,以致王二多少年之后也还记得那个晚上。

其实,说起来王二这小子也很不容易,在一定意义上很值得我们同情。

王二这家伙比较聪明,学习又刻苦,上学时成绩一直不错,还在小学时他的才华就已展露头脚,经常代表学校参加学区里的各种竞赛,远近的颇有些小名气。若哪个同学不争气,惹恼了家长,那家长肯定是一手拿根烧火棍子将孩子追出家门,一边咬牙切齿地怒吼:

“你个败家子不争气,你看看人家王二,你也给你老子拿个奖回来!”

王二的家在平安镇,父母都是农民,种田以外也摆个地摊卖菜卖水果,微薄的收入供养一家老小。王二一路绿灯升到高中二年级的时候,他不得不痛别校园。因为弟弟考上了一家中专学校,学杂费不低,父母的意思保弟弟上学,让王二辍学早点找个事干帮衬着父母养家。

王二二话没说就回了家。开始他学着种地,同父亲一块摆摊卖菜,后来又到镇建筑公司做小工,干什么也没干长,最后索性就在家,除了自己一人闷在屋里看书,就是与伙伴们东家西家闲串,没有什么正经事做。其实,父母也知道王二心里不平衡,让他扔下书本他还能干啥?孩子心里也憋屈的慌。后来,老两口想了补救的方法,那就是让王二当农村代课老师。这活儿不累,较体面,王二也做得来,一边代课一边自学,熬着日后转正也是个出路。于是,老两口拿出仅有的一点积蓄买了礼物,去找一位在县文教局工作的早已不怎么往来的亲戚,请他帮忙为王二安排个代课的差事。好在那亲戚还念旧情,真把事情办成了。

事情就是这样,你不要以为王二有什么好的背景,他只不过是一个农村代课老师。如果是师范毕业生,谁会到偏远的深山沟里熬煎呢?十几年后,王二已经人模狗样地当上了某某局的科长,真是此一时彼一时。换句话说,是金子总会闪光,像王二这样刻苦,早晚会有出头之日的。

在柴家沟,赵山是与王二比较亲近的一个。

第一次走进赵山家,是缘着一首二胡曲的牵引。

当时,王二正无聊地坐在门前的石阶上。柴家沟暮色四合,错落地点亮了灯火,四外很静。就在这时,一首凄婉抒情的二胡曲划破夜色,绵绵如缕地被夜风传送过来。王二听出是著名的二胡曲《二泉映月》。大家也知道,《二泉映月》是著名的民间盲艺人阿炳创作的,曲子的特点在于通过“清泉”、“月夜”等画面的描绘,寄情于景,使乐曲情景交融,深情动人。当我们凝神聆听这首感人肺腑的乐曲时,不仅可以联想起“水泉冷涩月如霜”的艺术境界,而更多的是犹见其人,仿佛面前一位刚直不阿的盲艺人在痛苦地向人们诉说人间的不平与坎坷,乐曲凄丽婉约,催人下泪。王二在中学时学过音乐,对二胡方面的知识懂一点儿,况且他非常喜欢二胡曲,在家里时买过几盘录音磁带,心情烦闷时来回听过多少遍。因此,他一听就听出了是《二泉映月》。

王二听到二胡曲,心里怦然一动。自己进山已经好多天,人地较为生疏,真有一种客在他乡的感觉,这抒情的二胡曲正暗合了他思乡郁闷的心情。王二不由得站起身,走出校门,迎着二胡声走去。走出不远,正好碰上班里的学生赵明,一问才知道,这凄美的二胡曲出自赵山这老爷子之手。想起刚来时赵山的热情友好,王二便径直向赵山家走去。

三间低矮的瓦房,窗棂上映着昏黄的灯光,这便是赵山的家。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院中的石板路,进了屋,就见赵山坐在炕沿上手揽着一把二胡正拉得陶醉,王二进屋里有一会儿他才发现。老爷子停止运弓,把二胡搁在柜子上,让王二坐。王二随便地坐下,两个人亲热地唠起来。

原来,赵山老爷子年轻时曾在山外一个剧团里跑龙套,后来剧团散了,才又回到山里。前几年老伴病逝,儿子要接他到县城住,他说啥不去,哪儿也不像自家的一亩三分地好,就守着这个破家,哪儿也不去。老爷子腿脚都还灵便,自己种地种菜,也给别人家帮工,在村里人缘不赖。闲得无聊时,他就拉二胡,如果老少爷们聚得多了,他还会乘兴唱上几句,倒也不显得怎么孤单。

