邻家女孩水蜜桃

虽说好几十年过去了，但邻家的那个女孩却像是镶嵌在了我的生命里，她的音容笑貌总是一步不落地陪伴着我走南闯北，不知有多少次我都咬着牙企图甩开她，然而最后都是毫无例外的以失败而告终。

我们原本住得很近，就隔着一条六七米宽的街，她家在街南，我家在街北，从我家到她家的直线距离不会超过五十米。可就因为这么一条街，我们就像生活在两个世界里。街的南面是清一色的楼房，房子里住着的全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街的北面可就不能提了，基本上都是低矮破旧的小披棚，用“蓬门荜户”来形容的话一点都不为过，住着的不是拖板车的，就是卖豆腐的，最值得炫耀的人物恐怕就是国营工厂的工人了。

小学时，我俩在一个班，前后排。我喊她叫水蜜桃，她称呼我为烂山芋。水蜜桃性子有点野，不太喜欢同女生们在一起玩，对跳牛皮筋特别的反感，是从来都不参加的。她倒是很乐意跟着男生们去做“打游击”之类的游戏。放学后，她常常到我家来做作业，我们就趴在一张破旧的小桌子上吭哧吭哧地写，坐的凳子也是七老八十要散架的，她总是乐呵呵的，从没有说过一句嫌弃的话。因为我到过她家几次，她家是一栋单独的三层小洋楼，还有一个偌大的院子，我们就在那院子里做过作业。我虽然没有上楼去看过，却早已吃惊得不行羡慕得不行。我第一次去并发出由衷的赞叹时，她自然显得十分得意，问我说：“怎么样，大吧？我们家以前住的房子还大呢！”所以，我一直担心她多少会有一些别样的眼光或话语。

小学毕业前，一天，她突然兴致勃勃的邀我去她家玩，她说她爸妈都不在家，并且又说只喊了我一个。我哪有不答应的道理，屁颠屁颠的跟着她就跑。她家只有一个被她称为“阿姨”的有年岁的女人在。她像个解说员似的，一蹦一跳的领着我一个房间一个房间的看，在一个门口，她顿了又顿，终于没有推开那一扇门。刚刚神采飞扬的她，陡然艾艾的说：“不看这个了，它是我爸爸的工作室，他不让打开的。”最后，我们来到了三楼，进了一个房间，这时她显得异常兴奋，对我说：“这是我的房间，我的房间。”我们就看她的照片，看她的玩具，看她放在床头的小摆设。冷不丁地，她就咫尺的距离站在我对面对我说：“你是第一个到我房间里来的男孩子，第一个，绝对的第一个！你信不信？骗人是小狗。”那个时候我呆呆的，什么也没有回答她，甚至连笑一下都没有。奇怪的是，她的这一句话和说话时的神情却深深的镌刻在了我的骨髓里，至今依然清晰非凡无法磨灭！我想即使再过一百年，即使我的躯体化为灰烬后的一百年，它也不会消失！

初中高中，我们依旧在一个学校读书，也依然在一个班级。在学校里我们彼此间说话似乎稍稍多了一些拘谨，当然出了学校就另当别论了。

天高气爽的季节，一个星期天，同班的一拨同学约了去爬栖霞山，我也是其中的一个。大伙儿那一天玩疯了，说说笑笑打打闹闹，玩得开心得不行，各人回到家时已经是繁星点点了。星期一放学，水蜜桃就把我堵在了回家的路上。也不说话，只是定定地看我。我看她神情，估计她遇到了什么不高兴的事情，就傻傻的笑着看她，嘴里不敢吐出一个字来。她自己最终没有憋住，横横的瞪了我一眼，说：“昨天玩得开心吧？看你们一个个眉飞色舞的样子！”我依然不敢吐出一个字来。好在我们走了几步以后，她平静了许多，心平气和的问：“哪一天我也喊你去爬山，你去不去呀？”我终于敢放肆的笑了，说道：“怎么会不去呢，只要有你的招呼就行。”

下一个星期天，水蜜桃约了我和另外一拨人去爬紫金山。大家依然是疯疯癫癫的，唱一阵子，吼一阵子，再笑一阵子。在山顶上，大伙儿扯着嗓子歇斯底里地嚎着，那混帐的小歪嘴也不知真的假的，竟然喊出了“水蜜桃，我爱你”，水蜜桃也不生气，跟着大家一起爽爽的笑。下山的路上，飘起了毛毛小雨，这似乎给大家注了鸡血，看着别人身上的泥巴，大伙儿仿佛异常解气似的，笑出了泪水来。

第二天的体育课上，她溜到我身边，悄悄的对我说：“问你一个问题，你可要如实回答，不许说谎！”

“说吧，什么天大的事呀，怎么这么严肃。”

“紫金山你也去了，栖霞山你也去了，你说说，是跟他们到栖霞山好玩呢，还是同我们到紫金山有意思？”

我不假思索地回答她：“一样啊，都非常开心的。”

她听了我的回答，似乎挺失望的，显得不是很高兴：“你滑头，你耍滑头。怎么可能一样呢？肯定不可能一样的。”

我却懵懵懂懂的反驳她：“怎么就不一样呢！告诉你，就是两个字：开心。你难道不开心吗？”

