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的秋霜风雪从城市的楼宇建筑深处袭来，一世纪的烟花漫月却独自结成惆怅的灯火或缺。记得绿罗裙外的暮冬时节仍旧清冷安静，没有喧哗的匆匆过客，只是被昔日守着窗的人儿反复描摹，画成淡青色的水墨图。秋风自此遒劲潇洒，道出人的苍茫世故，道出城市的凄风苦雨，天涯归客于是认了知了，这个满城须臾的老地方！

葑城在十一月末尾的时候，依旧表现的盛大异常，仿佛一日才至的小雪时节对它没有影响。它还是残留着南方城市应该有的小家碧玉风骨，灵台清明德尚，也不管那种风骨和德尚可以为季节保留多久。细腻寒风，干冷物侯，长发美女，垂髫少年，热闹的气氛，干净的吆喝，一座城市的风骨古已有之！

葑城巷子里的暮冬季节来的晚，石墙老屋里的人外出次数少，聚集在家的时间多。一家主人手持长帚，扫完门前落叶，就此紧闭前门后院，一家人的生活以此为乐。只是家人的炉子是要升起来的，还要备上一些杂活儿，男人的面前是一堆柴火，女人的面前就是一对鸳鸯了，再算上一老一少腌制的土菜。生命的流程简单，巷子的生活静谧，多少怀旧的记忆由此悄悄发生。

巷子走过后的街道不大，主要是因为没有统一的青石道路，又有无数斑驳的风化岩倒在路边，自成特色，街道的名气就这样被有限压抑住，有人知晓，少人问津。也正是这样一处寂静之所，也算是葑城人来人往的好地方了，不论记得与否，精彩如旧。

曲折的巷子是一种风格，直行的巷子也是一种风格，相同的风格是，每一处巷子的拐角处，总能看到摆着地摊叫卖各色小玩意的人。葑城的“泥人张”，“糖王何”隐没在巷子的某一角，等到春暖花开的时候，他们便喜欢提着担子四处叫卖，惹来幼小孩童四处欢呼。

孩童走过的阳光月光，熟人问候过的天明星辰，时间流转的样子不得而知，然而走近巷子的时候，多半会看到陆续往来的人，本地人居多，外地人分辨不清。无论晨光熹微还是暮色降临，巷子边上的人快速出来，摆上几副本地特产，似乎是做着名义上的叫卖，也不尽力，快意跟随。

抽烟的老人，拄着拐杖，由远及近，缓缓而来，走路的声音里带着“吭吭砊砊”的节奏。她卖力的咳嗽，嘶哑的练嗓，很像巷子的斑驳感觉。老人的前尘旧事一定与巷子渊源甚广，在巷子年轻的时候，老人也是年轻的，他不懂事世，不问过往，只是执着的守在葑城里，直到许多年后的今天，在看到故人离世后，她终于狠下心来，唱着并不熟练的歌声，从容走开。

歌唱的老人走了，喝茶的老人还在，葑城里的这条巷子到底是掩藏了无数往事。走一个人，就漏一段行程，往事于是在云淡风轻里静静散开。知晓往事的人，拨一寸月光，推一堵矮墙，再不胡乱言语，鲁莽措辞。游走来回的老人掌着烟斗，老气横生，吐出一字一句，韵味悠长。所谓“该走了就走，还留着就留”，这是由哪一句苍老的台词烂掉的悠久誓言。

葑城里的老人多喜抽旱烟，一杆烟枪，一袋烟叶，“吧嗒吧嗒几口”，吞云吐雾之后，侃侃而谈。话题牵引的很广泛，老人们彼此掐着烟叶燃烧的进度，倒也心安理得。巷子外的零星建筑处，人流不多，偶尔看到的路人，也是抱着烟枪，脚步匆匆，一路走去，满是烟雾缭绕。再到城中的巷子时，老人总会收起烟枪，走到红花烟叶的铺子里去，细问近来新到的品种。选择的烟叶不同，往往可以看出人性格的不同，老人们的敦厚，在沉沉的叶子中间，燃烧成飘摇品格。

讨论烟叶的老人，品尝苦茶的老人，葑城大大小小，被无数住着老人的矮小建筑围在中央，老人和建筑的风格相同，总有一天，人会从建筑里看到生命的斑斓与厚重。而那些老人大概只是守在某一块大石墙上小憩吧，就能轻易品出各自恢宏的六七十年时光来。

时光不尽自然，偶尔道貌岸然，恢宏的是沧海巨变的往来道路，人从路的一边走来，总是带着些许疑问，仿佛什么都不懂，什么也不好问，只能默然认许，一字一念，写成枉然。往来的人没有白丁，往来的事也是沧海一粟，多少年的记忆印记，深刻的时候，虚无的时候，最终无人问津。

这就是葑城，带着年长的味道和年长的人，一路奔波。据说，精彩故事的开篇都是以极具韵味的意境作头的，有时候一杯水酒也能衍生出浩淼的过程来。年过半百的女人指酒为墨，作的文字洋洋洒洒，女人记有风华当年的许多印记和故事，可是五十年后，葑城里再也没有类似的风花雪月了。

一半老人带着寂寞，一半老人怀念着寂寞，葑城在老人的回忆里似乎显得博大精深。可能需要很多人讲，也可能需要很多人听，接近过往的故事，总是带着山重水复和柳暗花明的性子，可能很久都没有人记忆出来，也可能有人记起来了，可旁人却糊涂着。沉浸在往事里的人，念叨着他心里的不老葑城，他想念着那些苍老的街道和巷子，没有色彩和呼吸，没有故人和别离。

安宁是老葑城留给所有在世人的最终记忆，他们捋着白发，看着城中往来的行人风景，也许有点悔恨，也许有点怀恋，最终记住了各自当年的懵懂模样。有些风景免不了，有些风景念不了，老人们从容微笑，似乎现下过的每一天都如当年。

葑城的苍老感觉是从老巷子的斑驳地段开始，辗转蜿蜒，忘心留恋，年少的人欢心从巷子里走过，只是一个转身就化作了陈旧的衣衫褴褛。一些寻常往事的调调多半是安静的，只有葑城的往事是带着跳跃式的怀念。怀念一段往事，为之青衫沾湿。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