王二与赵山谈得很投机,两个单身汉在一块说说话总比一个人孤零零闷在屋里好。自那以后,王二便隔三差五地往赵山家跑,与老爷子唠嗑,学拉二胡。王二礼拜天回家带了好吃的也跑到赵山家一起吃,赵山也偶尔弄一两个小菜,招呼王二来家里吃饭,渐渐地王二也学会了喝酒。酒是好酒,赵山的儿子拿来孝敬老人家的。一老一少边喝边谈,饶有兴致,王二酒量不高,只能是三两蛊,点到即止,图个快活。

山里的春夜很温馨,总给人以慰藉。

我们接着来说王二跟赵小莉的事儿。

关于赵小莉,王二已经掌握了她的一手材料。情况是这样,赵小莉初中毕业,本来要上高中,但父母说丫头家念那么多书没用,供到初中毕业已经很对得起她,况且家里并不宽裕,不如早点找婆家嫁个好人家,要点财礼也能接济生活。按着父母的这套理论,二姨就给小莉在山那边找了个对象,人长得不怎么样但身体健康没毛病,家里新盖的红砖瓦房,有一辆拖拉机,就这条件远近不好找。小莉也有自己的梦,对爱情婚姻有自己的美好憧憬,但那毕竟只是个梦而已,她知道她冲不破现实这张残酷的网,听天由命,顺其自然吧,好在她听说她那未婚夫人还老实。庄稼人,老实就好,只要知道疼自己,知道挣钱养家就行,还奢求什么呢?

赵小莉是前年冬天嫁到山那边的,据说最初的日子也是和和美美,颇令人艳羡的。但是后来情况发生了变化。结婚快一年了,小莉没有怀上,小莉不能生养的话就传开了。据说,为此小莉和丈夫两个人四处讨了不少的偏方,草药没少喝,可就是没有一点儿效果。尤其小莉更心急,女人不能生孩子总不是个事儿。小莉的丈夫首先失去信心,开始对小莉动粗使蛮,逐渐发展到一不顺心就拳打脚踢,婆家的人开始对她翻白眼。小莉实在忍不住了,就往娘家跑,十天半月地住着,这样住着小莉倒还清静,可她丈夫就受不了了。男人毕竟是男人,况且年轻力壮的,十天半月地着不到女人边怎么能行。丈夫就三番两次过来请小莉回去,有时和颜悦色,有时甚至当着丈人、丈母娘的面撕打小莉。如此,山这边山那边冲突不断。小莉想过要离婚,但是,首先娘家父母不同意,一则退不起财礼,当初的财礼早花光净尽;二则怕传出去不好听,面上挂不住。其次,婆家也不同意,说什么交了财礼不算,为了结婚办酒席还花费多少多少,除非还清这一笔一笔的帐,否则就是当牛做马也是小莉自讨苦吃。

如此说来,这小莉也同王二那家伙一样,有值得同情的地方。王二说得有理,真是鬼使神差,怎就图了那破拖拉机到山那边呢,这不是一朵鲜花插在那啥上吗?天下两条腿的哈蟆找不到,两条腿的人不是有的是!话说回来,其实小莉也很无奈,世界上有多少人能够真正自己掌握自己的命运呢?

同情心这东西很操蛋!就是因为对赵小莉的这份同情心,使王二与赵小莉的接触愈加频繁。当然这种接触开始时是很正常的,大凡一些事情最初开始都是很正常的,只是随着发展逐渐偏离了轨道。

爱好文学本应是好事,总比爱好吃喝嫖赌强百倍,但任何事情仿佛都有两重性。就说这文学,一方面它让王二一颗寂寞的心得以安慰,找到精神寄托;另一方面它也害王二不浅,比如为了那些骗钱的所谓有奖征文大赛,他没少上当。就连那本大洋彼岸的长篇小说《飘》也给王二制造了诸多烦恼。事情就从赵小莉来还书说起。王二的业余时间多半在晚上,当然小莉还书也选在一个不寻常的晚上。那个晚上,赵小莉来还书,是王二的那本罪魁祸首的《gonewiththewind》。王二把书塞进抽屉,然后像往常一样,与小莉闲谈,互相说一些各自当年在学校里的趣事,说一些时下流传的话题,听小莉讲一些从前村子里的事情。

