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体育老师有言在先，上他的课一律要穿运动鞋，但章唯还是我行我素，穿着一双擦得锃亮的“万里”牌皮鞋。体育老师十分恼火，他一发火就喜欢用手指戳别人的脑袋。那天，体育老师一边不住地用手指戳章唯的脑袋，一边声色俱厉地说：“我说的话，你小子居然敢把它当作耳旁风，我看呀，体育课以后你就甭上啦！”章唯这家伙真不要脸，我们看见他还在恬不知耻地笑，他的脑袋被体育老师粗短的手指，戳得像拨浪鼓一样摇来晃去。

章唯后来果真不再上体育课了。他总是一个人趴在操场内的草坪上，像个白痴似的，脸上挂着浅浅的笑容，很无聊地看着我们在体育老师的带领下，做着各项体育运动。有一回，我好意对他说：“章唯，你就听一听体育老师的话，别再穿皮鞋了，还是和大家一起来上体育课吧！再说，一个人玩多没意思呀！”不料，章唯冷冷地瞟了我一眼，不屑地说：“我才不想上什么狗屁体育课呢！谁说我一个人玩没意思啦？”说完，他突然很奇怪地搂住我的脖子，神秘兮兮地对我耳语道：“告诉你一件有意思的事，我们班的女生中，就属庄敏的奶子最大了。怎么你不相信？我观察她很久了，你看她跑步的时候，两只大奶子都快颠飞啦！”

庄敏就是那个嘴里老是嚼着口香糖，普通话说得比我们当地电台的播音员还要标准，和我趴一张课桌的漂亮女孩。上到高二时，差生章唯对学习已经彻底不感兴趣了，他只对个人的穿戴和庄敏感兴趣。他经常趁我不在的时候，赖在我的座位上，嬉皮笑脸地逗庄敏说话。

一天，上自习课时，章唯突然将我的书包扔到他的课桌上，然后十分霸道地坐在我的位置上。章唯的座位紧靠着教室的后门，是班主任专门为他这样的差生安排的。我那时虽然个子比章唯还要高，心里也很不情愿，但我从小就窝囊，遇到这种事只会忍气吞声。我闷闷不乐地熬完这节课，刚准备走出教室，这时绷着一张脸的庄敏，步履轻盈地朝我走来。她将一张纸条塞在我手心里，一言不发地看了我一眼便转身离开了。我见周围没有人注意到，就急忙看了纸条，上面写道：“我长这么大，还从未见过像你这样胆小如鼠的男生！”这天晚上，我睡得很迟，头脑里老是想着这件事，它使我生平第一次意识到，尊严对于一个男人来说是多么重要呀！

到了下一节自习课，章唯照例肆无忌惮地将我的书包，砰地一声，扔到他的课桌上。我注意到庄敏正在默默地看着我，另外，还有几个男生也向我投来嘲讽的目光。而章唯见我一动不动地坐在课桌前，有些不耐烦地扯了我一下，粗声粗气地说道：“兄弟，帮个忙呀！”我心想，不能再这样容忍下去了。我于是霍的站了起来，装出很凶狠的样子，一字一顿地说道：“请你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去！”章唯一愣，仿佛没弄明白是怎么一回事，瞪圆了眼睛望着我。我只好又重复了一遍，这时他哈哈大笑起来，笑完后，他一脚把我身后的板凳踢翻在地。章唯伸出细长的手指，使劲地在我的胸口戳了几下，接着他恶狠狠地说道：“你他妈的敢跟我来这一套，是不是想挨揍了？”说着就挥起拳头朝我胸口重重地打了一拳。

我被打得向后退了几步，感觉心脏像是突然停止了跳动，气也快喘不过来了。“章唯，你干什么？你凭什么随便打人？”我迷迷糊糊地听到庄敏在呵斥章唯。这时候，我不知哪儿来的勇气，摇摇晃晃地冲到章唯面前，对着他的脸狠狠地揍了几下。这显然是令章唯始料不及的，他在挨打之后，像傻子一样愣在那里一动不动，任凭殷红的鼻血犹如两条蚯蚓似的，歪歪曲曲地钻出鼻孔。面对眼前的情形，我感到心慌意乱，但我还是硬装作一副不容侵犯、很凶狠的样子。过了好一会儿，脸色灰暗的章唯用袖子擦了擦脸上的血，一声不吭地走出教室······

第二天章唯没来上学，第三天也没有来，以后他再也没有来过学校。过了好久，我才听一个跟章唯要好的同学说，章唯是随他的表哥去学做生意了，好像是贩卖服装。

今年冬天，我送一个朋友去城南的长途汽车站，路上乘的是人力三轮车。我觉得年轻的车夫非常面熟，接着我又注意到他的脚上穿着一双似乎有些不合身份的皮鞋，突然就想起他是谁来。我搭讪着跟他说了几句话，然而他却装作充耳不闻，始终一言不发。于是，我就明白这位老同学是不愿被我认出来的，此后我也不再作声了。

-全文完-