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添爷是个老人家了，今年七十开外。他人长得高高瘦瘦，脸上的皱纹十分厉害。额头上有一块死肉，使得那地方凸了起来。眼镜很小，可以说是咪咪眼的，不过视力十分了得。现在看书也不用戴眼镜。最有看头的是他的那排牙齿，龅得相当离谱。小孩子总爱取笑道：“添爷吃西瓜是最干净的，就因他有排了不起的龅牙。”有时，想一想，很真是。添爷是我村最老的一个理发师，剪发也有三十多年了，算是资深级的了。不过最近却门可罗雀，生意不怎么的。

（二）

小时候，我的头都是由他管理的，印象十分深刻。当时，他剪发十分便宜，每个脑袋仅收一块半，简直是在为人民服务的。也是这个，在我村广受大众青睐。尤其，小孩子对他更是倍感尊敬的。因为每次剪头发他都会嘘寒问暖的，很亲切。还记得，十岁那次……

“小屁孩，剪头发哦？”添爷说道。

“是啊，不剪头发来你这干什么，吃饱了撑着吗？”我很无礼说道。

“你这小屁孩，说起话来就是拽。”添爷笑着说道。

“有你拽，你小时候还打过架。”我极力反驳。

“好了，是我拽点好了吧，不跟你斗嘴了。”添爷很和气说道。

“谁跟你斗，你小时候打架，村里人都知，事实来的。”我加把劲说道。

“对对对，是，没错。你坐好开始给你剪头发了。”添爷还是面带笑容说道。

添爷不慌不忙从柜子里拿出一块很薄的黑色剪布，然后将剪布围起我的上身，拿起黑布的两头往我脖子后面一扯，布在我脖子上就饶了个圈。添爷便拿起准备已久的木夹子，果断夹紧了两头。添爷不敢怠慢，顺手从抽屉里抽出一把很是普通的剪刀，剪刀的背面已有些锈迹了，可在剪刀的锋面上却依旧闪着亮光。这把久经磨砺的剪刀，给人的感觉霸气十足。

添爷用右手拿着剪刀，左手从架子上抓起一把疏得离谱的梳子，用梳子将我的头发梳理了一下，就抽刀了。只听见沙沙的响声不绝于耳，紧接着头上的毛发稀里哗啦落得满地都是。添爷剪发的特点就是快，是快刀斩乱麻的那种。我留了两个月的长发，不到十分钟就夷为平地了。添爷不是那种要快不求质量的人，乱砍之后，添爷便小心翼翼整理那些凹凸不平的不足之处。添爷一刀几根毛的修理，本是很干脆利落的，现在这么一个巨变，让人很不爽，我有点把不住性子。

经过半个钟的修理，添爷松了口气，我以为大功告成了，当时像如释重负一样。没想到，好戏还在后头。添爷随手抓起架子上的一把小刷子，放进肥皂水里蘸湿，在我脸上刷了几个回合。当时，我也是不知所措的。只见添爷拿起架子上的一把剃须刀，刀刃闪出道道白光，尖锐锋利得令人生畏；也让我想到了关羽用他手中的弯月大刀诛颜良，献文丑的惊心情节。添爷娴熟挥起大刀，在我脸上唰唰几声，只见我脸上本有的一层小绒毛已不见踪影了，暴露出雪白的肌肤，好像年轻了几岁一样。添爷见此，果断收刀入鞘。当时，我被吓得手脚都瘫软了，险些尿了裤子。添爷抓起一块海绵，在我头上来回清扫那些断发残毛，几下子就作罢收工，最后在我脖子和耳侧撒上一层爽身粉。至于添爷用爽身粉的意愿，到今天为止我也是无已知晓的。添爷松开木夹子，拿开剪布，一个新脑袋诞生了。

我照了下镜子，再度清理下多余的损发，感觉十分满意。

“多少钱啊，添爷？”我问道。

“一块半就行了。”添爷答道。

我将手伸进不浅的裤袋里，我惊住了，口袋里竟空空如也。

“我的天，钱呢？”我自言自语道。

我拼命在裤袋里掏着，像用手抓泥土一样，很吃力。添爷看我在哪里傻呆呆的，就很是无厘头的样子。

“小屁孩，你干什么呢？”添爷和蔼问道。

我当时很害怕，毕竟是吃了霸王餐，我小声说道：“我钱掉了。”