说着说着,忽然两个人都不再说话,只有沉默,怕人的沉默,空气中仿佛听得到呼吸的声音。王二想打破这怕人的沉默,却又找不到合适的话题,好像所有的话题都说过了,再说岂不很没趣。

“喂,说说你对思嘉·奥哈拉的评价。”

赵小莉首先说话,她早已不用“王老师”这称呼。她的话题很出王二意料,让他措手不及。其实,生活中有很多事情总是让我们措手不及,没办法。“人定胜天”这豪言壮语不过是顺嘴说说而已,人有时自己都胜不了,还胜什么天?!再说,就算胜了自己,又有几人能胜天?生活对你不公平,它打你耳光,它绊你跟头,它让你颓唐沮丧,它让你颠沛流离,你又能把生活怎样?王二措手不及,实在是情理之中。

“太突然,不好说。总的说,这个人物还可以,敢于追求爱情,敢恨敢爱,有一定叛逆思想。当然,也有爱慕虚荣,开始时贪恋奢华等小毛病。我说的不一定对。”

“那么,‘船长’瑞德·巴特勒呢?”

“这,这个人比较奸诈,见风使舵,能够把握机会,懂得怎样博得女人的欢心,但他对思嘉的爱是真诚的。”

至此,又是沉默。思嘉·奥哈拉是《飘》的女主人公,丈夫死后,为排遣郁闷,带着孩子移居亚特兰大,与暗恋的心上人艾希礼的妻子、自己的小姑媚兰住在一起。此间经历战乱,与“船长”瑞德·巴特勒相识,产生一段错综复杂的感情。详细情况我们可以翻看《飘》,也许王二说得不是十分准确,不要被他蒙蔽。

王二正在琢磨小莉为何提这样的问题,是一般的感想交流,还是别有用意?这么一想,年轻的王二不由得心猿意马,但他应该还是有抑制力的,起码现在他不会做傻事。

沉默了许久,时间也已经很晚。这样默默相对,对王二讲无异于一种折磨。他心内很焦灼不安,很矛盾,一方面他盼着小莉赶快离开,因为他实在受不了这样的沉默,面对这样一个小妖精,她怎能没有一些想法呢?他怕自己把持不住做出傻事;另一方面,她又很舍不得小莉走,这女人善解人意,心眼不坏,模样又俊,什么也不干就这么一起坐一会儿也不错。后来,小莉终于抬起头站起身,艰难地说:

“我得走了。”

说了要走,却行为慢腾腾的并没有马上离去的意思。王二也站起身,要送小莉。这时候,两个人都显得很暧昧,空气像要疑滞一般。

小莉走到王二身边时,王二好像突然接到一个指令,呼地伸手抓住了小莉的手。小莉身体一抖,站住了,低着头不敢看王二。等王二靠近一些,小莉就势依在王二身上。王二头脑发热,浑身躁动,双臂将小莉箍在怀里,笨拙地吻着,而且,而且边吻边不由自主地往炕沿移动。说不清是有意还是无意,不知是谁碰了灯的开关,办公室里立刻漆黑一团。

小莉身体软软的,倒在炕上,浑身颤抖着,王二慌乱地把小莉压在下面。两张嘴不约而同地又凑在一起,热烈地亲吻着。对于王二来说,这可是和尚娶媳妇儿,第一遭。王二的手不自主地放在小莉的胸前,不得要领地抚摸着那丰满的面团,两个人的喘息越来越重,小莉在下面兴奋地扭动身躯。王二十分放肆地亲吻小莉光洁的额头,小巧的鼻子,黑暗中闪亮的眸子,唇,下颏,颈窝。王二精神焕发,雄心勃勃,他又把手伸到小莉的腰间,在那里找到了腰带,他想扯掉它,却费很大力气也解不开。小莉善解人意地松开了腰带。就在这时,由于兴奋,太紧张,不争气的王二却泄了。王二急得紧咬牙关紧紧地伏在小莉身上,艰难地抽搐着。

平静下来后,王二渐渐头脑清醒,害怕地坐起身来。

“小莉,对,对不起,是我不好,我,我不该……”

又过了一会儿,小莉平静地说:

“我走了。”