她依然不依不饶，坚持着说不论怎么说都会有不同的，并说参加的人、爬的山，以及时间都是不一样的。我那时也着了魔似的，非要同她较个劲，只认“开心的心情”这个死理。不知不觉间，两个人争得面红耳赤。要不是体育老师吹响了哨子招呼集合，还真的不知道怎么能收场呢。

高中最后一年，她看我一直没有想考大学的意思，本来快语快言的她，仿佛成了老太婆，成天在我前后唠唠叨叨的。我懂她的意思，无非就是要逼我就范呗。一天，她把一摞子书砸在我的桌子上，毫不客气地说：“不说了，说了也是白搭，反正你自己看着办吧。”说完，气呼呼的走了。

唉，有什么办法呢，就范吧。

大学我们没能在一个学校上。我的成绩差多了，上她那个大学不够格，但我们依然都在南京。休息的日子，特别是寒暑假，我们照旧常常在一道天南海北的神侃。她会把一箩筐一箩筐的话不管不顾的朝我耳朵里灌，我也就礼尚往来，把一箩筐一箩筐的话往她的耳朵里塞。人大了，侃的话题自然就多了广了，也有了一定的深度，免不了会发生一些争论。当然，再怎么争论，我们总是笑嘻嘻的，往往以我的屈服而宣告结束。

跟着，苦恼与痛苦的事就来了！有一天，我突然意识到我爱上她了，而且，爱得很深很深，爱到了骨髓里。一直以来，我都认为她是我的朋友，一个好朋友，却从来没有朝着其他方面想过。这意识的出现，我自己也是惊诧不已。我心知肚明，她就是一个来到人间的天使，我不配得到她，永远不配！

但是，我无法逃开，必须作出抉择。

那一段日子，我没日没夜的挣扎着。

谢天谢地，当然我也得谢我自己，我终于说服了自己战胜了自己。我只敢把她看作是一尊美丽的偶像，并摒弃了其他的幻想。记得一位伟大的人说过大意为这样的一句话：我们只能远远的看着偶像，千万不要去触摸她，不然会将那金粉弄得你全身都是。

我依然如没事一样去和她交往，只是多了一些小心，有意识地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同其他的女生交往，大家相互之间打两下拍两下那也是常事。而我在她面前，始终规规矩矩，连一根小指头都没去碰过。然而，即使这样，她还是感觉到了，并一次次的暗示我不要误入歧途。

起先，我在心里是异常的感激，但是渐渐的就觉得很不是滋味了。她一定不知道我是一个特敏感的人，一个眼神一个手势对我来说就足够了！有一天，她在给我的信里竟然说“我们只是一般的朋友”，我自然能读懂她这一句直白生硬的话的意思，知道她还是误解了我的心思。但这句话却使我撕心裂肺的疼，我就一直想，我们为什么不能依旧去做好朋友呢？为什么就不能换一句话说呢？像《钢铁是怎样炼成的》里丽达对保尔那样说多好啊！“保尔，你知道，我不是一个十分拘泥于某种形式的人，对于你尤其如此。但。。。。。。我想，我们之间的纯洁友谊高于一切。。。。。。”

这个时候，恰好我们都大学毕业了。我留在了这个城市，不知道她为什么到了一个很远很远的城市去工作。我始终在想，我们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的将那一份厚重的友谊丢失了。有一天，我终于鼓足了勇气，告诉她我打算去见她，她爽快的答应了，并且说到时候一定会在车站接我。我想把我的心理历程赤luo裸的告诉她，我想把我心中那一份祈求与盼望直截了当地告诉她！我又想，即使我们再吵一架也完全值得！

坐了很久的火车，终于到了那个城市。在出站口，远远的看见她趴在栏杆上搜索着我的影子。

我那颗忐忑的心终于踏实了下来，并快步朝她走去。然而，不幸在此刻出现，我看到她正在同身边的一个小伙子亲密的说着话！

这一刻，我才幡然醒悟，她依然在误解着，依然在暗示着。我想，说什么都没有必要了，所有的语言都是累赘与多余！我还是赶紧离开吧。于是，我非常迅速地从她面前擦过，朝着售票窗口逃离。

这一走，就是几十年，我们彼此再没有见过面。

前些日子，我们的一个共同朋友来看我，她临走时似乎才突然想起来水蜜桃，对我缓缓说道：“我们是不是找个日子再聚一聚呀？”说完之后，便不再言语，只是定定地看我。我心里亮堂的很，明白她心中是有章程的，只是想试探一下我的态度罢了。我有意装傻，对她说：“都几十年没见了，各人的形象都模糊了，人也都老了，哪里还有闲情逸致去聚会呀聊天呀，免了，免了吧。”她艾艾的看着我，想说什么还是没有说出口，最后非常失落的走了。

其实，我何尝不想再见一见水蜜桃呢，何尝不想与她再天南海北的神侃呢？只是，岁月使我的思绪得到了沉淀，我已经彻彻底底地改变了初衷。我想，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轨道，他或她都有自己的速度和惯性，我们不应该为了自己而去影响或打扰别人。

我的邻家女孩，我曾经的好友，我心中的偶像，你就呆在那遥远的地方，接受我衷心的祝福吧！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