本以为添爷会大发雷霆的，没想到，添爷是这个样子的。

“不见了，那下次再给了。”添爷笑着说道。

“这样行吗，你不怕我忘记了吗？”我理智说道。

“你忘了，就算了，小屁孩。”添爷还是露着那排龅牙笑。

“没想到不用钱也理了发，回去跟妈妈说不见钱了，要到钱不给他，留着自己买零食吃。”一想到这，心里就美的无言可喻。

“添爷，下次再给你，你要记住哦。”我很假说道。

“行了，回家吃饭吧，小屁孩。”添爷很自在说道。

（三）

今年回家，不知怎地，就想到他那里剪个发，也许是太久没见过了，怀念吧。现在我都二十一了，也有十年多了，时光真是快。

“添爷，您在吗，帮我理个发？”我很和气吆喝道。

进门找了很久也不见添爷的踪影，也是奇怪的，要是十年前，这个时刻一定会坚守岗位的。我便出了门，想到其他剪去了。就在我想走得时候，添爷的老伴来了。

“剪发是吗？”添爷老伴问道。

“是啊，吃饭了吗？”我很和气说道。

“吃了，他打牌去了，生意不太好。”添爷老伴说道，又加了句，“我去叫他一下，你进来坐下。”

说完就出去了，整间理发屋除了我，空荡荡的，没有一点声息。等了许久，添爷回来了。

“剪发是吗，不好意思要你久等了。”添爷不好意思说道。

“没什么。”我无所谓说道。

眼前的添爷较十年前老了很多，头上的白发已占据了较大的优势，看上去白花花的。手脚也稍微有点僵硬了，还伴有少许的颤抖。唯独岁月没有带走他的笑脸，依旧是那样的亲切，暖人心。

“坐在这里。”添爷说道。

我便按照添爷指令，乖乖坐好。

添爷还是和以往一样，一把疏得离谱的梳子，一把背面布有锈迹的剪刀。他弄好剪布，就抽刀了。

“添爷，现在的生意怎样？”我问道。

“近几年生意难做了，大伙对我这种老古董没兴趣了。”添爷很无奈说道。

也是，这几年人们的袋也鼓了起来，不跟潮流走才怪。不是电发，就是染发的。但在添爷这里，绝对是不能享受到的。

“添爷，您怎么搞下染发和电发的。”我问道。

“把头发搞得一块绿一块红的，看起来像只鹦鹉一样，我就是会，也不干。”添爷还是那样执着。

“添爷，现在的人都好这口，您不干，怎么维持下去？”我理智问道。

“我准备剪完你这头就把这店铺关了，儿子那边有工作，我也不愁生活了。”添爷很随意说道。

说实在的，他哪里舍得关了它。毕竟这铺也陪他有些年头了，起码有三十年以上。我真不敢想象这间曾给过我欢喜的地方，就这样关门大吉了，心里也很是难过的。真的很想时间能倒流，让这间充满爱与回忆的理发店能依旧生存下去。

“你还记得吗，我隔壁铺的小王，也是剪发的。现在那家伙不在这搞了，出去了。听说他在上海那里剪发，赚了不少，还分了店。”添爷说道。

“这么好，添爷您怎么不跟去？”我问道。

“哎，人老了，跑不动了。”添爷这话有点无奈。

添爷跟我说小王那点事，意思在于，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剪发也不赖，人家小王就生意兴隆，自己却是门可罗雀。

“添爷，歇歇也好，都干了几十年了，该闲暇一下，当养老。”我安慰说道。

“也是，对对。”添爷还是露着自然的笑。

添爷的技术还是那个样子，几十年都没变，唯一变得是容颜。添爷，忘不了您那把背面布有锈迹的剪刀，那把疏得离谱的梳子，那把令人生畏的剃须刀。添爷，来世我的小脑袋还是留给你。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