然后下炕开门往外走,王二跟在身后把她送到校门。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

夜很静很静,不知什么鸟不知疲倦地叫着。

春意渐浓,柴家沟里里外外都绿了,山野里成片成片地开满了梨花、桃花,沟里沟外香喷喷的。乡亲们开始耘田种地,担水浇树,整日里忙忙碌碌的。

这天下午放学后,王二不急着做晚饭,一个人爬上学校旁边的山坡,坐在一棵梨树下,闻着花香,望着满眼的落瓣,想着心事。自从那晚小莉走后,已接连几天没来了,王二竟萌发了对小莉暧昧的思念。几天来,他也很矛盾,不管怎样,人家小莉是有家的,自己这又算什么呢?自己虽说是个代课教师吧,但也应该干些为人师表的事啊?这样下去岂不危险吗?但是,王二却又着实忘不掉小莉,他脑海里想着小莉,这个令他苦恼不堪的思嘉。他不知道自己这到底是怎么了,为此他非常痛苦。前天,他在给学生上体育课时,几个女人在旁边看热闹,小莉也在其中,若无其事的样子。

王二坐在山坡上胡思乱想,暮色降临,乡亲们开始收工了,三三两两回家去。赵山老爷子走过来,老远看见了树下发呆的王二,就招呼:

“走啊,到我那儿去吧,好几天没喝两盅了。”

王二拍拍屁股站起来,闲话不说,径去赵山家。

王二由于内心烦躁,明显多喝了几杯,以致从赵山家走出来的时候脚跟不稳,深一脚浅一脚的。赵山留王二住在那儿,王二不肯,逞强说并没喝多。

王二摇摇摆摆回到学校靠墙跟稀里哗啦地小便一回,然后摸出钥匙,捅咕好一阵儿总算把办公室门打开。灯也不开,就要关门上炕睡觉。一转身把王二这醉鬼吓了一跳,穷书生王二招惹鬼魅上身了,神不知鬼不觉门口竟跟进一道黑影。夜色中,王二用迷离的醉眼再一看,竟是赵小莉。其实,赵小莉已在校门口站了很久,直到王二回来,才尾随而至。

还没等王二这醉鬼弄明白怎么回事儿,赵小莉已经进屋并且随手关好门,然后猛地把王二抱住,狂吻。酒壮英雄胆,连日来的思念今夜终于等来了这冤家,王二借着酒劲,也就管不了那么多。他此时更加放肆,像一条饥饿的疯狗。

两个人在地下撕扯了一阵儿,便双双躺倒炕上,好一阵儿折腾,黑暗中只听得到喘息和幸福的呻吟。王二这伪君子、这穷教书的、这不要脸的、这狗日的小流氓这回终于得逞了。小莉像百般饥渴中突然喝了罐冰凉爽口的雪碧,一下子精神抖擞、心花怒放,把王二弄得神魂颠倒。

两个人好不容易平息下来,缠绵地拥在一起。

“小莉,我爱你,你就是我的思嘉。”

“你就是我的‘船长’。”

两个人温情地相互抚弄着。从上面的对话,我们可以看出,这该死的道貌岸然的文学真是害人不浅。你当你是谁?你是思嘉?你是瑞德?那都是精明的米切尔瞎编的,那能当真?那都是书上的东西,离我们身处的现实要多远有多远。

“你知道吗?你那天来报到时,我就在人群里看着你,不过那时我没敢想我们会有今天。”

黑暗中,陶醉的王二轻拍小莉的臀部。

“你,你这里真白,真好看。”

不要脸的结巴王二,要不人家都说你色?你偷窥人家解手看人家屁股,现在又跟人家滚在一起。就凭这,也让你当一辈子结巴。

小莉撒娇地握了一下小王二。

“净胡说,黑灯瞎火的又没看见,你怎么知道的?”

“我,我早就知道了。”

结巴王二恬不知耻,我如果在场非得狠揍他一顿。

“做梦梦到的吧?”

“是真的,我说了你可不要笑我。”

“说吧,怎么回事?”

“那天下午我在教室里,你到玉米秧垛那儿解手,我无意间看到的。”

小莉害羞的翻身爬到了王二身上。

“你真色,偷看人家。”

“我又不是故意的。”

“‘船长’,你说我这个思嘉好不好。”

“好。”

“怎么好?”

“怎么着都好。”

小莉敏捷地把舌头伸进王二的嘴里,使劲地搅动着。然后,又吻他的脸,他的胸,小腹,一直吻到下边,把王二弄得浑身痒酥酥的。两个人又是一阵疯狂。

第二天早晨,王二醒得较晚。往常他一般早起爬到山坡上运动运动。王二起来时头有点胀,想起昨晚酒喝得真是不少,又想起小莉,傻呆呆地在炕上坐了一会儿。昨夜小莉趁王二睡熟的时候悄悄地走了。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结巴王二真是交了桃花运了。早知会这样,怎么着也不能让他王二去那柴家沟,怎么着组织上也应选我这样立场比较坚定、遵纪守法的柳下惠。其实,就是组织上不让王二去也轮不到我,我那时不是人民教师,也没代课,我自忖堪为师表,但组织上一直没给我那机会,王二当上代课老师的时候,我中学辍学正顶着炎炎夏日推一辆破自行车走村串户卖冰棍。一根冰棍五分钱,利润很低,赚头不大,现在想来,当初那形象肯定挺滑稽。让人嫉妒的王二!下面我们开始说一说赵红,在柴家沟这是另一个让王二头疼的女人。

赵红比赵小莉要小几岁,尚未谈婚论嫁,小莉大概是已婚的缘故,体态较赵红丰满,若论长相,两个人难分上下,都各有千般的风情。赵红初中都没毕业,早早地辍学回家放牛,她家在村头,王二一进柴家沟就可以看到她家的牛圈。只要天气好,每天赵红都要赶着牛上山,这样一个漂亮的女孩子在山上放牛,好像很新鲜,但你只要到过柴家沟或者附近其它的什么沟,你就会相信我说的是真的。

柴家沟小学在一定意义上就是柴家沟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首先,村委会传达上面会议、文件精神或者有什么大事小情要召集开会,都是到学校来,有时就在院内小操场上,大伙儿围拢来,由村主任或支书讲话;有时则在教室里,反正山里小学作息时间自由掌握,孩子们在外面多玩一会儿没关系。其次,山外偶尔来了小商贩、收破烂的、修鞋的,人们也都聚到学校门口,喧嚷一遭。说学校是文化中心,一方面本来学校就是文化单位,虽然它只是个仅有几十个学生的小学校;另一方面,村民们写封信啦、写个协议啦,也常到学校找老师帮忙,年轻人则常到学校借书,当然借书的事儿是王二来了才兴起的。据说,原来每年的几场电影也是在学校小操场上演的,不过近几年演电影的时候很少了。

正是因为学校招人,王二便有缘与赵红相识了。每次赵红来,两个人也说也笑,这很正常,以致混得很熟,彼此偶尔也开个玩笑,不过王二对赵红并无非分之想。至于赵红对王二有没有别的意思,一时也难说,至少王二目前尚未察觉。

事情马上就来了。

那是一天傍晚放学后,李老师和孩子们都已回家,王二准备做饭,舀了水蹲在地上淘米,背对着门口。王二正淘米的时候,冷不防背后一个人软绵绵地伏在自己身上,一双手蒙住了自己的眼睛。王二只觉得那双手很细腻,应该是年轻女人的手,柴家沟的女人除了小莉谁还敢跟自己开这玩笑?想到这,王二放下手中的活儿,双手往后一揽,背着那人原地站起来,在屋里转了几个圈后,王二笑着说:

“小莉,快放手,我知道是你。”

那人仍用手蒙着王二的眼睛,也不说话。

“你这小妖精,快下来吧。”

王二顺手在那人臀部捏了一把,然后又蹲下身。

那人松开手,从王二背上下来,“扑哧”一下终于笑出声来。王二转身一看,竟是赵红,想起刚才自己的言行,王二脸腾一下红透了,显得非常尴尬。

“怎么是你?”

“为什么不能是我?开个玩笑,别紧张。”

王二定了定神,问:

“你来有事儿?”

“没事儿不能来看看你,我帮你做饭吧,你一边坐着去。”

赵红大大方方,话语中透着亲昵,让王二很难为情。

“不,不用了,我自己来。”

见王二坚持不肯,赵红才坐在椅子上,翻看一本杂志,也不再说话,坐了一会儿就走了。

事情并没到此为止。

想起来,王二这厮真是有点儿傻不拉叽,你就一心地想着小莉想着思嘉,难道你就看不出赵红爱上了你吗?爱情啊爱情,当你还没降临到我们头上时,让我们辗转反侧焦灼不安苦苦翘盼;而一旦你光临的时候,却又总让我们受宠若惊不知所措麻木不仁。

赵红似乎是那种很痴情很倔强很大胆而又很有心计的山里姑娘,她早已悄悄地喜欢上了王二,只是苦于一时无法表白,偏偏王二又被小莉那狐狸精迷上了。赵红当然要再一次接近王二,伺机表白心迹。当时,王二在昏黄的灯光下看书,正看得入迷,听到脚步声,刚回头,人已到身边,又是小妖精赵红。因为天气已暖,没有关门,赵红长驱直入,又给王二一个突然袭击。赵红走近王二身边,一手抢过那本书。

“书呆子,又看啥书呢?”

赵红与王二的身体挨得很近,赵红显然刚洗过头,长发披肩,小脸出水芙蓉一般,很好看,王二闻得到那种女人身上的气息,王二一时很被动。

赵红更加贴近王二,王二慌慌地站起身,刚想离开,赵红“啪”地将书扔到桌上,一把扯住王二,杏眼圆睁。

“我又不是瘟神,干嘛老躲着我?我真的那么令你讨厌?”

赵红咄咄逼人,不依不饶,王二呆立那里无以言对。两个人这么对峙着,忽然,赵红猛地扑到王二身上,双臂紧紧拥住王二,将小脸凑近王二,狂吻。王二一动不能动,只能被动地接受,渐渐地要招架不住,就在王二理智的长堤即将垮塌的时候,有人轻轻地敲了敲门。王二吓得猛地从赵红的纠缠中挣出来,转身一看,赵小莉站在门口,门原本就是开着的。小莉一句话也没说,默默地转身走了。

王二很沮丧地坐在椅子上,赵红则靠着办公桌站着,鸦雀无声。这样沉默了一会儿,赵红也走了。

生活一时显得风平浪静。

王二困惑着,思索着,一连几天心情低落。他反复回想着自己来柴家沟以后发生的一切。自己家境不是太好,好不容易做上代课教师的活儿,倒是好好珍惜呀!为人师表,献身教育事业,好好努力总会有出头之日的,可如今自己却陷入感情的漩涡,与两个女人纠缠在一起,这怎么可以呢?谈恋爱、处对象,世人无可非议。说心里话,小莉、赵红他都喜欢,无论娶到哪一个都是福分,哪怕这代课教师不干也不后悔。可是,这就是自己的恋爱吗?谈恋爱能如此不严肃吗?不管怎样,人家小莉有自己的丈夫,想离婚可毕竟还没离;赵红这姑娘也很不错,可是有了小莉的事儿自己实在对不起她。

王二思来想去,决定快刀斩乱麻,绝对不能再让自己感情的潮水肆意泛滥了,从此以后,他将不再想入非非,他要妥善处理好与小莉与赵红的关系,把精力集中到工作上,扑下身来扎扎实实地搞好教学,以回报柴家沟淳朴的乡亲们对自己的关爱。否则,一旦搞出问题,不仅身败名裂,而且实在对不起班里的孩子们,对不起柴家沟众乡亲。这样想来,王二也就真的清心寡欲地埋头于教学工作中,日子过得平平淡淡,倒也充实,偶尔得暇去赵山老爷子那里学拉二胡,酒也不再多喝。

不是冤家不聚首。有些事情,总是无法回避的。

这天傍晚放学后,王二爬上山顶,极目四顾,群山连绵,山坳间炊烟袅袅,山野里花树掩映、房舍错落,不禁心旷神怡。山顶上是一片开阔地,玉米、大豆等种籽已下地但还没有破土,地里两棵老栗树刚抽芽,吸引人的是周围满树的梨花、桃花开得正艳。王二在树丛里穿行,颇富诗情画意。

王二正在桃花丛中神情自得地散步,冷不防就迎面撞见了赵红,想来是早就等在那里的。

“你,你也在这儿。”

“我为什么不能在这儿?”

王二怕招惹是非,打过招呼想溜走。却被赵红挡住去路。

“直到今天你还躲着我,没想到世上真有你这样无情无义的人。别害怕,我只是有几句话要对你说。”

王二尴尬地原地站定,嗫嚅着:

“小红,其实……”

“你别说了,我问你,你为什么总躲着我?你是不是看不起我,嫌我们柴家沟穷,嫌我是个放牛的没文化……”

王二赶忙打断:

“不是,我没有……”

“那就是嫌我贱,嫌我轻浮是不是?实话告诉你,对别人我还从来没有碰过……”

赵红说着泪水已经下来,开始小声地啜泣。

“你别这样,我其实……”

“其实什么?其实你喜欢赵小莉,是不是?我就不知道她到底有什么好,她是结了婚的,难道我真的不如她?我早知道你们的事儿,瞒得了别人瞒得了我?”

王二哑口无言。

赵红又抽抽答答一会儿,然后掏出手帕擦干了泪水,抬眼望着王二。

“我走了,放心,我以后不会再纠缠你。”

说完,转身下山走了。

山顶上只剩下王二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那里,直到暮色降临。

柴家沟人这个季节总是忙忙碌碌,粮食越来越不值钱,但是谁又忍心让土地荒废了呢?虽然那只是几亩贫瘠的山地。赵小莉自从那天在办公室撞见赵红纠缠王二以后,一直没有找过王二,在家闲着也无聊,每天跟着下地锄草。赵红也一直没来,肯定在生着结巴王二的气,那天她赶着牛群从校门口经过,恰好王二挑水回来撞见了。赵红头一扬,就是不看王二一眼,手中赶牛的树枝狠狠地在牛背上抽了一下,王二一抖,脊梁骨上火辣辣的。不管怎样,王二决心不再胡思乱想,他知道他对小莉和赵红的冷淡无疑是一种伤害,伤害就伤害吧,有谁知道他王二自己不是在心里滴血?他尽力把心思都放在孩子们身上,他要专心地干他为人师表的正经事儿。

想不到的事儿又来了。

讲完课,在孩子们做练习题的时候,王二踱到窗前,拿一根小木棍给窗台上的万年青松土。这时候,阳光暖暖地照进来,一只小虫子在墙角快活地爬上爬下。忽然,一阵吵嚷声由远而近。王二凭窗望去。一个粗壮的男人拉扯着一个女人走过来,是赵小莉和她的男人。男人一手揪住小莉的长发,连拖带拉,一路对小莉拳打脚踢。

“你这个败家的玩艺儿,不会养孩子会养汉,嫁到我家就是我家的人,除非你把钱还给我。老老实实回家去,看你再敢到外面浪……”

旁边走过来几个人解劝也不济事,男人撕扯着小莉继续往前走。

让王二震惊的是,小莉并没有像一般的农村妇女那样大哭大闹。甚至连眼泪都没有,是什么力量在支撑着她?仿佛她只是一麻袋玉米或者一捆柴草,顺从地被那男人挟持着,任由他打骂。王二浑身热血沸腾,几次想要冲出去,虽然论体力,他绝不是那男人的对手,但是,他想起码他可以站出来,承担罪责。小莉已经受了很多折磨,命运对她已经很不公平,凭什么再被人打骂呢?责任都在自己,要打打我王二好了,事情都是我王二做的。但最终王二没有出去,他不敢想如果自己此时冲出去会是怎样后果。打骂在继续,王二分明看到小莉的目光正朝向自己这边,王二也分明感到,在自己的身后还有那些童稚的眼睛。此时的王二悔恨交加,悔的是不该做出那样的事情,以致给小莉带来今天的痛苦;恨的是,命运太不公平,怎就不怜恤一下苦命人,让小莉拥有自己的幸福生活呢?最痛恨的还是那个狗日的疯狂男人,你个狗日的,明明毛病出在自己身上,却拿小莉出气,你他妈的拿小莉不当人啊!小莉这样的好姑娘给你真是白搭,你他妈的只配娶个母夜叉,天天收拾你。你他妈的趁个破拖拉机你就了不起呀?怎不让你打一辈子光棍,让你那假冒的鸡巴永远见不到阳光也甭想灿烂。王二义愤填膺地立在窗前,在心底里诅咒那疯男人。

赵小莉被男人带回了山那边。

夜里,王二媳灯上炕不久,就听“哗啦”一声有东西砸破窗玻璃扔进屋来。王二赶忙开灯,一只黑色的女式高跟皮鞋摔在办公桌上,是在干涸的河沟时常见到的、断了底、开了帮、破了洞的被抛弃的与其他的破东烂西放在一起的那种黑色女式高跟皮鞋。

王二彻夜未眠。

王二是哭着离开柴家沟的。

结巴王二竟然也会有眼泪?鳄鱼的眼泪!你个贪心的王二,得陇望蜀;你个色迷心窍的王二,腐化堕落;你个虚伪的王二,也侈谈爱情?我这样说是很不仗义,咱怎么也不能落井下石啊?我卖我的冰棍,他代他的课,井水不犯河水,犯不着如此责骂他。其实,我主要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当初组织上要是让我去柴家沟,我保证不会出问题。当然,任何人都会这样保证,事实上保证也不保险。话扯远了,对不起!

王二向乡文教室写了辞职信,他说他不适合做代课教师,不想干了。乡文教室领导一再挽留,做工作,并说如果考虑在柴家沟条件艰苦生活上不方便,可以调到离家较近一点儿的学校。王二婉言谢绝。

那是一个令王二伤心的夜晚。赵山老人做了比较丰盛的一桌菜,老少两个人对饮。

“砸玻璃那事儿是赵伍干的,我找他把他骂了一顿。”

“是我不好,对不起大家。”

“别往心里去,人生的路长着呢,特别是在感情上,谁都可能出点这样那样的闪失,感情这东西,很多事情都没法子说。小莉那男人也他妈的不是东西,听说根本就是他自个的事儿,还把气出在别人身上,不愿过离婚好了,又不给痛快话,让小莉受折磨。”

“咱不说那些,喝酒。我来柴家沟,没少给你老人家添麻烦,这杯酒我敬你。”

“其实究竟你跟小莉还有小红关系怎样,大伙儿也不清楚,不过是她俩往你那儿跑得勤了一点儿,就有老娘儿们嚼舌头,说些风言风语。她俩你还不了解,都是很稳重的,不会跟人乱搞的。人家处对象有啥好说的?日后小莉离婚,是要小莉还是小红,你说话,我给你去说。”

“别说了,我已经把她俩的心都伤害了,我对不起她俩。”

赵山、王二两人酒至半酣。

“老人家,你再给我拉个曲子吧!就拉《二泉映月》。明天,明天我就要走了。”

赵山放下酒杯,揽起二胡,静夜里,月光下,那凄惋清丽的曲子泄满山村,柴家沟在月色与音乐声中洗炼着。

天刚亮,王二就起来了,把那辆半新不旧的飞鸽自行车搬到院中。赵山老爷子也来了,默默地将王二的行李捆到自行车上。王二环视四周,校园里很静,周围的人家有的还未起,有的升起了晨炊,一只雪白的小山羊跳进校门,探头探脑。

“老人家,当初我报到来是你领来的,如今要走了,又是你送我,谢谢你了。”

王二说到这里,双眼模糊,赶忙背转身去。

赵山把王二送到村头,看着王二骑上车才回转,边走边摇头叹气。

王二骑上车,心情沉重地行进在山路上。忽然无意中他看到旁边不远的山坡上,在油绿的桃树林边,一个人默默地站在那里,望着这边。是赵红!此时,王二再也抑制不住,泪雨潸然。王二下了车,原地停住,望着赵红的方向,心里说:

“赵红,谢谢你还来送我,我真的很喜欢你,如果有缘,我们还会相见的。”

最后,王二抹一把泪水,毅然骑上车,离开了这伤心之地。山路边,微风过处,梨花、桃花飘落如雨。

从那以后,王二再也没有走进柴家沟,虽然他非常想念那里的山野,那满树纯洁美丽的梨花、桃花,还有那淳朴的乡亲们。

十一

我的故事讲完了。(欢迎读后发表评论,如有意以文会友,很愿意与您结识。我的邮箱yanlingxiaozi@yahoo·com·cn)

作点必要的交代,王今也即结巴王二辞去代课教师的差事后,以擅长写作的特长招工进了某县办企业,做文秘工作。后来,这厮又得伯乐赏识调入某县直单位,仍做文秘工作。再后来他娶妻生子,事业小有成就。还有就是这个很尊崇尤今的王今在文学创作上也逐渐有了点眉目,常有作品在报刊发表;只是那本《飘》轻易不再翻动了,“船长”和思嘉的故事静静地躺在书橱里。

一个很偶然的机会,从一个柴家沟人嘴里,我听说赵小莉最终还是离了,嫁了本村一个本分的人,日子过得不错。赵红则跟了男朋友去北京打工,成年不着家,家里的牛由辍学的弟弟放着。我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也早已不在走村串户卖冰棍了,鬼使神差地已经成了一家县办企业的合同制工人。在尚未轮到我下岗的时候,讲一讲结巴王二过去的那点操蛋事儿,还是有精力的。

我的故事真的讲完了。最后拜托读者,王二的这点事儿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就到此为止,不要再扩散了。事情都过去这么多年了,我们再炒王二这点隐私显得很不仗义。笔下留情,嘴下留德,不要再触痛他吧。

本文已被编辑[曾是刀客]于2005-4-4 20:49:05修改过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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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辑点评 ☆
曾是刀客点评:

欢迎!
具有一定的实力,作品成熟。

文章评论共[1]个
玉宇-评论

对情感描写把握得很准,的确是艺术来源于生活。at:2005年04月05日 下午3:5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